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漆黑的柴火茅草屋,無半點亮光透進來,她看不清他的臉,唯有從滴答滴答聲中判斷,順着小男孩的下巴往下滴的,是血。

小男孩滿臉是血,蹲下來半屈着腿給面前的小女孩系鞋帶,紅色的絲綢帶子他系的很認真,打了個好看的蝴蝶結;小女孩低着頭,頭發散了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任何情緒。

“哭了嗎?”小男孩問。

她執拗的別過臉,沒回話。

“別哭。”小男孩又說,“我能帶你出去,相信我。”

那是安禾迄今為止聽到的最肯定的肯定句,也是她唯一願意毫無保留去信任的人。

那個小男孩比她大不了多少歲,卻有着超乎他年齡的淡定與沉穩。

突然,“唰唰”的聲音由遠及近,狂風夾雜于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從天而降一盆紅油漆,将這裏一把火點亮。

“走!”小男孩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粗魯的将她從一側的破門推了出去。

在那最後一刻,小女孩擡頭,借着火把,終于看清了小男孩的臉。

他比她高了大半個頭,一雙眼睛黝黑且深亮,盯着人的時候有股莫名的悸動,即便是在這種時刻,仍然從他臉上看不到半點的慌張,他回過頭望了一眼身後,帶着一股視死如歸的淡然。

小女孩伸出另一只手反抓住小男孩的手臂,聲音很低,卻有着不容反駁的霸道。

“一起走!”

“聽話,你先走。”

小女孩不肯,連連搖頭,眼淚像是斷了線,止都止不住。

“聽話,去找人。”小男孩說:“去找大人回來,我就在這裏,我在這裏等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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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猶豫再三,終于轉了身,她喘着氣一路跑,一路跑……

那山路特別難走,她連滾帶爬,心裏只有一個聲音,要找大人,她還要去救人……

當後來再一遍一遍的去回想的時候,安禾終于發現,她這一路沒有回頭,沒有回頭再去看一眼小男孩,一次都沒有。

當然,也沒有救他。

她食言了。

安禾摸着封面上的兩個紅色燙金字,如同那晚氣勢洶洶的烈火,燒的人臉疼。

這本書,名為《救贖》,封面用了極為大膽的純紅色,将那兩個小孩困在了這裏,一步都動彈不得。

“你相信這是她寫的嗎?”安禾質疑的問。

“什、什麽?”範斯于正在開車,不由得轉過身問:“不是……不是葉敏敏還能是誰?”

安禾出神的盯着那行字下方的署名:紅葉,一旁還有葉敏敏的親筆簽名,這本書是被打上烙印的,專屬于葉敏敏。

可只有安禾知道,它并不屬于她。

擡手大拇指輕輕掠過那一行的紅色燙金字體,感受它的溫度,每一筆每一劃。

救贖兩個字有二十三筆畫,一筆一畫嗜血誅心。

翻開第一頁,幾行大字随風飄曳,将人的思緒拽入了深淵。記憶像是一口關不上的井,全面剖開,血流不止。

------我曾以為只要見過最黑的夜,就永遠不會再怕黑,可事實不是。那個腳腕綁着蝴蝶結的女孩消失在了黑暗盡頭,她沒回頭,一次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安禾喃喃自語,“好像是的。”

“你在叽裏咕嚕的說什麽?”範斯于感到意外,從前視鏡往後看了一眼,問:“不是從不看葉敏敏的書嗎,說是、嗯,一朵毒害當代青年人的罂粟花,怎麽這次看這麽認真?”

安禾若有所思,說:“因為葉敏敏寫不出來這樣的文字。”

“啊、啊?你說是葉敏敏抄襲?”

這本書最開始在網站連載的不是葉敏敏,而是一個筆名為“飛碟”的網絡作者,作品連載到一半的時候被葉敏敏給告了,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官司新聞,官司打了大半年,以葉敏敏勝訴告終。

而那位筆名為“飛碟”的網絡作者自始至終都未曾露過面,官司一輸,他就被釘入了恥辱柱,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你怎麽知道是葉敏敏抄襲?”範斯于問:“當初打官司的時候人證都出現了,是葉敏敏工作室的一個小姑娘偷了葉敏敏的草稿給了她當時的男朋友,就是那個叫“飛碟”的作者,這個事情當時影響力還蠻大,他連載的其他作品也都下架了,基本被封殺了。”

安禾笑了笑,漫不經心的說:“因為故事不是這樣的。”

範斯于笑問:“那應該是怎樣的?”

