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冷汗不要命的往外冒,安禾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冰冷的牆壁,就這麽一寸一寸的先挪到前臺搶先付了單,然後又返回了包間。

裏面的人陸續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留下來的幾個,正大聲的吹着自己半生的牛逼。

唯有梁莫,抱着胸百無聊奈的倚在桌子旁。他幾乎不怎麽喝酒,也沒人敢灌他酒,管你幹不幹,反正我只抿一小口。

安禾從門口進去的時候,梁莫睜開了眼,眼神盯着她從頭到腳游走了一番,見安禾還能笑,于是發出了最後的號令:“走吧,該散了。”

一聽此話,羅付軍和另外一個胖胖的男人勾肩搭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經過的安禾的時候還特意停下來,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肩,說:“破費了安禾。”

安禾笑了笑,說:“應該的。”

梁莫緊跟其後,一聲不吭的往安禾衣領處插了一張卡。

酒店房卡,就在樓上,總統套房。

安禾畫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臉上的嫌疑表露無遺,随手取出房卡,想也沒想,轉身扔進了垃圾桶。

胃裏像是被刀捅一樣的疼,安禾返回進包間,捂着肚子頭靠在桌檐邊一動不動。

範斯于的電話就像催命的閻王爺,想來沒什麽好消息,安禾摸摸索索的從兜裏掏出手機,瞄準了不遠處的一個玻璃杯,杯內不知是誰倒了滿滿一杯水。

她低着頭盯着手機出神,這手機,還是彭城買的。

“騙子。”

安禾自言自語一句,閉上眼将手機朝着那杯水扔了出去,卻在半途被人截了下來。

“手機跟你有仇還是怎麽的,這麽大個人天天還跟一個手機處處怄氣?”

安禾擡頭去看,那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桌子旁,她扔出去的手機穩穩當當的被他拿在手裏,雖然臉色依舊不好看,但好歹願意說句話,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後沒有跟着那個她哪哪都看不順眼的劉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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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問:“誰把你騙了?”

安禾默默的轉了個頭,後腦勺對着他又躺下去了。

彭城:?

然後安禾用自己的後腦勺聽到了倒水的聲音,緊接着彭城走來走去忙了半晌,她特好奇這人究竟在幹什麽,終于沒奈住性子于迷茫中擡起了頭。

“唔……苦……”

她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那人捏着她的下巴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她嘴裏塞了一片藥,然後在她的錯愕聲中又極其粗魯的灌了一些水,強迫她連藥帶水整個咽下去。

嘴裏充斥着一股難聞的苦味,安禾搶過杯子又自己灌了兩口。

“王八蛋你給我灌毒藥!”

彭城難得順着她:“是,毒死你。”

安禾想吐:“真的很苦。”

彭城明顯不信:“少演,都喝了一大杯水了,能苦到什麽……你!……”

安禾二話不說,踉跄着站起來拽着彭城的衣領往自己這邊帶了帶,然後毫不猶豫的吻了上去。

兩唇相碰,彭城嘗到了一絲苦,她沒有說謊,是自己冤枉了他。

苦中擦着邊,苦後是絲甜。

彭城在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這跟上次安禾啃他的喉結是不一樣的,上次是實實在在的啃,帶着那個女人特有的野蠻,而現在……

是吻。

她很溫柔,很認真,緊緊閉着眼,傾注了所有的感情,長長的睫毛不安分的撲閃,每一下,都像是撲打在彭城心口。

彭城兩只手不知該放往何處才能稍稍減少一點尴尬,他攥緊了拳頭,微微顫抖---

初次心動,是整個少年時期的心結。再次心動,牽扯于整個人生的糾纏。

他要陷進這個虛假的溫柔鄉無法自拔,即便在日後有太多人帶着所謂為你好的幌子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最好別碰她,這個女人,危險。

他仍然可以說,沒事,至死一生吧。

她是假的也好,真的也罷。

她是在愛人也好,演戲也罷。

無關緊要,先動心的向來就不是她。

心甘情願而已。

談什麽被傷害。

……

彭城将安禾塞進了副駕,她就這麽偏着頭直勾勾的盯着彭城開車,眼球渙散,沒有聚焦。

“醉了嗎?”彭城問。

“沒有。”

彭城伸出兩根手指頭晃了兩晃,問:“這是幾?”

