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可是你,為什麽會怕黑?
因為我于黑夜,一同曾被埋葬。
那年安禾八歲,八歲以後她再也沒見過比那更黑的夜,遮住了往後餘生所有的光亮。
那兩個人,被無盡的黑夜奪去了清晰的樣貌,只有聲音、聲音……
“你幹什麽,這還是個孩子!”
“孩子、孩子怎麽了,好歹是個女的呀……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
“禽獸啊你!”
“你要不要一起?”
“……”
血腥的味道夾雜着難聞泯滅不掉的汗臭味,令人作嘔!
她暈過去又醒過來,那幾個人還是沒停。她聽到他們在笑,那笑,又好像是自己的聲音。
她聽到其中一個人顫着聲音問:“這孩子……怕是瘋了吧?”
安禾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用手指着一個方向,說:“救人……”
她不喊救命,只喊救人。
只是終究,那些大人還是讓她失望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幾乎毫無意識,于朦胧中似乎聽到了顧烨的聲音,她聽到是誰在哭,她感覺到顧烨輕輕抱着她,如同撿起灑落一地的荒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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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喊顧烨救人,可是一個字都沒發出來。
安禾死在了那片樹林叢中,長睡于黑暗盡頭。
她的房間24小時不關燈,只有在刺眼的光線下才能遠離那些噩夢。
她雙手抱膝蜷在角落,那張臉在昏暗的燈光映襯下一片煞白。
她擡眼看着身側突然出現的那個人,驚訝的發現,眼下他們兩個人竟有八分像。
她面前站着的那個人同樣慘白着一張臉,嘴唇沒有任何血色,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他像是剛從夢魇中醒過來,又像是剛跑完五千米長跑,汗打濕了額頭碎發。
真是,要命的性感!
安禾忍不住罵了一句。
“你是不是拍照錄音了,交出來!”
溫煜先行反應過來,怒氣沖沖的上手去奪對方的手機,搜遍了身也沒找到。
“隐形攝像?老老實實給我交出來,信不信我告你,告到你傾家蕩産!”
“恰巧經過。”他開口道:“沒拍,也沒錄。”
他在回溫煜的話,眼睛卻死死的盯着安禾,未挪開半分。
說話的時候性感的喉結上下滑動,莫名的誘人。
溫煜臉色鐵青:“這鬼話你覺得我會信?”
“愛信不信。”
他說話很輕,慵慵懶懶的,像是在人的心口上撓癢癢,癢的安禾有股說不上來的煩躁。
她手把着一旁的支架吃力的站起來,腿被壓的發麻,一個沒站穩,一頭栽在了那人的懷裏。
有股淡淡的薄荷清香,沒被濃厚的油漆味遮住。那股清香不濃烈不刺鼻,跟他這具性感的身體很不合拍。
那人皺了皺眉,眼裏的嫌棄直白且明示,他伸手去推,安禾順勢揪住了他的衣領,擡手一把摘掉了他的帽子,眯着眼睛盯着他的喉結看,越看越有沖動。
安禾輕咳了一聲,沙啞的聲音轉向溫煜道:“你出去!”
溫煜一臉懵逼:“我幹嘛要出去?”
安禾淡笑,順着衣領往前湊了湊,兩個人相隔寸毫,鎖骨,同樣性感。
他的心跳很厲害,安禾甚至聽到了撲騰撲騰的聲音。
她非常滿意。
“你說幹嘛?”
她這話說的過于暧昧,瞬間儲物間被籠罩在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中,溫煜罵了一句髒話鐵色鐵青的轉身就走了。
沒了溫煜這頂燈泡,安禾做起事來更加如魚得水。她往前湊半寸,那人往後躲一寸。安禾擡手聞了聞自己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撒謊不打草稿的說:“別躲,我這是體香。”
他偏過頭,說:“煙味太重。”
安禾突然笑了,問:“你抽煙嗎?”
“不抽。”
“喝酒嗎?”
“不喝。”
“有女朋友嗎?”
“……”
“結婚了嗎?”
