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逢

我轉過頭的時候,他的視線也正從紙杯挪開,自然而然擡起眼,像是很平常的一瞥。

房間昏暗,只能借屏幕微弱的光,讓這張臉顯得有點不真實。還是變了些,輪廓更分明,藏得住表情,安安穩穩坐在那,額前有碎發,看樣子前不久剃過板寸,沒有再次修理。

是李免。

感覺自己眨眼速度都放慢了,思維渙散出去,一時半會兒攏不回來,只能定格般看着他。

這人也坦然迎着我目光,好久,才舔舔嘴唇笑了,伸手指了下桌邊的紙杯說:“我的。”

我遲緩地看向那個杯子,突然意識到那确實是他的字體,又猛回過神來,剛剛聽到的确實是他的聲音。

真的是李免……下意識點頭給自己肯定,再度望過去,想張口,愣是沒說出話來。

“不認識了?”他低聲問道,身體往前傾了傾拿到杯子,接連喝了幾口水,輕咳一聲,“多久沒見了?”

我情緒幾乎在垂直波動,表情管理出走,語言系統宕機,反觀李免這招呼打得如此輕巧,就好像昨天才剛見過。

真見鬼了。強壓着內心翻湧,正想回話,一出聲是個猝不及防的深呼吸。

然後就聽陳筱穎悄聲說:“你幹嘛?”

我搖頭,默默別過臉,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屏幕。眼前放着紀錄片,腦子裏也走馬燈似的回放着找他的這一年。

不對,是這幾年。距離上次在網吧那一面,也已經過去兩年多了。

重逢會是什麽樣?想過,夢到過。說起來可笑,我還順着校內網上的線索,構思過好幾種橋段。

結果今天,這麽一個随便的活動,他就随便地出現,随便地坐在旁邊,随便地邊喝水邊問我,“不認識了?多久沒見了?”

……越想越難以平靜,在一團亂麻的思緒裏,有股憤憤然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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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坐好半天,直到屏幕上出現致謝,燈亮了。趁大家鼓掌的當口,我終于恨恨轉頭問出句話:

“你都去哪兒了?”

尾音有點繃不住,氣勢弱了五成。

李免拍着的手緩下來,稍稍垂眼好像在思考怎麽回答。正相持着,對面一個有點臉熟的男生插進話來,八卦口吻:

“诶周免,這學姐你認識啊?”

我一聽懵了,還沒轉過彎來,看李免點點頭:“認識十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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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就剛才的片子交流感想,氛圍絕佳,頗有種圍爐夜話的感覺。然而人家在上面發言,陳筱穎就在我耳邊絮叨,蚊子一樣嗡嗡個不停。

“這就是李免嗎姜鹿,真的改名了?”

“你終于找到他了,我怎麽這麽激動……”

“诶,你說怎麽會這麽巧,居然在這裏遇上?”

“周學弟,所以他是複讀了對吧?”

我本來腦子就亂得很,知道李免就坐在身後,更是尴尬得整個背脊都動彈不得,暗中咬牙道:“別說了。”

“放心,聽不見的。”

陳筱穎做賊心虛地往後一瞥,急吼吼來了句:“人不在了。”

立馬回頭,座位空了出來,哪還有李免的影子。倒是他那個同學在斜對面,樂呵呵打了個招呼。

“李……周免呢?”假意随口問道。

“剛剛還在啊,可能去洗手間了。”男生張望兩下,露出标準化笑容套近乎,“學姐,你們廣播站組織的這個活動,我覺得特別好。”

“嗯……我好像見過你。”

“我播音主持專業的,去過廣播站幾次。”

“難怪,看你眼熟。”我手上不斷輕捏着紙杯,拿出學姐的腔調,“那個,周免……是你們同學?”

“不是我們專業的,來聽過課,知道有活動就一起來了。”

“哦……”越發摸不着頭腦,四下打量仍然不見他的人影,開始坐立難安起來。

中途借口去了一次洗手間,悄悄往男廁裏打量,空的,他不在咖啡店裏了。

沒有心情再待下去,匆匆拿上包往外走,在心裏來回地罵他:好不容易見面就一句平平淡淡的問好,然後又一聲不吭走掉,這是什麽路子?