安禾合上了書,轉頭望向窗外,街景不斷後退,她沉默了些許,終于開口:“那個小女孩沒有長大,沒有長成公主,沒有落落大方,相反,只是因為夜太黑了,她不小心失足,遇上了幾個人渣,人渣輪/奸/了這個小女孩……”

範斯于的笑還僵在臉上,只聽安禾淺笑,像是在講一個聽上去頗為不錯的故事,繼續:“他們一個一個輪着來,大笑着……小女孩被輪/奸/致死,死在了那荒草叢中。”

範斯于猛轉方向盤,拐了個彎,駛出了閘道,一個急剎,拖出一條明顯的痕跡。

他慘白着臉喊:“別說了安禾!”

安禾依舊低着頭,她似乎沒有聽到範斯于的聲音,她将自己深陷于那間狹小的茅草屋,那天很黑的夜,還有那個……那個溫柔的不像話的男孩子。

可是,安禾突然長嘆了一口氣,說:“可是,那個小男孩也死了,被亂棍打死的,到死還在怨,怨那小女孩沒有回頭。”

要怎麽回頭呢?

回不了頭了。

太狼狽了。

範斯于跳下車,雙手緊緊抓着安禾,聲嘶力竭的喊:“安禾,醒醒!”

“又沒睡着。”安禾半擡眼,一雙眼睛冷的不像話,她看着範斯于,像是在看一件藝術品,沒有溫度,更沒有生命,刀劍刺的臉生疼。

半晌,又突然勾唇一笑:“這麽緊張幹什麽,故事嘛,狗血一點才有趣。”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救贖可言,不過是互相猜忌,互相背叛,再互相糾纏,重蹈覆轍罷了。

就像小男孩跟小女孩一樣。

原本不叫救贖,叫攀咬。

……

葉敏敏的新書簽售定在當地一座大學校園內,校門口人滿為患,一半以上都是來看安禾的,畢竟這是安禾時隔半個月之久的第一次露面,也是她被劈腿後的首次亮相。

安禾自出道以來緋聞從未間斷,但溫煜卻是她從影将近十年來唯一公開的一位,這份備受矚目的戀情僅僅維持了一年不到,以溫煜出軌唐婧收場。

收的可謂是極其狼狽。

在下車之前範斯于臉色陰沉的塞了一副墨鏡給安禾,命令式的語氣:“拿着,把你現在這雙眼睛藏起來。”

那雙眼睛,清冷的如同缺了點睛之筆的一塊瓷玉,範斯于怕這雙眼睛,觀衆也怕。雖然這十多年來的職業歷程讓她能夠輕而易舉的掩藏這份清冷,可終歸也有藏不住的時候。

安禾瞥了一眼,有些煩躁,勾了勾手指,說:“煙。”

範斯于扔了她一根。

安禾又說:“打火機。”

範斯于自己不抽煙,翻箱倒櫃的找了半天,安禾點了煙,抽了兩口就掐了,塞進了範斯于的手裏,轉而從他手裏抽走了墨鏡。下車之前,她皺着眉先是噴了一身的香水,然後像變戲法似的換了一張喜笑顏開的笑臉,推門就下車了。

下車的那一瞬間,一陣沸騰。

安禾腿長,走路極快,範斯于追上她的時候基本已經繞開了大批的粉絲。

安禾側了側頭,雖然眼睛包裹于黑色墨鏡之下,但單憑一股忽視不得的低氣壓範斯于也能準确判斷,她心情極差。

安禾說:“給你十分鐘,把那根紅線給我剪了。”

“紅線?”

範斯于往後去看,有點哭笑不得,不知是哪位大俠別出心裁的栓了一根紅線,從安禾人形立牌的中指拉到了一旁葉敏敏立牌的中指。

範斯于心想,這紅線可真要不得,天都得給你翻。

再回頭,安禾已經不見蹤影了。

……

休息室裏,葉敏敏濃妝紅唇,擡起腕表看了一眼時間,問身旁的助理:“打電話問安禾,究竟來不來,別讓我每次都等她。”

助理表示很為難,安禾的脾氣在圈內都快傳成神話了,甚至于比面前這位祖宗還要難招待,誰不要命了敢給她打電話?