“……”
“孩子幾……”
“沒有。”
安禾笑,長長的睫毛輕掠過那人的臉頰。
她笑,一雙眼睛前一秒人畜無害,後一秒沉沉的,說不出來的寡淡。
男人抓住安禾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說:“松開。”
安禾挑眉:“既然沒女朋友,我這樣的,考慮一下嗎?”
“不考慮。”斬釘截鐵。
安禾說:“你會考慮的。”
女王一般的自信,只有安禾能做到。
他黑了臉,再次重複說:“松開!”
安禾抓緊了衣領,較真:“不松!”
“松開!”
安禾說:“松開倒也可以,先讓我咬一口。”
他像是沒聽明白,側了側耳:“你說什麽?”
“別說話,讓我咬一口!”
安禾貪婪的眸色緊緊盯着那處讓人欲罷不能的喉結,二話不說就上嘴,那塊垂涎欲滴的可口佳肴她愣是幾個回合都沒拿下。
“你----瘋女人!”狼崽子護食護的特別盡職盡責。
安禾笑:“你是第一個罵我瘋女人罵的這麽好聽的,我想要的東西不多,你算一個。”
“你給我松開,別怪我不客氣!”
“誰要你客氣了?”安禾失笑:“動手啊,我喜歡刺激一點,你呢?男人應該都……”
“放開她!”
範斯于一聲吼,地板都震了兩下,吼的安禾都愣了。
範斯于抖着手指,氣沖沖的從門外沖進來,喊道:“幹什麽呢?別動她,給我松開!”
安禾沒動,範斯于瞎了眼似的兩步并一步沖進來,對着無辜的另一方大喊:“叫你放開,把你的手給我拿開!”
兩只手垂着,被人揪着衣領的某人乖乖舉起了雙手。
沒辦法,範斯于只能繼續裝瞎,兩只眼睛圓溜溜的瞪着那名無辜男子咬牙切齒的把安禾的手從人家的衣領上拽下來。
“我、我警告你,別做非分之想,追星要有尺度,她!是你得不到的女人!咳咳咳……”
唾沫星子一尺高,口水還把自己給嗆着了。
安禾轉頭看向範斯于,滿臉寫着不高興,問:“你進來幹什麽?”
範斯于立刻一癱軟,說:“幹什麽幹什麽,葉敏敏等不到你鬧着要翻天!”
安禾無所謂道:“她翻她的天,我泡我的人,不行嗎?”
“當然不行,不是、什麽叫……泡、泡人?”
範斯于卡了頓,結巴着問:“泡、泡……誰敢泡你?這個、這個油漆工?”
安禾指了指,說:“我泡他,你如果不突然沖進來,我就咬到了。”
說完,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
被她調戲的人自始至終一聲不吭,垂着眼一直盯着安禾。
突然,一個聲音從門外闖了進來。
“你幹什麽呢這麽久不出來,都等你半天了,這不知道的……啊……你、你們是……我我我、我闖錯了?”
一個幾乎跟面前這個人穿着一模一樣的男人站在門口,整套衣服花花綠綠的,像是天才兒童難懂的藝術作品,當年,顧亦摯就很喜歡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安禾自言自語,問:“你叫什麽名字?”
“彭城。”他罕見開了尊口,安禾卻并不意外。
安禾說:“我喜歡這個名字。”
範斯于急得跳腳,“這是大學校園,到處都是監控,你想要什麽李城王城何城的都沒問題,我等會給你找十個八個來,你慢慢挑,現在我們要幹正事了。”
安禾指了指,像是指着一件物品,說:“我就要他。”
範斯于沒法理解,無奈的問:“為什麽,不就一個油漆工嗎,哪裏就非他不可了?”
