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這個世界當然沒那麽糟糕,安全着陸,刺眼的光線給那些人活着的最直觀的感受。
安禾在一片的歡呼聲中搜尋彭城的身影,他與那些人不一樣,沒有停下腳步加入對生命的熱愛陣營,他只是淺淡的擡頭望了一眼藍天白雲,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安禾越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小跑着跑出機場,随手打了輛車。
司機師傅問:“小姐,去哪裏?”
安禾将一頂大大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壓低了聲音道:“跟着前面那個人。”
或許明天,或許就是下一秒鐘,她就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排在這個世界之前的,還有一個人。
就像一根無形的繩子隐沒于寸縷,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襟。
她突然想,哪怕說句抱歉也好啊。
彭城直接去了自己一早就定好的酒店,與醫生約定的時間是明天早晨九點,在這期間他還有一部分的空閑時間,但他并不打算出去走走。
他的背包裏放着一本書,是葉敏敏的《救贖》。
他打算讀一遍這個擁有不同結局的《救贖》,腦海裏卻總是被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占據。
暗淡蒼白的眸色,那副總是僞裝到位的表演,在面對死亡時刻的笑容,還有她最後的那句話。
她說:為了你,我願意跟這個世界和解。
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脫胎換骨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這些年,過的不好嗎?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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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酒店門鈴“叮鈴”一聲,前臺OR保潔,彭城想都沒想打開了門,門外的人抱胸斜靠在一側的牆壁。她簡單紮了個馬尾,穿了一件修身的黃色毛衣,身材凹凸有致,擡頭看着他,面無表情。
彭城一愣,問:“有事?”
“嗯。”
音調說不上來的沙啞。
随着一個“嗯”尾調落下,彭城只感覺眼前一黑,他踉跄着往後退了兩步,冰冷的牆壁墊了背,身體某一處隐隐約約傳來無可忽視的刺痛感。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稍稍有點反應,那個女人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結上--------
他靠在牆壁上,安禾緊緊貼着他,如同一個吸血鬼,在啃食血肉。
一切來得太快了,快的彭城來不及做絲毫的反應。他低頭想要推開安禾,卻發現她閉着眼咬的很認真,從一開始的啃到最後幾乎成了吻。
安禾的睫毛很長,輕輕掃過他的脖頸,彭城全身血液在那一刻幾乎倒流。他兩只手抓着安禾的肩膀,很用力,卻分不清究竟是推開她還是拽回她。
安禾輕輕吻了一下喉結,壓着嗓子問:“你知道在頻死的最後一刻我在想什麽嗎?”
彭城神情冷漠,別過眼說:“我不想知道。”
安禾也不計較,自顧自地說:“我在想,還沒咬到想咬的東西,好不甘心。”
有那麽一刻,她竟然想活下來。
僅僅一刻。
彭城拽起安禾一只手臂,拎着扔出了門,“嘭!”的一聲把門給關了。
轉身進了浴室。
……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叩叩叩”的聲音再度響起。
安禾站在門外,酒店走道的燈光并不明亮,昏昏暗暗的,裏面的人沒有動靜。
“叩叩叩……”安禾繼續敲,她就穿了一件薄薄滿身窟窿眼的外套毛衣,冷的磕牙。
“叩叩叩,彭……”話還沒說完,門就被拉開了。
安禾擡頭看着眼前人,一套居家服穿的并不規整,像是着急套上去的,他的頭發是濕的,身上帶着清香的沐浴露的味道,他剛洗完澡。
安禾開門見山,“可以在你這借宿一晚嗎?我沒有……”
“嘭!”的一下,門關了。
他拒絕。
“喂,彭城!”
“……”
“開門!”
“我就借住一晚!”
“我真的……”
“我……”
“吱-----”的一聲,彭城又拉開了門,雙眼盯着她。
她身上套的與其說是毛衣,還不如說是一件裝飾品,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一半以上都是窟窿眼,隐約能看到在毛衣下面的黑色內衣。
下半身穿了一件短褲,修長的雙腿露在外面,眼下凍的發青。再往下,連雙拖鞋都沒穿,就那麽光着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
媽的現在可是冬天,前兩天剛下過雪,外面将近零下十幾度的溫度!
安禾笑:“你還是舍不得。”
她雖在笑,和她之前做戲戲弄旁人的那種笑沒有任何區別,唯獨,扶着門框的那雙手卻在發抖,彭城看的清楚。
這個樣子,像個剛逃離地獄的流浪者。
惶恐卻又放不下逞強。
彭城開口:“你住哪?”
“隔壁。”
“為什麽不進去?”
“太孤單了。”
“……”
彭城簡直無話可說。
“好冷。”安禾擡眸看着彭城,說:“我快要凍死了。”
彭城側了側身,安禾從旁邊擠了進去。
是一間商務套間,外面是辦公桌和沙發,裏面是卧室,跟她的那間規格是一模一樣的,一晚上3800。
這個油漆工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她對他的過去現在乃至未來都很好奇。
好奇心作祟,一個勁的多往裏沖-------
“哎呀……”
安禾捂了捂自己額頭,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磕得她腦殼疼。
彭城站在卧室門口擋着安禾的去路,指了指沙發說:“那裏。”
“我要睡床。”
“要麽就出去,自己選!”
