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都是好好的朋友
我就沒這麽早來過圖書館。
還沒供暖,實在是很冷,人也不多。我坐在兩個巨大的書架之間,挨着落地窗能借到一點點陽光的溫度。
忙着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不時抹臉,搓手,抖腳,試圖把動能轉化成熱能。
然而效果不大,還是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狼狽地邊吸鼻子邊掏兜找紙巾,忽然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是說早上有課,人來了!?
快快快紙巾……快!小時候在李免面前涕泗橫流毫無顧忌,現在絕對不行。偏偏越着急手越不聽使喚,怎麽也抽不出來,稍一用力,“啪嗒”一聲掉地上了。
難堪到絕望,捂着鼻子順勢彎腰去撿,索性就不起來了。我伏在桌子底下剛扯出張紙巾,看見一雙花裏胡哨的鞋在旁邊站定。
“你幹嘛姜鹿,見我這麽激動?”
“……”手一撐桌面直起身,萬分無語,“林孝誠,你一大早來圖書館幹嘛?”
“我來見見李學弟。”他嬉皮笑臉拉出椅子,往對面一坐,“人呢?”
“他現在姓周。”慢條斯理擦擦鼻子,順嘴提醒,“還有,不要學弟學弟的叫,李免的生日比你大。”
“我大二,他大一,不是學弟是什麽?”
我懶得跟他擡杠,拿起筆剛想繼續,本子“唰”地被這人抽走。
“你畫的這是什麽哦?”
林孝誠拼命忍着笑,還是露出一排白牙:“校園攻略?我看看注解啊,一食堂好吃的窗口有,小五麻辣燙……”
“你有病啊,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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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紅了臉去搶,被他手指按住一角,假正經搖頭道:“小五麻辣燙不好吃,太鹹了講真的,我幫你改一下。”
“那是你南方人的口味。”使勁拽了回來,不再吭聲。
握着筆發了會兒呆,興致全無。其實我也不知道李免現在的喜好,他有手有腳大可自己去吃個遍,寫這玩意有什麽意義?
“姜鹿……”
“幹嘛?”沒好氣地應聲,對上林孝誠饒有興趣的眼神。
“我很好奇啊,你對李免到底是種什麽感情?”他身體前傾,指了指本子上的攻略,“你突然做這種小女生的事情,我很不适應。”
我愣了愣神,“啪”地合上本子,不耐煩道:“我們幼兒園就認識了,你說是種什麽感情?他複讀一年剛來學校,不該多幫忙嗎?”
林孝誠擺擺手,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不是一回事。”
“……你懂個屁。”
“你喜歡李免,是對朋友那種,還是想談戀愛那種?”
“閉嘴吧你!”我順手抄起桌上的紙巾扔過去,被他一擋轉了方向,正好打在誰的小腿上。
一直在講話,沒注意到有人。就這麽怔怔看着李免彎腰撿起來,輕輕拉出身邊的椅子直接坐下。
然後把紙巾放到桌上,沖林孝誠點了點頭,好像面對一位來早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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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沒見了哈,時間過好快。”
林孝誠不知道剛剛的對話被聽到多少,有點心虛地先打了招呼。不是我說,放言要見見學弟的嘴臉呢?現在自己倒像個學弟。
“嗯,姜鹿說你們成了高中同學,又上同一所大學,好巧。”李免挺自然地接過話茬。
“默契,純默契,沒商量就報了一樣的學校,是吧姜鹿?”馬上找回不要臉的狀态了。
我本來就尴尬,聽這人越說越不着調,插了一嘴:
“你不上課嗎林孝誠?”
“我上午沒課。”老實回答。
“……不去吃飯嗎?”用眼神點他。
“吃完了來的。”視而不見。
林孝誠故意在這搞事,讓我大為光火。恍惚回憶起六年前他倆就不對付,說話非得較着勁,現在依舊有這個傾向。
正頭疼,李免側過臉來,迎着光興許有些晃眼,睫毛微微顫動:“我還沒吃飯,要不要去吃個飯?”
“……走!”迅速把桌面的東西劃拉進包裏,嘴上嘀咕,“林孝誠,你吃過了,就不帶你了。”
“行啊。”這人往後一靠,倒也沒惱,笑嘻嘻給自己找臺階下,“難得來一趟圖書館,我得坐久一點。”
“那你好歹也拿本書。”
趕上心情好,我掏出線性代數扔下:“借你了,上學期高數挂了,這學期趕緊學吧。”
“不用,你不就及格線嗎,咱倆半斤八兩。”
我臉一黑,窘迫地瞄了眼李免,回身去拿書。林孝誠順勢站起來,遞過的時候煞有介事地小聲說:
“看出來了,你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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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琢磨他的話,有點走神。慢吞吞出圖書館的閘機,沒顧得上刷卡,差點撞上圍欄,被李免在身後一把撈住。
遠處阿姨洪亮的聲音傳來:“同學,要刷卡。”
“啊對,”焦頭爛額地翻包找卡,怎麽也摸不着,就聽李免說,“是不是在衣服口袋裏?”