安禾說:“因為他叫彭城。”
在那一瞬間,安禾隐約看到彭城眼中閃過一抹不一樣的神色,但轉瞬即逝,也不知道是不是安禾的錯覺。
“彭城。”安禾喊他:“下次見。”
彭城注視着安禾的背影,纖細,筆直,同時灑脫。
她忘記了,忘記了彭城兩個字,忘記了當年那個小男孩。
如今,她為葉敏敏的新書站臺,為小時候的他們喝彩,卻不記得小時候。
那個一笑總是眯着眼,溫暖的小女孩長成了如今清冷的要命的大明星。她的笑,虛僞且冰涼,看着人的時候眼睛總是空空的,落不到實處,沒有一點往日的影子。
可即便如此,彭城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第一個教會他背叛的人,是安禾。
葉敏敏不會知道,他們的故事不叫救贖,而是叛別。
……
“哎呦,你臉色怎麽這麽白?”安禾的禦用化妝師小黃劈裏啪啦的翻箱倒櫃,“得多塗點腮紅,白的吓人。”
安禾一動不動,雙眼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不出絲毫的血色,窗外晴空萬裏,屋內提前墜入了漫天的黑夜。
安禾突然開口,說:“別塗了。”
“不塗,不塗怎麽上臺,像個紙人。”
“病妝,聽說過嗎?”
安禾側頭看着小黃,就連瞳孔也幾乎成了純白色,沒有一點活的跡象。
她像是深埋于地底的一塊廢鐵,生鏽發爛,卻還有人說那是塊寶。
化妝師心驚,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問:“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做噩夢了。”安禾說。
“又沒睡着做什麽夢?”
安禾聽着臺上主持人的聲音,轉身問:“你在白天做過噩夢嗎?要比夜晚更加可怕。”
它不會只在深夜來臨,而是無處不在,避之不及。
燈火通明救不了她,徹夜不眠也救不了她,爛到了底!
一陣一陣的歡呼聲從臺上傳來,主持人神秘的宣布:“今天有位神秘人物會來助陣本場簽售會,聽說兩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這感情真是深厚呢。”
葉敏敏笑的優雅,全然沒有臺下的暴躁脾氣,對準鏡頭露出一個标志性的笑容,說:“我和安禾小時候是鄰居,她經常往我家跑,我們幾乎是穿着同一條褲子長大的,這麽多年感情當然只增不減。”
安禾淡笑,都到底了,還怎麽減?
跟她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并不是葉敏敏,而是葉敏敏的哥哥葉青川,安禾跟葉青川之間的關系,基本上可以用只減不增四個字來概括。
主持人繼續問:“今天來了很多安禾的粉絲,那你是怎麽評價你的這位閨蜜的呢,有沒有你們之間的趣事可以分享一下?”
“有啊,當然有。”葉敏敏捧腹大笑,“我記得我有個小熊毛絨玩具,安禾非常喜歡,她跟我要我不給,有一回她把那個毛絨玩具塞到了自己肚子裝成孕婦從我家跑出去了,跑的時候手還扶着腰,裝的有模有樣,哈哈哈……”
底下一片笑聲,“咔嚓”一聲,安禾折斷了一支口紅。
那小熊本來就是安禾的,安禾也沒有多喜歡,她打小就不喜歡這些東西,只是有一天突然發現安美玲将那小熊送給了葉敏敏,氣的安禾當天晚上沖進樓上将小熊拿了回來。也不是什麽裝成孕婦偷偷拿出去的,安禾是堂堂正正從門口拿出去的,走之前還扯了兩把葉敏敏的頭發。
虧你還是個寫小說的,現編的都比她正兒八經寫的作品精彩。
主持人:“這麽說真的是從小就有演戲的天賦,相信大家已經迫不及待了,那我們有請安禾。”
安禾踢翻了一旁的凳子,順手撿起桌角的書就上臺了,假笑比葉敏敏熟練,演技也比葉敏敏高超,看向葉敏敏的眼神溫柔出水,甚至含情脈脈,葉敏敏懷疑般的揉了揉眼睛,換了一張似哭似笑的臉。
安禾笑說:“我再不上來,我的小時候就該換樣了。”
主持人笑:“看來安禾要為自己伸冤了,這故事有出入?”