安禾哼了一聲,背對着他不理人。

她聽到彭城很輕的笑了一聲,然後這笑聲就被淹沒在了突兀的電話鈴聲中了。是彭城的手機,打電話的是個女人,單從呼吸聲安禾就能聽出來,那個人是劉君陽。

開口就問:“阿城,你沒事吧?”

阿城?難聽的要死!

安禾悶着聲從鼻腔裏哼了一聲。

彭城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慢半拍的回:“沒事,怎麽了?”

“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不喜歡我去那種場合?我答應你,就這一次,不會有下一次了。”

“嗯。”彭城應了一聲,說:“不早了,早點睡吧。”

對方似乎戀戀不舍不肯挂電話,說:“我剛剛約了劉醫生,他剛走。”

“你喝酒了?”彭城問。

“沒有,就是不太舒服。”

安禾聽到彭城嘆了一口氣,說:“以後別去了,聽醫生的,喝了藥早點睡。”

直到彭城挂了電話,安禾依舊維持着一開始的姿勢一動沒動。她眼睛輕輕閉着,沒有一貫的強勢嚣張,溫溫順順的像只小貓半趴着,狠厲的爪子被她藏了起來,是那般無害。

彭城沒舍得叫她,想着進安禾那小區實在是不容易,索性還不如換個地方。

“你開過了。”

安禾突然開口,吓了彭城一大跳,他轉過頭來看她,仍舊合着眼,像是随口說了一句夢話,只是這夢話,在期待有人能回答。

“沒睡着?”

“沒有。”

“為什麽裝睡?”

“這樣,你打電話就不會有所顧忌了。”

彭城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安禾又道:“我就想聽聽你彭城跟別的女人說話的時候是什麽樣的,也是像跟我一樣冷冰冰的嗎,很可惜,并不是,你剛剛很溫柔。”

安禾睜開了眼睛,依舊沒有聚焦,她問:“你為什麽對她那麽好?喜歡這樣的?”

“不是。”彭城先是否定,然後問:“劇本看了嗎?”

“看了,因為很壓抑,所以我想演。”

彭城說:“她寫的是她自己。”

安禾不說話了。

彭城繼續道:“校園暴力,很多人會将它歸結為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在青春裏犯過的小錯,當有一天他們長大了,也為人父母了,或許會意識到自己當初錯了,然後再無關痛癢的道個歉,這事就算揭過了,很少會有人再去回頭問問看看,當年那個受害者這些年還過得怎麽樣。他們得背着童年的烙印,一步一步走的很吃力,甚至會産生不可逆轉的心理傷害,永遠都邁不過那道坎,心理脆弱不是他們的錯,始作俑者也不應該是他們。”

“我第一次見到君陽,是在女生洗手間門口,大冬天的身上穿的校服都結成了冰塊,頭發一縷一縷被口香糖黏了起來,同班同學二三十個人圍了個圈就這麽看着她笑。”

安禾問:“所以你當時站了出來,替她出頭?”

彭城沒明白為什麽安禾會這麽問,只是“嗯”了一聲。

安禾垂着腦袋,半晌才喃喃自語,“可是我沒有。”

“什麽?”

“我沒有劉君陽幸運,早一點遇到你彭城。”

彭城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的用了兩分力道,心口莫名堵了一塊石頭,久久不能落地。

安禾問:“你知道安禾這個人一開始最大的争議是什麽嗎?”

