第7章 當我妹妹你願意嗎?
門開了,屋裏的暖意撲面而來。 這是我第一次來徐之楊家。雖說家屬樓的房型都一樣,但他家處處透着與衆不同:簡單的木質家具,米色的亞麻沙發,同色系的窗簾地毯,都是淡淡的色調。 怎麽形容呢。世紀之交的家裝市場主要流行兩大風格,一是雍容喜慶風,典型代表:花窗簾、花玻璃、花布罩一切。 另一種是小老板風,典型代表:油光锃亮的皮沙發和大號茶幾。 徐之楊家太脫俗了,當時詞彙匮乏,就兩個字,洋氣。 我和李免擠在門廳,一邊換鞋一邊探頭探腦地往裏看,感覺被人輕拍了一下帽子。 是徐之楊,笑得眼睛彎着:“新年快樂啊鹿鹿。” 同齡的小孩裏,只有他一直這麽叫我,帶着天然的親切感。當即咧嘴一樂,傻呵呵回:“新年快樂。” 話音剛落,前面正換鞋的李免猛地起身,羽絨服帽子直往我臉上招呼,毛領從額頭掃到下巴,雞毛撣子似的。 避無可避,我五官都皺成一團,脫口而出:“你幹什麽啊李免!能不能輕點!” 他回頭瞥了一眼,假模假式地說:“新年快樂啊姜鹿。” 說完趿上拖鞋悠哉悠哉地進了屋。
——
徐之楊家的書房改成了簡單的教室,我進去時,只有吳承承坐在桌前,正百無聊賴地整理文具盒。 “你怎麽來這麽早?”
我邊說邊坐到她旁邊,屁股還沒挨上椅子,就看這人把手裏的筆往面前一放,嘴快道:“這有人了。” “還帶占座的,”尴尬紮着馬步,“誰啊?” “徐之楊。”她眼裏放出狡黠的光。 “切……”我哭笑不得,嘟囔,“在人家家裏,還需要你占座?” 吳承承突然不好意思起來,硬着頭皮讪讪道:“主要是你看,咱倆天天坐一起,補課就別當同桌了吧。” “是是是,”只好勉為其難地坐到另一邊,随口問,“楊姨呢?” “在隔壁那屋,”吳承承壓低聲音,“我才知道,原來楊姨留過學。你看他家,像不像外國電影裏的。” 我并沒看過幾部外國電影,但在這兒找到了解釋,恍然大悟,點頭附和道:“難怪呢,像。” 兩個人正嘀嘀咕咕,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不自覺一縮腦袋——是楊姨進來了。 我們家屬樓有幾位美女,比如李免的媽媽周姨,再比如這位不常露面的楊姨。但她倆是完全不同的美。 周姨是那種飒爽的美,明朗外放;她是無攻擊性的美,溫和內斂,帶點懶倦。 “是鹿鹿吧。”聲如其人,也輕輕柔柔的。她看了我半晌,才又轉過頭去,“這是承承?” 我倆連忙點頭,乖巧狀:“阿姨好。” 楊姨只是淡淡一笑,稍微探身朝外喊:“之楊,李免,進來吧。” 小喇叭立馬跟上,放開嗓子:“徐之楊!李免!上課了!”
----
自從開始在徐之楊家補課,這裏就變成了我們的新據點。楊姨本身不喜歡吵鬧,但對我們幾個小孩格外開恩,照顧多,幹涉少,堪稱家長典範。 她有時候給我們放外國電影。我記得非常清楚,看泰坦尼克號那次哭得稀裏嘩啦,她一直柔聲安慰。 有時候給我們講她留學的故事。楊姨說,男孩子應該當紳士,我絲毫不懷疑徐之楊長大就會如此。至于李免嘛,有點擔心。 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把自己關在房間,任我們在外面瞎鬧。 直到臨近寒假結束的一天,在徐之楊家呆到很晚。李免和吳承承都撤了,我因為爸媽參加飯局,無家可歸,最後困得直接在沙發上睡過去。 迷迷糊糊間,楊姨把我抱到了床上,蓋好被,然後就這麽坐在旁邊,很久很久。 久到我已經睡了一覺,再睜開眼,身影還在。 “鹿鹿。” 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醒了,帶上點起床氣。皺着眉緩神半天,才看出楊姨變成了徐之楊。 “啊?”懶洋洋應了一聲。 “你媽媽來接你了,在客廳。”他輕聲說。 “哦……”這才稍微清醒了點,看樣子徐之楊是奉命來叫我起床的。“幾點了?” “11 點多了。” 我掙紮着坐起來,耷拉着腦袋一陣口幹舌燥。正舔嘴,聽見他問:“喝水嗎?” “喝。” 也就眨眼的功夫,徐之楊遞了杯水過來,變戲法似的。我咕嘟咕嘟往嘴裏灌,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 “要是讓你當我……” 當時仰着頭,整個世界都是有節奏的吞咽聲。斜眼看見徐之楊确實在說話,忙停下來,邊擦嘴邊問:“你說什麽?嗝。” 喝太急了,打了個嗝。 “如果讓你當我妹妹,”他垂了垂眼,“你願意嗎?” “妹妹?嗝。”我一下子聯想到他沒了妹妹的事,忍不住小心翼翼問了句,“徐之楊,你妹妹到底去哪了?” 他被我說愣了,半晌回答:“我沒有妹妹。” “可我媽說……”猛地閉上嘴,想起她的叮囑,不敢再追問下去,“嗝。” 這個嗝是故意的。 徐之楊果然被我打了岔,把話題重新拉了回去:“你想當我妹妹嗎?” 房間沒開燈,只有窗外灑進來的月光。他眼睛亮亮的,表情還挺認真。 小時候認哥哥妹妹太普遍了,尤其對獨生子女來說,四海皆兄弟。可是同學變成哥哥,多少還真有點不自在,這樣一來,我輩分豈不是比吳承承和李免都矮了一頭。 但想到徐之楊本來就沒了妹妹……猶豫再三,我勉強回答:“行啊。” 他抿了抿嘴,聽完也沒有開心的樣子,說:“你可以不願意。” 我徹底懵了。正語塞,外面響起楊姨的聲音:“之楊,鹿鹿醒了嗎?” “我醒了!”嗷一嗓子。
----
從徐之楊家出來,看見我爸正在樓下抽煙。兩個大人都有點醉,領着我在雪地裏慢慢往家走。 “鹿鹿,你楊姨想認你當幹女兒。”我媽突然說。 “是嗎?”我爸接口道。 “嗯,這事兒有沒有什麽說法?” “認個幹媽幹爸能有什麽說法。” 他倆一唱一和,我左看看右看看,沒有插嘴。原來徐之楊的問題是打這來的,不是他要認我當妹妹,是楊姨要認我當幹女兒。 “鹿鹿願意嗎?”我媽終于想起了當事人。 “我挺喜歡楊姨的……都行吧……”
----
“不行。” 我奶奶在電話裏的聲音,大到好像開了免提:“認幹媽這都得找人算的,哪能随便認的?再說這之前是沒了個孩子吧,肯定有說法的,你們不能随便讓鹿鹿認這個。” 沒一會兒,我爸悻悻挂了電話,我媽在旁邊搭腔,“你看我說什麽來着?” “這就是迷信,”我爸滿不在乎,半晌放低聲音,“咳,要不你跟人家回個話吧。” 我知道,這是沒戲了。 但不知道,這事兒其實是徐之楊先攪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