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這是一家小的修理廠,位置很偏,面積不大,有上下兩層。一層堆滿了各式各樣的修理工具,二樓從窄小的一處玄關分割開了兩間卧室,兩間卧室門對門,勉強能擠過去一個人,一間歸彭城,一間歸于峰。

于峰混進安禾狂烈粉絲跟車隊伍,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彭城自顧自的泡了一碗泡面填肚子,隔壁正在裝修房子,白天黑夜不停,叮啷哐啷吵得震天響。

他耳朵嗡嗡嗡只叫,出現暫時的失聰反應。這是老毛病了,頭暈惡心,仰頭去看整間屋子都在轉,周遭全是轟隆隆的聲音,如同打雷,又好像是自己的幻覺。他憑着直覺摸到了藥,就着泡面湯喝了,起身搖搖晃晃的晃到了二樓。

人還沒躺下,隐約中聽到樓下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在他聽來劈叉的厲害,根本就無法分辨。但他知道那不是于峰,如果是于峰看到門開着自己卻不在一定會端着藥到二樓卧室來找他。

“有人嗎?”

連接玄關的那處樓板晃了兩晃,似乎是有人上來了。彭城捂着被子咳嗽了兩聲,悶着聲音有氣無力的瞎應和:“老板今天不在。”

沒有人回他的話,也許是走了,又也許壓根沒有人說話,只是自己幻聽了,反正他這聽力時好時壞,聽錯話是常事,被人當聾子也是常事,倒也沒什麽驚訝的。

彭城眼皮很重,剛合上眼,“哐哐哐”三聲敲門聲,敲的并不溫柔,帶着一股顯而易見的野性。

不是于峰,于峰從不會敲門。

“哐哐哐----------”

門外的敲門聲沒有準備停歇的跡象,一聲比一聲重,一聲比一聲顯得不耐煩。門外的人顯然缺少耐心,大有一種破門而入的沖動。

彭城翻身下床,劇烈的頭痛感讓他站立不穩,一個踉跄,床底的空啤酒罐子噼裏啪啦一陣散架,他踢開一地的啤酒瓶,晃着往前走了走,手跟摸到門把……

緊接着,門外“嘭”的一聲一腳踢開,外面的人如同強盜一般強行進入。

彭城沉着眼皮去看,有些看不清楚面貌,在他眼裏周遭所有的一切就好比是打了一層厚厚的馬賽克,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潛意識裏一眼就認清了,那個活動的、眼下趾高氣昂的馬賽克就是安禾本人。

雖然看不清她的眼睛,但彭城已然能夠想象。

高傲的、清冷的、有的時候甚至死氣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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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門口,語氣極其不悅,雙眼盯着冷聲問:“為什麽不開門?”

質問的口氣,沒有溫度,更沒有感情。

彭城沒回話,轉過身悶悶的咳嗽了兩聲。他的臉色很不好,深深的皺着眉,看人的時候總是眯着眼睛,但卻好像并沒有在看安禾。

安禾低頭看了一眼滿地的啤酒瓶,問:“你喝酒了?”

彭城搖了搖頭,一手扶着門框,下了逐客令,說:“出去。”

除了于峰,沒有人見過他的狼狽,他也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将那份脆弱毫無保留的剖開來,尤其在安禾面前。

“喝成這樣?”安禾彎了彎腰,從彭城擡起的胳膊下鑽進來,随手撿了一個啤酒易拉罐,低頭聞了聞,說:“跟你身上不是一個味道。”

彭城身上沒有酒味,反而多了一股子泡面味。

彭城從安禾手裏抽走啤酒罐,指了指門口,再次道:“我叫你出去!”

安禾看着他,依舊面無表情,不笑也不怒,她就像一尊洋娃娃一般睜着大眼,連眼皮都不帶眨的。

彭城吼,“你聽不到嗎?”

“聽到了。”安禾皺着眉揉了揉耳朵。

“……”

“你讓我出去我就出去,那麽聽話那我豈不是你的……喂!”

“嘭!”的一聲,彭城使勁向後甩上門,一扇破門幾乎被他摔成兩半。緊接着,他像是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腳步很沉,踩着地上的易拉罐,踩成一堆廢品。

他的眼睛很紅,紅的能滴血,就那麽直勾勾的盯着安禾。

安禾面不改色,問:“你要幹什麽?”

他不回話。

“我說你要……”

再次“嘭”的一聲,安禾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後背一股猛烈的刺痛,撞的她冷汗都要冒出來。彭城一把拽過安禾胳膊将人抵在門框上,力道之大幾乎是将人扔出去的。

帶有威脅性的高大身影靠過來,籠罩在她頭頂。兩個人靠的極近,這次,她聽不到彭城的心跳。

安禾很輕的咬了咬牙,盯着彭城的眼睛開口:“你……”

“沒有人教過你,永遠不要相信一個醉酒男人的君子程度?”

