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天微亮,雪剛停,宿醉之後的怪物們,在同一時間蘇醒。

窗外潔白無瑕,天地驟然變了色,厚重的雪花壓垮了枝丫,橫七豎八斜躺着。雪白中透着一絲慌亂,各自奔赴,各自萬劫不複。

她懶洋洋的擡起半邊眼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因為睡眠嚴重不足黑眼圈明顯,厚厚的底妝都遮不住一絲半點,彰顯一種蒼白的病态。睡前扔在客廳的手機孤寂的響了整整一個晚上,她不慌不忙的仔仔細細畫了一個精致的妝。

紅唇倦容,風情萬種,會掩蓋所有不想活的瞬間。

活的不賴,自我欺騙。

手機鈴聲依依不舍的又開始大清早新一輪的掃射,她看了一眼來電,随手按了免提扔在了桌子角,只聽咆哮般的語音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響徹在客廳,這個世界突然假惺惺的熱鬧了起來。

“姑奶奶,你已經消失36個小時了,知不知道警局都可以立案了!”

“再不接電話,我就真得動用媒體幫忙找人了!”

“還有,你究竟住哪?”

“這個時候求你別給我惹事了,全世界都在盯着你呢知不知道!”

“安禾!”

“活着沒?”

“安禾?”

安禾靜靜的聽,末了緩緩勾起半邊唇角,開始對着梳妝鏡畫眉,畫殘了,留了半個缺口,像個倒立的三角形。

她非常喜歡,喜歡殘缺。

“安禾!喘口氣啊安禾,你別吓我!”

Advertisement

她的經紀人範斯于,別名死魚,鼠膽狼樣,身高一米九,壯的像個大塊頭,皮膚黝黑,面容兇殘,一雙細長的單眼皮鳳眼顯得極其刻薄,出了名的不好相處。

讓範斯于聲名鵲起的起因還是有一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機場推粉絲事件,人山人海的機場賭的水洩不通,範斯于護着她前行,一個身材瘦小的女生被範斯于一撞生生給撞飛了。這事後來被無限放大,安禾的粉絲強烈抵制範斯于,一時之間無法收場。

沒有人知道的是,看起來刀槍不入的大塊頭範斯于在那段時間裏天天哭鼻子,一個大老爺們哭的差點暈死過去,安禾還得哄着他。

可能是嘗到了眼淚的紅利,自那之後,範斯于動不動就哭,一米九的大高個對着安禾哭,每次都讓安禾覺得瘆的慌。

連死都不怕的安禾,有時候莫名的怕範斯于的那兩滴眼淚,主要是嫌煩。

“安禾,你別吓我--”帶着濃濃的哭腔。

安禾折斷了手中的眉筆,“啪啦”一下扔在地上,略微皺了皺眉,長出了一口氣說:“喘氣呢,聽見沒?”

那邊拍了拍胸脯:“我打了二十幾個電話,你好歹回我一下,哪怕是一個字我也不……”

“是十二個。”安禾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無任何表情的開口糾正:“十二個,剛數過。”

七十個未接,十二個來自範斯于,她的經紀人,十個來自溫煜,昨天成了她的前男友,剩下的四十八個均來自她的心理醫生葉青川。

被一個精神病醫生如此糾纏牽挂,安禾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現在不是打了幾個電話的問題,安禾,你已經休息了大半個月了。當然,我不是說你休息不對,身體最重要這是我一貫堅持的……”

“有事快說,沒事挂了。”

安禾打斷範斯于滔滔不絕的碎碎念,轉身從衣櫃深裏拿出一件純白色的高領毛衣,站在鏡子前比劃。

純白,她不配。

“別挂別挂,聽我說完,之前你說要休息我是不是絲毫沒有猶豫就準了,我推了那麽多的工作,安禾你知道我這麽做我頂住了多大的壓力,我……”

“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只有三秒鐘的時間廢話!”

安禾搖了搖頭,扔了手中的純白色毛衣,換了一件大紅色的長裙,配上她一頭濃密的大波浪,像從畫中走出來的人,簡直無懈可擊。

無懈可擊,她仍舊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過多的營銷閨蜜情,可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三!”

“營銷費我都交了……”

“二!”

“好大一筆錢安禾!”

“一!”

“葉敏敏的新書簽售會!”

安禾随手甩了手機,葉敏敏?小時候她的頭號公敵,現如今卻成了她唯一捆綁在一起的閨蜜,互取所需,互不順眼。

真TM煩躁!

一秒鐘的間隔,躺在地上的手機悠悠的又響了起來,安禾起身沖了一杯苦到發酣的咖啡,按了接聽。

她将手機随意墊在自己耳朵旁,整個人窩在沙發角落,閉着眼慢吞吞道:“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安禾最喜歡什麽,同時最擅長什麽了,對着油膩的老男人我都能含情脈脈,一個葉敏敏你怕我吃了她還是怎麽,你在質疑我的專業嗎死魚?”