彭城想了半晌,說:“脾氣大。”

安禾笑了,眼睛裏星星點點,借着路燈,閃着光。

她說:“我剛出道的時候脾氣不像現在這樣,我也賠笑,我也知道怎麽讨人喜歡,我也會壓着脾性,努力的讓所有人喜歡我,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錯在這個所有人。我太貪婪了,一個人不喜歡你有萬種理由,一旦不喜歡,就是無盡的謾罵跟诋毀,一開始最常用的理由,就是我學歷不高,沒文化。”

彭城輕笑,安禾實在看着不像是個在乎自己學歷的人。

“我沒上過大學。”安禾繼續道:“甚至,連高三都沒熬過去,可是……可是我也曾是令同班同學羨慕的所謂別人家的孩子,我家裏還放着一堆獎狀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是不滿的撅了噘嘴,她将那早年間的榮耀塞進了抽屜裏,深深的埋着,不翻開來也舍不得扔掉。

那是她唯一正常過的一段軌跡。

“我都遇到過,劉君陽的遭遇我都有,唯一沒有的,就是我沒有彭城。周圍都是看客,沒有人願意站出來……你說,我怎麽就沒能早點認識你呢?”

彭城側頭看着她,她的眼裏星光波瀾,她笑,一滴淚順着眼角滑下,被她用手臂擋了去。

彭城失神:“也許更早一點呢。”

安禾笑,頭埋在椅子上。

是呢,是更早,只是自己錯過了。

“為什麽會退學?”彭城問,“不告訴大人嗎?”

大人?顧烨還是安美玲?

有的時候大人,并不都是港灣。大人的惡才是不留餘地的,就像當初她沒有找到所謂大人去救那個小男孩一樣。

“我沒有能依靠的父母。”安禾說,“當時能想到的只有老師,那個老師聽完了之後十分不滿的質問我,她問為什麽偏偏是你?為什麽別的孩子都能好好學習好好上課?為什麽就你安禾每天都把自己搞這麽狼狽的晃來晃去?你在做給誰看?”

安禾笑着搖頭,“這話問我,我去問誰呢?我也想知道啊,也想知道為什麽偏偏是我呢。為人師表都這樣了,我還在期待什麽呢?”

怪不得,怪不得後來第一次見面,她會說,幸好,幸好你不是老師。

“所以你就休學了?”

“我是被退學的。”安禾說,“因為我打架了,誤傷的是校主任的兒子。”

彭城問:“沒有再換學校?”

“那已經是我第二次轉學了,這麽回家安美玲一定會打我。你可能想象不到,安美玲就是個變态,她有收藏雞毛撣子的愛好,滿滿藏了一櫃子,打在人身上特別疼,我不敢回去。”

她不是無堅不摧的鐵人,不是不怕痛,大多時候在咬着牙罷了。

從安禾嘴裏說出“不敢”兩個字讓人意外,正因為意外,才讓彭城的心莫名的狠狠抽了一下。

她突然笑,又說:“哦,我忘記告訴你了,安美玲是我媽……”

他指尖微蜷,近乎抖着聲音問:“所以,那次你挨打了嗎?”

“沒有。”安禾垂着眼簾,說:“我根本就沒回家。”

彭城轉過頭來看她,安禾繼續道:“我就在那條小道上走來走去,來來回回走了有幾千遍,給自己想一個好的出路。”

彭城問:“想到了嗎?”

“沒有。”安禾說:“到最後實在是太餓了,我就等人來撿我,不管是誰,不管他是養女兒還是養媳婦,我都跟他走。”

她眯着眼,兩只手縮進袖子裏像條蚯蚓似的動來動去,酒精症狀慢半拍的開始顯示出來,一張臉紅彤彤的,活像抹了一整瓶的腮紅。

“你醉了。”彭城騰出一只手按住她亂動的兩只胳膊。

“嗯。”安禾這會乖的不像話,順勢抱住他一只胳膊,臉蹭到他的衣袖,眼巴巴的問:“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十幾歲的安禾也是像現在這樣,這樣撒着嬌求着旁人認領嗎?

應該不會有人拒絕她。

好半晌過後,彭城才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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