好吧,她沒得選擇。
安禾轉身乖乖趴在了沙發上,半天一動不動。
彭城轉身帶上了門,心裏嘀咕,這次聽話的一點都不像安禾本人。
果然,沒出五分鐘,她就站在卧室門口态度強硬的要求:“我要洗澡。”
彭城翻了個身,閉着眼不看她,說:“要洗澡就回你那裏。”
“不洗澡我睡不着。”
“那就醒着,看門。”
“看門狗也是要洗澡的。”
彭城睜開眼,翻身起來,看着站在門口的人。
很瘦,很白,像個雪人。
安禾自顧自的推門而入,邊走邊問:“有換洗的衣服嗎,借我。”
彭城:“沒有。”
“那我光着出來,你別說我耍流氓。”
彭城閉了閉眼,從一旁抽出一件淺灰色毛衣朝着安禾扔了過去。
安禾頭頂着毛衣,笑了笑,轉身進了浴室。
水流聲嘩啦啦的,打攪了彭城的好夢,翻來覆去一點睡意都沒有。
她究竟知不知道,一個男人,不管他是正人君子還是猥瑣小人,都是經不住誘惑的。
吃虧的是誰?
“反正不是我。”彭城煩躁的搓了兩下臉,真是見鬼了!
也許是因為太冷,安禾足足洗了将近一個小時,整個卧室都水霧蒙蒙的,遮上了一層朦胧的夢幻。
彭城的毛衣,很幹淨,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他個子很高,安禾卻也不低,他的毛衣長度只夠安禾正好遮住大腿根。
彭城用餘角瞥了一眼,也許是因為水燙的緣故,她終于不再是那副慘白慘白的模樣,整張臉紅彤彤的。
像個活人。
安禾沒有轉身出門,而是很自然的躺回了床上,還頗為耍無奈的扯走了彭城的被子。
她将自己嚴實的包了起來,只露出兩只眼睛,咕嚕咕嚕的繞着彭城轉了一圈。
彭城看着她,像只受了傷的小鹿,只是這鹿,狡猾的很。
“不想讓我動手就自己先滾出去!”
“我睡不着。”
“澡都洗……”
“沒男人我睡不着。”
彭城的世界都崩塌了!
“起來!”彭城試圖扯回自己的被子,被子沒扯回,差點把安禾身上唯一穿着的那件毛衣差點脫下來。
半邊肩已經露了出來,優越的鎖骨,完美的頸線,她的臉,如同一個藝術家精心雕刻的完美品,幾乎挑不出任何缺陷。
彭城揉了揉太陽穴,“嘟嘟嘟”的,疼的厲害。
他別過眼生硬的說:“把你電話接了。”
叮鈴叮鈴,響了将近一個小時。
安禾裹緊了被子,打了個噴嚏,說:“你拿給我。”
彭城轉身從客廳拿了手機,瞅了一眼來電,葉青川。
彭城站在卧室門口直接朝床上扔了過去,差點打斷安禾的鼻梁。
安禾握着手機深深皺起了眉頭,彭城看了一眼說:“怎麽,新男友?看起來挺關心你的,耐心也夠,正好适合你這種作女……喂……你幹什麽!”
卧室床頭櫃放了一個加濕器,安禾掀開蓋子,将手機扔了進去。
然後轉身看向站在門口的彭城,問:“站那幹什麽?躲那麽遠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嗎?”
彭城沒說話,上前将被子裏的安禾抖出來,然後披在自己身上躺下了。
有點冷,安禾幾乎縮成了一塊,一個大箱子都能裝起來的那種。
彭城無意碰到了安禾的手臂,冷的滲骨。
他睜開眼看着身旁的人,皺着眉,嘴唇發青。因為剛洗完澡頭發還沒擦幹,前額的碎發是濕的,特像冷汗裹了一層。
終歸是不忍,彭城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的用被子将她包了起來,他聽到安禾輕輕笑了一下。
果然是又被她騙了!
……
天剛亮,彭城就醒了。
一床被子,兩個人蓋着,他刻意保持的那點距離被越了個幹淨,安禾兩只手抱着他一只胳膊,幾乎窩在他懷裏,睡得很平穩。
只有在這種時候,她給人的那種距離感才散的幹淨,她好似突然卸下了自己所有的僞裝,舒适且柔順。她不再總是帶着那種淩冽又審視的眼睛看每個人,她不再将自己視為一個物品,絲毫不染半點溫度。
彭城幾乎無意識的伸手撥開了擋着她一邊眼睛的一縷長發,長長的睫毛,恬靜且溫順,像只小貓,彭城襦了兩下她的腦袋,懷裏的人皺着眉哼唧了一聲,轉過身又睡了。
彭城輕笑,心想,這雙眼睛,明明很好看。
他出門的時候,安禾還沒有醒,睡得很踏實。
彭城經過大廳前臺的時候聽了幾句閑言碎語。
“人被帶走了?”
“當然,是安禾本人親自報的警,據說那個男人當時就藏在安禾那間房的床底下,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進去的,現在經理愁的頭發都要白了,明天準上熱搜,我們都要完了!”
“這年頭私生也太瘋狂了!”
“是啊,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明星住酒店只有自己一個人,連個助理都沒有。”
“你是沒看到昨晚安禾的那雙眼睛,紅的能滴血,太可怕了。”
“那可不,想象一下你從床底下抽出一個男人是什麽感覺,沒瘋就不錯了。”
“後來呢,後來安禾去哪了?”
“不知道,據說換了一間房,工作人員仔細排查了房間的每個角落,但保潔阿姨說昨晚安禾并沒有住在那間房裏。”
“好慘。”
“吓出後遺症了。”
“……”
當一切都開始有了解釋的時候,彭城才試着去回憶昨晚安禾的模樣,那是一種吓到極度之後的強撐,但她從頭到尾只字未提。
如果他沒有開門,沒有放她進來,她會怎麽做?
也許,她會敲門,直到開門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