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帆風順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是最後一個無憂無慮的寒假了。

滑冰,上網,到處溜達,在校園裏橫沖直撞。平時的大學是大學生的,假期的大學是小學生的。

年前沒幾天,網吧關門了,老板要回家過年。我們五個悻悻地出來,聽見周圍噼裏啪啦的鞭炮聲。

吳承承扯着嗓子提議去文具店,魏潇第一個拒絕。她聊天聊到一半,着急找新的地方上網。

其實魏潇在網吧一蹲蹲一天,大多是在等人家上線。我當時沒法理解,也勸不住她,只覺得這匪夷所思的喜歡把她推得越來越遠了,離我們越來越遠。

當然了,誰成長過程中還沒個叛逆期,但魏潇的叛逆期有 30 年那麽長。樂隊的大學生只是她長長叛逆期中,一個不算精彩的瞬間。

後來我們相互取笑,我說魏潇你絕對是咱們幾個裏最早熟的,你小學的時候就喜歡大學生了。

她非常不屑,說那算什麽喜歡,你都喜歡到結婚了,你才是最早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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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潇去找網吧,剩下我們四個磨磨蹭蹭往文具店逛去,邊走邊聊起天來。

我問吳承承去文具店幹嘛,她說買同學錄:“這回開學沒多久就要畢業了,不早買的話,好看的就被人挑沒了。”

畢業這件事我一直沒太在意,猛然聽起還怪詫異的:“畢業不就直接升初中了,就隔壁咱們還是同學,要寫這個嗎?”

吳承承沒答話,轉而問道:“徐之楊你上哪個初中?”

這下我才反應過來,好半天聽他說:“我回市裏讀初中。”

然後李免拍了拍他肩膀,把氣氛烘托得更沉重。我早該想到徐之楊要回市裏,他認真學英語,就是為了不落下進度。

只是時間一長,忘了這碼事:“那你是不是要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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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過來,眼睛亮亮的:“我也不想搬走,就是以後上學麻煩點。”

“你跟楊姨說說,別搬走了,家屬樓也有好幾個小孩在市裏上學的。”吳承承舉例說明,“像王叔叔家的小孩,就一直在市裏上學。”

我心想,那是因為王叔叔家在市裏沒房子,才只好這麽折騰。有一陣子鼓號隊排練,早上 6 點多就集合,我出門的時候見過王叔叔家小孩去上學。

冬天的早上,冷得要命。他要去趕早班車,捂着袋牛奶走得飛快。

一想到這人換成徐之楊,我就接不下去話了。正沉默,感覺吳承承撞了撞自己肩膀,急需幫腔的樣子:“你說是不是?”

“好像是。”我含含糊糊附和,“徐之楊,你要是搬走了周末能回來玩嗎?”

“能。”他點點頭,像當初幫我拿鑰匙那麽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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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開學了,也不知道時間怎麽過的,真如眨眼一般就要畢業。

魏潇情緒低落,原因是樂隊大學生交女朋友了,兩人還一起帶她去食堂吃飯,完全把她當小孩。

在巨大的年齡差面前,她根本無勁可使,反正做什麽都是小孩,至多是個愛裝成熟的小孩。

“我不應該晚上一年學,”畢業前最後一次班會上,她深深沉沉地說,“我早該畢業了,姜鹿,我比你們都大。”

有人急着畢業,也有人不想畢業。比如我旁邊這位,趴在桌子上埋頭感慨:“我真不想和大家分開。”

“你是不想和徐之楊分開。”

全班 55 個人,54 個進同一所初中,除了我們的金字塔尖尖。

“誰說的,如果搬走的是你,我一樣會傷心。”她說着好像想起什麽,轉身問道:“對了,同學錄你倆寫完了沒?都好久了。”

徐之楊從抽屜裏掏出兩本冊子,一粉一綠:“都寫好了。”

我接過自己那本,還沒等翻開,聽見吳承承重重的吸氣聲。她正看着徐之楊給自己的留言:

一帆風順。

一字拉得老長,其它字寫在底下。那會兒就流行這種花裏胡哨的字體。

李免伸長脖子看了眼,松口氣說:“我豎着寫的。”

我聽完忙翻開自己的同學錄,李免的留言果然是個豎版的一帆風順,登時翻了個白眼:“暈,就這麽幾個字寫了一個月?”

“寫那麽多幹嘛,又不是見不着了。”他順嘴接話,“你看吧徐之楊跟我寫得一樣,也就你們女生愛寫這些。”

我失望地回過身,拿着同學錄仔細翻看,結果發現徐之楊的留言在李免後面,滿滿一頁字跡。

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把冊子合上,就聽吳承承問道:“徐之楊也給你寫了一帆風順吧?”

“嗯。”不知道怎麽的,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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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茄子!”

吳承承站在我旁邊,魏潇、李免和徐之楊站在身後。我們穿着白襯衫,戴着紅領巾,在陽光下眯着眼,拍了這張畢業照。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正式合影裏聚齊。

解散後大家都撒歡了,經過校門的時候,看到好幾個同學跑到隔壁初中去觀摩,被看門大爺攔在外面。

就是這麽近,小學和初中相隔不到百米。我忍不住去看徐之楊,突然覺得那天畢業的人其實只有他自己。

也就是拍畢業照那天,徐之楊家搬家。

好多叔叔阿姨在幫忙搬東西裝車,我們幾個跟着湊熱鬧。休息的間隙,大家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吃冰棍,徐之楊說,他每個周末都會回來找我們的,其實不算遠。

現在回頭看看,确實不算什麽距離,也就大城市的通勤水平。小時候怎麽就覺得遙不可及呢?

可能像之前說的,這裏是個穩定的熟人小社會。很多家屬院的孩子,在這裏從小學念到大學,畢業後留校一輩子不用出校園。

徐之楊是第一個打破這種穩定的人,沒等初中就離開,給我們帶來一場分別。再往後,再長大,發現分別才是常态。

傍晚,搬家接近尾聲。大人小孩們紛紛道別,我和吳承承沒忍住哭了。貨車緩緩離開的時候,我看見他家的書桌倒着放在最後面,底部不知道誰用粉筆寫了四個字:

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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