記憶裏的李免才不這樣。他應該一臉嫌棄說:“姜鹿,我就知道你會參加這種無聊的活動。”

然後留下來陪我直到結束,就像曾經一邊念叨“到底學不學”,一邊幫我系上冰刀鞋帶。

很多回憶湧上來,眼眶有點發酸。我寬慰自己找了這麽久,不差多找這一次吧,然後猛地推開門,剛踏上窄窄的街道,看見李免站在門口,說:“裏面有點悶,我不大習慣。”

——

我們沿着西門熱鬧的小路瞎逛。

“所以你複讀了?難怪大家找不到你。”

“嗯。”

“怎麽報到的時候沒聯系我,我可以帶你熟悉一下……校園,宿舍裏好多東西要買,學校超市的質量不好。”

“忙着軍訓,所以……”他摟了摟短短的頭發,笑說,“我在學校裏聽見你廣播了,說得挺好。”

“當然,我現在可不會诶诶诶李免了。”

我傻樂着接話,餘光瞄到他不自在地一頓,匆忙擺手圓場道:“忘了你現在叫周免了……什麽時候改的名字?”

“高中就改了,跟我媽姓。”

“哦……周姨現在怎麽樣?”

“挺好的,再婚了。”他語氣稀松平常,正好走到一家小餐館門口,側頭問,“吃個飯?”

“……好。”

這家餐館學生經常光顧,環境一般,但實惠味道好。我們宿舍聚餐常來,跟徐之楊也吃過幾次。

現下人不少,熱熱鬧鬧。我們在裏側的座位坐下,李免直接喊阿姨點了菜。

聽他報菜名,越聽越僵:西紅柿炒蛋,魚香肉絲,醋溜白菜。

這人點完擡頭看我,笑問:“可以嗎?”

“可以啊……”我不自然撓撓頭,“你知道那是我點的,在網吧。”

“不去北京上大學了?”李免說出當時的留言,指了指腳下,“晚了一年。”

“咳,一年不算什麽,變成學弟了而已。”我有意活躍氣氛,開玩笑似的說,“學姐會罩着你的。”

李免彎了彎嘴角,沒說話。

我忽然覺得兩個人被互換了。小時候嘴笨的翻了盤,絕不吃虧的那個反而學會沉默了。一時适應不來,很快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

就這麽看他坐在對面,店裏的白熾燈把人照得清清楚楚。從剛見面就覺得李免哪裏很不一樣,現在恍然發現,是眼神。

怎麽形容呢。

一種鈍感,偶爾有光,但那種光就好像烏雲裏透出來的幾縷,微弱難得一見。

他好像察覺到什麽,有點局促地抹抹臉:“複讀那一年租的房子,沒網絡,沒人說話,幾乎沒出過門。”

我高中時也見過複讀的學生,總是低着頭一陣步履匆匆,大概能想到以李免當時的處境,承受多大的壓力。

忽然很替他累,替他遺憾。稀裏糊塗被推向一個分岔,高中渾渾噩噩又複讀,愣是浪費了四年的時間。

—-——

吃完飯回學校,那段路好短,很快到了宿舍樓下。

我磨蹭着不想進去,站在臺階上原地跺腳,嘴上找話說:“大家是不是都不知道你來北京了?我得告訴他們,周末要聚一下。”

李免閃過一陣猶豫,模棱兩可的樣子,半晌還是說:“好啊。”

“你知道嗎,魏潇現在在酒吧駐唱,本來今天正式演出的,結果取消了,不然我去看演出,也遇不到你了哈哈。”

他站在兩層階梯下,深以為然:“對啊。”

“徐之楊也在北京,他學校離得有點遠,但是也常來——”說到這有點別扭,索性掠過,接着道,“反正在北京的是我們三個人,現在變成四個啦,只差吳承承。”

“徐之楊常來?”

“……就還好吧,诶你還記得林孝誠嗎?咱們在冬令營認識的,你當時說人家是婦女之友。”

李免笑答:“記得。”

“他也在咱們學校,學金融,巧不巧?”我有點控制不住傾訴欲,說得眉飛色舞,“哦你應該不知道,我們後來是高中同學。”

他一直很安靜地聽我說,或笑,或點頭附和。宿舍門口出入的人漸漸少了,但我拼命往外掏自己,好像要把這幾年的劇情統統給他補上。

直到看見舍友打水回來,才意識到時間不早了:“糟了我得回去了,今天還沒打水,快關門了。”

“沒事,你去拿水壺,我在這等你。”

我傻愣愣看着他,恍惚回到以前家屬樓下,總能看見朋友們的身影,從不擔心明天會有人不見。

“去吧。”他輕聲催促。

“好……別走,等我!”

——

刷卡,出水,水流聲音有些大,熱氣從瓶口冒出來。

水房沒人,只有我們倆守着一只暖水瓶。

再次覺得很不真實,李免就這麽回到我的生活裏。忍不住自言自語:“真沒想到今天參加廣播站的活動會遇見。”

“……我想到了。”他摸摸後脖子,“我讓魏潇說取消演出的,怕你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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