他呼出的氣都是熱的。

感冒了?安禾抽出手想試試他的體溫,手還沒碰到額頭就被人一把甩開,甩向木質門框,指尖一陣麻木。

安禾倒吸了一口涼氣,痛的她整只手臂都跟着顫了兩顫。她看到彭城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兩秒,然後松了手-----------

安禾還沒來得及動一動自己麻木的後背,突然,再次“嘭”的一聲,面前的人向前趴着直直着了地。

他臉部朝下,磕在了滿地的易拉罐上,臉頰處劃出一條明顯的疤痕。

安禾緩緩蹲下來,想把他拖到床上去,結果發現自己根本就拖不動,于是幹脆就這麽将人扔在地上,捧着他的臉研究了很久,欣賞殘破。

她喜歡打碎瓷玉,她厭倦一個人的完美無瑕。

她就這樣,一邊欣賞彭城的臉一邊盤腿坐在地上,一瓶接着一瓶,拉開了這間房子裏所有她能找到的啤酒易拉罐。

手機叮鈴叮鈴響個不停,安禾微醉,也許是酒太過于辛辣,辣的她有些想流眼淚。

是範斯于的電話,從來電鈴聲都能聽得出來,很急躁,很雜亂,像是混亂不堪的一團毛線,糾纏不清。

“安禾,出事了。”

出奇的,範斯于的聲音沉穩了很多,往往這個時候是真的出事了。

安禾皺了皺眉,沒吭聲。

範斯于又說:“學校裏混進了狗仔,用的是隐形攝像。”

安禾垂眼盯着酒瓶,依舊沒吭聲。

“我現在正在找那個油漆工,只要找到他,我們至少可以……”

“找他做什麽?”罕見開了口。

“這明顯就是他幹的,當天就是圖謀不軌的出現,指不定是哪家媒體的!”

安禾無比肯定,說:“不是他。”

“怎麽就不是他了?當時那間房子裏只有你們三個人,你和溫煜都沒必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那個油漆工……”

“我說不是他!”安禾側頭看着熟睡中的彭城,說:“那個油漆工現在就睡在我身邊,他沒那麽神通廣大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幹這事。”

範斯于一不小心咬到自己舌頭,“睡……睡在你身邊?”

安禾沒回答,挂了電話。

她下樓出門的時候與剛進門的于峰來了個面對面。

于峰嘴巴張成了一個雞蛋,一手摸着自己額頭有些結巴的開口:“安……安禾?”

“如假包換。”安禾問:“外面有記者嗎?”

于峰愣,有點嚼舌,“記……記者?沒……沒有,記者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幹嘛?”

安禾點了點頭,越過于峰徑直朝門外走。

“那什麽……”于峰問:“彭城呢?”

他看到桌子角放着的空泡面桶,屋子裏還散着一股泡面味沒有散去,那麽,彭城呢?

“喝多了,躺着了。”

安禾沒有回頭。

“喝……多?”于峰一愣,彭城從來都不喝酒。

……

隔日,是安禾宣布高奢化妝品代言的品牌見面會。安禾往前走,範斯于擋在她前面站着不動。

安禾不耐煩的問:“又怎麽了?”

“這個代言對你很重要安禾,我們得罪不起!”

“所以呢?”

“不能搞砸,眼下不可控的東西太多了,我們不能賭!”

賣給各大媒體的視頻很短,短的這其中只有安禾一個人的聲音出現。

“跪下!”

“跪下我就原諒你!”

“你不是說什麽都可以嗎?”

而事實是,即便溫煜下跪,安禾仍舊沒想過要放過他。

事情發展到如今這一步,已經很少有人再去關心究竟是誰出軌在先這個本質了,所有的矛頭幾乎都對準了安禾的暴力傾向。

真的是彭城嗎?她不知道。

當時那間儲藏室裏有一把來路不明的劍正在對準自己,她卻不知道對方是誰。

又或者,是溫煜自己?

這無疑是最大的冒險,溫煜會這麽不擇手段嗎?她也不知道。

“取消行程吧安禾。”

安禾擡眼,問:“就是讓我先逃的意思?憑什麽?”

她咽不下這口氣。

……

如果說一開始安禾還有待懷疑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這套小動作,直到她站上臺,面對底下無數媒體記者的轟炸時,她就非常清楚握劍的人究竟是誰了。

“讓溫煜在大庭廣衆之下下跪,傳聞溫煜因此得了抑郁症,你怎麽解釋?”