見助理不動,葉敏敏瞬間來了脾氣,吼道:“杵着幹什麽!打呀!”

“打誰呀?要打我?”

先聞聲音,緊接着,休息室的門嘭的一聲被踢開,安禾雙手插兜,垂眼看着葉敏敏。

她嘴角輕輕勾起,薄薄的眼皮阖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她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匪氣,就像是來打架搶劫似的。

安禾的皮膚很白,白的很多時候葉敏敏都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就好比是現在,整個人如同一座冰雕。

被她這麽盯着的感覺,實在是太差勁!

葉敏敏很快別過了眼,極不情願的說了一句:“有人找你。”

安禾這才轉頭看了一眼,僅僅瞥了一眼就回了頭,問:“鴻門宴啊葉敏敏?”

就連聲音,也瞬間冷了兩分。

葉敏敏氣急,騰的一下站起來與安禾對視:“我沒那閑工夫給你擺鴻門宴,安禾,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模樣!”

安禾淡笑,“你還是這樣,沉不住氣!”

“你!”葉敏敏咬緊了牙關,說:“那貨一路跟着死活說要見你。”

安禾看着溫煜輕飄飄的說:“那就死了再來見吧。”

安禾的聲音很冷,每句話都不留退路,沒有商量的餘地。她說死了再來見,就好像真的是這樣打算的,将人推之千裏之外。

葉敏敏的視線在溫煜身上轉了一圈,說:“安禾,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我勸你最好別搞砸了我的簽售會!”

安禾輕挑眉,轉過身問溫煜,聲音中帶了幾分笑:“那什麽、那貨,你還不滾?”

溫煜杵在原地不動,頂着一頭的亂發,枯的像一把幹草,他的臉圓潤了不少,如同一個被打腫的胖子。

安禾看着他,愛情的滋潤似乎并沒有讓這個男人脫胎換骨,反而頹廢成了一尊爛肉。

安禾瞬間開心了不少,不打算計較。

“算了,下輩子我打算好好活着的,沒必要再碰見你。”安禾攤了攤手,問:“你知道我說話一向不好聽,另外找個地方還是……還是你需要觀衆?”

溫煜臉色極差,開口即嘶啞,耐着性子問:“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非常方便!”安禾笑。

……

出了這間休息室的門安禾才意識到校園裏能談話的地方實在是太少,兩個人站在樓梯口,一時之間竟沒有得體的去處。

“不然,那裏吧?”溫煜指向了一間半地下的小房子,應該是儲藏室什麽的,主要是門還半開的,不用再麻煩她撬鎖。

安禾點了點頭,覺得不錯。

一進門,她就把門順手給反鎖上了。

安禾頗為悠閑的兩腿交叉靠在一旁的支架上,直勾勾的望着溫煜,半晌才道:“說吧,這裏沒人。”

溫煜低了低頭,說:“對不起。”

安禾瞬間笑了。

“你能不能別老這樣安禾!”

安禾失笑,問:“哪樣?難不成你說對不起,我說沒關系,然後我們握手言和,往後在媒體面前還能以朋友相稱?溫大公子,你做夢呢?”

“不管你怎麽說,安禾,我都希望你能打心眼裏原……”

“我心眼很小,容不下的事多了。”安禾打斷溫煜:“我安禾是什麽樣子,你比誰都清楚,沒必要的廢話少說,挑有用的,我願意聽一聽。”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溫煜至少是了解安禾的,這個女人幾乎沒有軟肋,從不留情面,同時狠到極點!

在溫煜的認知裏,她不會哭,不會喊疼,學不會依賴,更不會撒嬌。她就那樣活着,如一杯不鹹不淡的涼白開,無滋無味。

曾經,他也是着實心疼這個女人的,只是此刻,竟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

安禾等不到答複,搖頭道:“溫煜,我以為你至少應該會明白,對你我而言什麽是真正的體面!你在我眼前演這場戲,還演的如此漏洞百出?你倒不如坦誠一點,如果不是為了封我的口,如果不是為了保你跟唐婧的那點名譽,你不會跟我來道這個歉的對吧?”