手往裏一揣,果然……掏出來正經道:“進出圖書館都要刷卡,就是這張飯卡,通用的。”
“嗯。”他早已經拿在手上,往感應器前一放,門開了。
“對……就是這個……校園卡。”我悻悻補充,音量越來越小,等出了閘機看到門口的牌子,又來了勁:
“圖書館五點就不能借書和還書了,但自習室還開,開到晚上十點。借書能借一個月吧?好像是一個月,你如果借書的話,要記得及時還,不然會被挂到網站上的。”
“嗯,一個半月。”他說。
“……是麽?”摸得門清啊,不自覺抓緊包帶,自己的攻略有毛線用。
李免低頭笑了,有那麽一瞬間臉上閃過小時候的表情,讓人失神。
“看路。”他稍微停住腳,“去哪兒吃?”
“你真的沒吃飯?都十點了。”
“沒來得及。”
“這時候食堂沒什麽東西了,我想想啊,外面,外面有……”涉及我的知識盲區了,“反正出去看看吧,外面吃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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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在巷口的小攤喝豆漿。
縷縷熱氣飄起來,目光所及是學校的家屬樓,院子裏很安靜。這地方我真沒來過,不由得四處張望。
“你對學校不熟。”李免低着頭,含糊說了句,“大一都在忙什麽?談戀愛了麽?”
“啊?”我僵了僵,然後捧起碗把剩下的豆漿喝光,默默回答,“沒有。”
委屈來得特別莫名其妙,也特別不是時候。
我突然在想啊,重新出現在李免面前的自己,是種什麽形象?圖書館沒去過幾次,高數考了個 60 分,稀裏糊塗過一年,忙着浪費光陰?
對學校不熟,因為最常去機房和網吧。
大一都在忙什麽?忙着找你。
現在回頭看看,每一分一秒都是被浪費掉的時間。“找”這個行為本身充滿無力感,是種積極的被動。
放下碗,我順着話頭,故作輕松問道:“那你都在忙什麽?我就是覺得……哪怕在複讀,一通電話的時間總能抽出來吧,一條短信的時間?沒有我的號碼你可以告訴魏潇,告訴徐之楊,告訴任何一個我們認識的人。”
頓了頓,察覺到情緒走向開始不對,想收住卻不得其法,變成苦笑:“對你來說是一句話的事情,多簡單,對找你的人來說該多難,比高數還難呢。”
李免安靜坐在那聽,陽光從側面照過來,把陰影投向另一邊,讓輪廓更清晰。好半天,人連着影子動了動,極其認真又簡單地說了句:“怕分心,對不起啊。”
“沒事兒。”起身拍拍衣服,随意扯回原來的話題,“我大一成績其實還行,又申請了雙學位,還進了廣播站,就……還挺充實。高數吧是個特例,我有點偏科。”
他仰頭看過來,擡起手像是想拍拍我肩膀,又像想抓住什麽,最後還是繞到自己後頸,長長嘆出一口氣:
“對不起啊。”
——
晚上 9 點多,我盤腿坐在宿舍床上跟魏潇打電話。
“魏潇,我還想再問一下,你什麽時候知道李免來北京的?”
“也就比你早一天。”電話那邊有點吵,“他忽然聯系我,就是說改演出時間的事。所以明天碰面你們一起來?”
“嗯。”
“告訴徐之楊了嗎?他怎麽說?”
“他沒怎麽說,沒有太意外。”我往一邊栽倒過去,靠在牆上支吾道,“這麽多年沒見,應該還是挺高興的吧。”
魏潇嘆了口氣,在嘈雜的背景聲裏不甚明顯:“姜鹿,你總這麽躲着徐之楊,不是回事。”
“我只是覺得別扭,本來都好好的朋友……”沒等說完,覺得這話像大棒打向自己。
本來都好好的朋友。
誰說不是呢。
徐之楊和我是好好的朋友,我和李免也是好好的朋友。
都怪林孝誠在那胡說八道,滿腦子談戀愛的人能說出什麽屁話來?
挂了電話,把臉埋在被子裏,幹嚎了兩聲,正抓腦袋,感覺被什麽東西怼了一下。
陳筱穎站在下面舉着個衣架,剛收手:“嚎什麽?”
“沒……線代也好難……”
“暈。”她放下包,看樣子剛從外面回來,說道,“诶,剛才看見你大管家了。”
“徐之楊來了?”急忙探出頭。
“嗯,但不是找你的,我看見他和李免往校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