她最喜歡演戲,同時最擅長說謊。

那雙眼睛,是謊言最好的庇護體。

那邊有幾秒的沉默,突然想起了一個聲音。

“安禾?”

安禾握着杯子的手莫名一頓,不是範斯于。

她随即一笑,說:“四十九。”

“什麽?”

“沒什麽。”安禾說:“這是過去36個小時內我厭煩你的第四十九次。”

葉青川說:“你有一段時間沒來複查了。”

安禾眨了眨眼,帶着笑,說的雲淡風輕,說:“最近不想死。”

“安禾。”對方似乎早已做好了苦口婆心的準備,說:“別鬧了安禾,停下來吧。”

安禾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指尖摳着杯口,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別鬧了?

鬧?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無理取鬧。

可是怎麽停下來?

她問:“你也覺得我會為了溫煜那個王八蛋選擇自殺?”

說來好笑,溫煜戀期出軌,這是溫煜的錯,憑什麽要賠上她安禾的命?

“溫煜對你來說沒那麽重要。”葉青川斬釘截鐵的否決,随即又問:“但是,你最近睡的好嗎?”

安禾失笑,抿了一口咖啡,苦到皺眉。

她其實并不喜歡苦,偶爾還會想要一點甜。只是她不會說,她說出來的都是假話。

“非常好,像現在這樣,一覺天亮。”

葉青川沉默了半晌,說:“現在是淩晨四點。”

她終于收了笑,再低頭的時候發現,不知何時手中的咖啡潑了一身,黑色的液體劃出兩道難看的痕跡,紅裙子已經徹底廢了,黏在身上極度不舒服。

是因為雪花太白映襯了黑夜?

還是昨晚放映的那場電影時長太不可觀?

不是,統統不是!

只是因為,活着,真的太煎熬了。

止不住的顫抖。

她好想問問,究竟是人生來都一樣,都在咬牙推着一天又一天,還有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從一出生就被無情的扔進了黑暗的攪拌機。

磕磕碰碰,頭破血流,沒有出路,毫無生機!

“下雪了安禾。”葉青川突然沒來由的說了一句。

安禾一愣,伸手拉開半邊窗簾,怔怔的望着窗外,半晌道:“我沒瞎。”

葉青川吸了吸鼻子,說:“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都很喜歡雪,總是盼着下雪出去玩,白茫茫一片,我們那些孩子手拉手堆雪人,打雪球,甚至跑到半山頭去滑雪,那時候……安禾?”

突然,“嘭”的一下,是玻璃落地的聲音,清脆的聲響劃出一道格外明顯的分界線,将過去和現在一刀劃開,互不牽絆。

從破碎的梳妝鏡看過去,安禾看到了被撕成幾半的自己,臉上的裂紋清晰可見,一半笑着,一半又游離于外,是個十足的惡魔,她終于不再是那副包裝完美的瓷娃娃,殘缺,缺了太多東西。

這個樣子,她就很喜歡,近乎于病态的喜歡。

她的眼睛很紅,紅的像是在滴血。

“姐姐,我真的是不小心。”

一個稚嫩的聲音将安禾的魂給收了回來,顧亦摯垂着腦袋站在玻璃渣前,一副楚楚可憐樣,委屈的撅着嘴。

“安禾!”葉青川的擔憂順着電話線蔓延,他着急的問:“發生什麽了安禾?安禾!”

“沒事。”安禾低頭望着一地的碎玻璃渣,突然有種想要将這一地的碎玻璃狠狠的握在手中的沖動。

血,她喜歡血。

“安禾!”

“嘶-----”安禾收了手,“啪啦啪啦”滴了兩滴,落在玻璃上,像個藝術品,倒映一張臉,像個瘋子。

安禾皺着眉含糊:“沒事,亦摯不小心把玻璃打碎了。”

宋青川“騰”的一下站起來,腿撞到木頭凳子,疼的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臉色非常不好,有種語無倫次的感覺。

“安禾你聽我說,把窗子打開,放松,長出氣……”

安禾無奈:“你沒事吧葉青川,碎了一塊玻璃而已。”

“你聽我的!安禾你聽我說……”

安禾轉手就把電話給挂了,婆婆媽媽,啰裏啰唆,碎了一面鏡子就好像她投身于黃浦江一樣,簡直不可理喻。

開窗子?葉青川永遠都不知道的是,開了窗子之後安禾為了尋求刺激不知道什麽時候可能一沖動就跳下去了。

所以安禾并不相信葉青川,從來都不信。

簡單來講,她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救自己。

安禾擡頭看着顧亦摯半晌,問:“傷到了沒?”