雖然溫煜的經紀公司占了先機,撥動得了輿論的走向,但眼下輿論已經明顯偏了方向,明事理遵道理的看客也不是沒有,更何況安禾還有足夠豐厚的粉絲基礎,這場戰役,溫煜想要贏也并不容易。

他的公司花了大價錢保他,如若還是保不住,那就只有一條路。

本就是一場交易,何來情面?

溫煜像是一條被置于甲板上的孤魚,一旦輸了,基本上能一巴掌拍死在沙灘上!

他被安禾一眼看穿也不羞愧,反正他也沒想過能瞞得住安禾絲毫,那雙眼睛,讓人心驚。

他問:“怎樣你才能放過我和唐婧?”

放過?聽起來太刺耳,安禾手動捂了捂耳朵,問:“怎樣都可以嗎?”

“是,怎樣都可以。”溫煜站的筆直,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像一掃掃開了無數的陰霾頹廢,仿佛看見了曙光。

安禾莫名笑了,她的笑,讓溫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笑中帶淚,那感覺就像是她曾認真過,對這份感情。

溫煜一愣,“安禾,你……”

“跪下!”

“什麽?”

“不是怎樣都可以嗎?跪下,跪下認錯,我就原諒你。”

溫煜漲紅了臉,大罵:“安禾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安禾笑問:“你是人嗎?”

“我錯了我承認,但是你也沒必要一定逼我……”

“我覺得有必要。”安禾再次打斷道:“我安禾不願意委屈自己半分,今天我要讓你跪你就必須得跪!”

安禾擡頭看着眼前人,往前一步當仁不讓的說:“除非你真的什麽都不要了。”

她自然知道,溫煜的野心有多大,這也是這個男人曾經唯一吸引自己的一點,他不會輕易的丢棄現在所擁有的那些。

即便是付出天的代價!

“好,安禾,我們兩清!”

安禾冷笑,兩清?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兩清!

緊接着嘭的一聲膝蓋落地,同時啪的一下儲藏室斷了電,一片漆黑。

在那一瞬間,天地瞬間倒了過來,安禾兩只手死死抓着一旁的支架,止不住的顫栗。她指尖泛白,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年沒有直面黑暗了,那感覺太要命,太窒息。

她的身邊閃現過很多人影,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讨債;她看到那些人悉數張着嘴,滿臉淚水無聲的一步步靠近,伸出的手幹枯的如一把枯草。

“姐姐,亦摯好疼。”

在那無聲的魔幻中夾雜了一個稚嫩的聲音,他說:“姐姐,亦摯好疼。”

安禾一個踉跄,一旁的支架應聲而倒,架子上的器材劈裏啪啦落了一地。

“別怕、別怕亦摯……別怕,很快就不疼了。”

“別怕、姐姐在……”

“別怕……”

“安禾!”

安禾一伸手,觸摸到的是溫煜,虛虛無無的,落不到實處,而她眼裏的顧亦摯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亦摯……”

“安禾!”

安禾渾身冰涼,沒有一絲的溫度,她顫抖的厲害,眼下就連呼吸也微弱了不少。

“燈、燈!”溫煜一時慌了神,近乎嘶吼的喊:“誰關的燈?開燈啊!”

架子後面細細簌簌一陣,“啪”的一下燈開了。

微弱的光線映襯一個高大的身影,他走起路來聲音很輕,輕的這麽久誰都沒有意識到這間儲藏室內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安禾側頭去看,一雙黑白條紋的運動鞋,上面沾了油漆,花花綠綠的;一條極度合身的運動褲,一條褲腿翻了上去,纖細的腳腕處有一處紋身,是只飛起的蝴蝶;一件黑色的夾克襯衫,肩膀上落了灰;一頂鴨舌帽遮住了半張臉,在那鴨舌帽下面,是性感到讓人無法忽視的喉結……

安禾突然有一種沖動,她想在那喉結上狠狠咬上一口。

她蹲在地上,一張臉無半點血色,啞着嗓子問:“你是老師?”

那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說:“老師不穿這樣。”

聲音跟他的喉結一樣,致命的迷人。

安禾咧嘴笑:“幸好。”

他皺了皺眉,問:“什麽幸好?”

安禾說:“幸好,你不是老師。”

那人眯着眼睛盯着安禾,既像陌生人又像老舊識。

安禾耐心的等着他接話,好半晌過後只看他薄唇輕啓,不緊不慢的問:“你為什麽會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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