安禾也笑:“職業病嘛,總喜歡誇大其詞,故事化了而已。”
主持人:“那不如安禾也來爆料一個小時候的趣事?”
安禾說:“我覺得從這本書來說會有趣很多。”
安禾揚了揚手裏純紅色書皮的書,眼神裏的冷漠轉瞬即逝,換了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她瞞過了所有人,唯獨沒有瞞得過站在臺下的彭城。
也許是見過小時候安禾的人太少,不知道這個女人真正開心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不是現在這樣。”
“啊?”站在彭城旁邊的于峰問:“什麽不是現在這樣?”
“我見過她。”彭城說。
于峰真誠發問:“這世上還有不認識安禾的人嗎?顏值演技圈內均屬天花板,年紀輕輕影後大滿貫得主,獨一無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女神天花板,你夢裏見過她?”
彭城看了于峰一眼,說:“小時候見過。”
于峰來了興趣,問:“确定只是小時候?不是小時候的夢裏?畢竟人家十幾歲就出道了。”
彭城說:“我小時候不做夢。”
于峰嗤之以鼻:“得了吧你,只要一合眼就做夢,說些稀奇古怪誰也聽不懂的話。”
彭城說:“在那之前,我不做夢。”
“嗯?”于峰轉過頭問:“哪之前?”
彭城看着臺上的人,游刃有餘的應對主持人抛出來的問題,答的滴水不漏,挑不出半點毛病。
那笑容就像挂在她臉上的一張面具,只要自己不動手去撕,誰都撕不出真面目。
她牽着葉敏敏的手談笑風生,一旁的葉敏敏反而臉色難看,不得不承認,安禾是個足夠優秀的演員,優秀的從她臉上根本看不出來所謂的真假。
“她是個瘋子。”彭城說:“徹底的瘋子。
“哪有這麽完美的瘋子。”
于峰剛盲目崇拜完,瘋子就在臺上說話了。
“愛情沒有這麽讓我絕望,我仍舊相信它,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卷,當然,不念過去,仍系明日。”
安禾非常适合濃妝紅唇,但她今日化的是淡妝,嘴唇沒有上色,臉頰雪白,她将這副病态美展現的淋漓盡致,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動容,心裏默默的罵了千百遍溫煜王八蛋。
主持人抖着膽子問:“對于溫煜,有什麽話要說嗎?”
她清楚的知道,這場簽售會最大的賣點在哪裏,她需要完成任務,但她怕安禾。
那種怕,絕不是擔心安禾會在鏡頭前讓自己下不來臺,而是怕那雙眼睛。
如狼,如狐,狠厲且狡猾。
“無話可說。”
安禾垂眼,掩蓋不住眼神之中無盡的落寞,盛氣淩人的女王眼下成了一只受驚的小鹿,在等待有人來輕輕摸摸自己的腦袋,說你不要害怕。
彭城看着她,想要看出這個女人所謂真誠和虛僞的分界點,但他失敗了。
安禾是個足夠成功的演員,她所塑造的經典角色數不勝數,可論最成功的,莫過于眼下這個自己。
劇本是自己寫的,人設是自己給的,演起來太順手,她早已沉溺于其中,不願退後半分。
她突發奇想的又問:“當地有好吃的東西推薦嗎?”
主持人被這跳躍性的發問弄的有點不知所措,于是尬笑着問:“這是餓了?”
安禾點頭,說:“剛剛沒有咬到想咬的東西,所以不開心。”
底下一陣竊竊私語:
吃瓜群衆A:“我女神要暴飲暴食治愈情傷了,溫煜真他媽不是人!”
吃瓜群衆B:“安禾你值得更好的,出軌男就該死!”
吃瓜群衆C:“當初就覺得溫煜不配,現在看來是對的。”
吃瓜群衆D:“看看安禾都消瘦成啥樣了,那臉白的。”
……
主持人摸不着頭腦,問:“沒咬到?”
“嗯。”安禾突然笑了,說:“戒欲。”
吃瓜群衆N號彭城:“瘋言瘋語。”
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