顧亦摯淚眼汪汪的搖了搖頭。

安禾起身笑着比了比顧亦摯的身高,有些好奇,問:“你怎麽夠到的?”

顧亦摯今年五歲,不愛長個,小小一人,他就算是把胳膊高舉過頭頂都不一定夠得到那面鏡子。

顧亦摯站在原地示範性的蹦了兩下,蹦着蹦着就蹦到了安禾的懷裏,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安禾也笑,揉着顧亦摯的腦袋說:“你先松開,姐姐的衣服濕了,抱着不舒服。”

顧亦摯不肯,死活不撒手,安禾無奈,只得任由他就這麽抱着,被她扔在地上的手機一直在響,葉青川的電話一個接着一個,看那樣子今天她要是不接就不會罷休,在這件事上,最後認輸的一定是安禾。

安頓好顧亦摯後,安禾才按了接聽。

“你有完沒完葉青川?”

“安禾你在哪,我現在就過來。”

“參加你妹妹的新書發布會,維持我們鬧心的閨蜜情,滿意嗎?”

安禾換了一身衣服,折騰到最後天已經大亮了,擺脫了淩晨四點的困擾,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你先不要動,我馬上過來,你等我過來。”

安禾覺得好笑,問:“怎麽,有人站在門口準備暗殺我?”

“安禾!”

“聲音小點,亦摯剛睡下,別把他吵醒了。”

“安禾!”

“啪”的一聲,安禾再一次挂了電話,順帶手機關了機。

還是這樣清淨點,安禾想。

葉青川罵了一句髒話,氣的差點摔了手機,站在他旁邊的範斯于咬着指甲,十根指頭被他啃成了貓爪子。

葉青川轉過身吼:“我讓你每天都盯着她,一有問題就立刻通知我,你就是這麽盯着人的!”

“那……”範斯于覺得委屈,“我也不能24小時跟着她,畢竟……畢竟我們性別不同不是,同吃同睡讓旁人說了閑。再說了,一個人要是想跑怎麽都是留不住的。”

“所以你就放任讓她跑?讓她為所欲為?”

“什麽叫為所欲為?”範斯于正色反駁,“安禾又不是大馬路上裸奔,她只是需要一點自己的時間,一點點就好,你不能逼她太緊!別怪我沒有提醒你葉青川,你并不是安禾的監護人,她要怎麽活怎麽過在一定程度上你是沒有資格過問的!”

“你!……真不知道安禾究竟看上你什麽!”

起初範斯于只是個保镖,安禾在得影後迅速擴開知名度的那年,他還在端茶送水。也不知道為什麽安禾後來非範斯于不可,合同一簽就是十年,範斯于沒有人脈,工作能力不強,一開始安禾吃了不少虧,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

葉青川問:“出軌的是溫煜,為什麽現在網絡對準的卻是安禾?”

說安禾控制欲強,溫煜在安禾的掌控下精神出現了問題,溫煜出軌唐婧,莫名其妙成了一樁美談,安禾被劈腿成了自作自受?

這是什麽道理?

“你就是這麽公關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唐婧在安禾身邊安了你這麽一個卧底!怎麽的,你跟那貨一個品味,你暗戀唐婧啊!”

範斯于沒話說,主要是安禾先行失蹤了,找人和公關他先選擇了前者,這一不小心就讓溫煜的經紀公司鑽了空,當範斯于反應過來的時候,通告已經滿天飛了,網絡風向已成定局,扭轉難度極大。

這事沒辦好他認,暗戀唐婧這事可是打死都不能認的。

“你開什麽玩笑,就……就唐婧那樣的能入得了我的眼?我這雙眼睛可是每天看着安禾那樣的顏值天花板來的,怎麽也不能堕落成那樣子!”

葉青川瞪了他一眼,問:“她最近經常提起亦摯嗎?”

“是,同吃同住,每天收工後不論多晚都要回家,怕亦摯餓着。”

範斯于猶豫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再問:“這個樣子,還怎麽救?”

葉青川說:“她從不喊救命,才讓人無從下手,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顧烨快不行了,安禾……”

“想都別想!”範斯于變了臉色,打斷道:“她不會想認這個父親的。”

“可是安禾是顧烨的唯一監護人!”

範斯于笑,反問:“安美玲還沒死呢!你怎麽不找她?”

葉青川低頭,看不清他的情緒,半晌才說:“畢竟離婚了。”

範斯于想笑,“那正好,安禾跟顧烨之間還差着一個姓呢,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任何關系。”

顧烨想死就死吧,最好明天就死。

只有顧烨死了,安禾才能好好活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