“安禾,你承諾溫煜只要下跪道歉就原諒,為什麽還會在媒體面前那麽說?”

“你是在欺騙他對嗎?”

“昔日戀人,為什麽非要置他于死地?”

“安禾,對于溫煜你有沒有一點內疚之心?”

“分手,真的只是溫煜一個人的過錯嗎?”

“出軌這件事是不是還有什麽隐情?”

“……”

一字一句,針針見血。

背信棄義,狂虐傾向。

記者,媒體,看客,通通默契的站在了另一邊,安禾終于明白,這場輿論戰再也沒有返轉的可能。

溫煜無路可退,他的拼死一搏為自己續了命。

現場來的粉絲幾乎一分為二,一半為安禾,一半為溫煜,兩撥人大打出手,臺下頓時混亂,品牌方不得已終止了見面會,安禾因此丢了代言。

範斯于電話不斷,手機快要打爆了,一個接一個的在排着隊,他甚至都來不及去拉攏幾家媒體,幾個營銷號,光是向公司交代就耗盡了所有的腦細胞。

“風口浪尖上的人不知道什麽叫收斂行事嗎?品牌見面會為什麽不能往後推?”

“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手握幾個獎項就能在這個圈子橫着走?”

“安禾要胡鬧,你就由着她來?代言掉了,新電影黃了,這個損失你付的起嗎?”

“給我盯緊安禾,這些天哪都不能去,別讓她再出現在任何一家媒體的鏡頭下!”

“……”

範斯于擡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說:“電影投資方那邊我去溝通,是我的失誤,我會彌補損失,但是安禾……”

“你最好能彌補,否則就和安禾一起滾蛋!”

“嘟嘟”的忙音,隔着電話線,範斯于深刻的領會到了對方的憤怒。

挽回電影,何其難。

安禾的下部電影是關于校園暴力題材,安禾所飾演的角色是一個長期遭受校園暴力卻未曾放棄過生的希望的高中生。

但眼下,再讓安禾演這個角色,很明顯,變成了一個笑話,誰都不會買賬。

安禾上了車,低頭翻着手機,說:“送我回家。”

“別看了安禾。”比起什麽電影代言,範斯于更擔心的是安禾本人,她表現的越平靜就越可怕。

安禾不回話,說:“送我回家,公司那邊我去說。”

“你現在不能回家,指不定媒體已經等在那了!”

安禾擡頭看了範斯于一眼,說:“亦摯還在家裏,我跑了他怎麽辦?”

範斯于臉色極其難看。

……

推門而入,靜靜悄悄的,很多時候缺少人活過的氣息。

在那門口的玄關處,顧亦摯光着腳站着,兩只手拎着兩只老虎棉拖鞋,頭發打濕了,額頭碎發還在滴着水。

安禾緊崩了一天的身體突然累癱了下來,只有在面對顧亦摯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像個正常人。

“怎麽不穿鞋?”安禾上前抱着顧亦摯放到沙發上,摸了摸他的兩只腳冰的像兩塊石頭。

顧亦摯咧嘴笑了笑,一笑,兩個小小的酒窩。

“笑什麽?不冷啊?”

“不冷。”

安禾笑問:“你是不是傻,不知道冷。”

顧亦摯咯咯咯直笑,伸出手勾着安禾的脖子。

“姐姐。”

“嗯?”

“姐姐為什麽不開心?”

“姐姐只是累了。”

“睡一會。”

“姐姐睡不着。”

“陪亦摯睡。”

“好。”

安禾窩在沙發上蜷了一整夜,中間斷斷續續的做了一會夢,醒來的時候,她叫的保姆阿姨已經到了。

“我要出去幾天,亦摯麻煩你照顧一段日子。”

安禾說話聲音很小,生怕吵醒顧亦摯,一旦他醒了,自己就走不了了。

陳阿姨往安禾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沙發上空空的。

已經有很多年了,安禾自導自演了很多年,起初還有人勸她,勸她說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不過後來,大家都陪着她演了。

那個孩子,是支撐安禾活下去的所有理由。

虛構的又如何?

“好,安小姐。”陳阿姨點頭:“安小姐放心,亦摯很乖,在我這裏不會有事。”

安禾笑了笑說:“亦摯喜歡吃的東西我都放到冰箱了,冰激淩一天最多吃一個,不能慣着他,巧克力糖也是,吃多了不好。”

陳阿姨點頭,說:“好。”

冰箱裏塞的滿滿當當的,巧克力豆,小麻花,冰激淩,……陳阿姨看了一眼生産日期,兩年前的,早就過期了。

就像顧亦摯,不會永遠保鮮,那個可憐的孩子,最後只剩了一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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