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電梯下沉,信號也跟着沒了,中途掉了線,當他再打過去的時候已經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态,那頭再也沒了任何回音,哪怕是一句救命之類的話。

因為耳朵的問題,他基本很少開車,停在地下車庫的那輛車車頂早已落了灰,已經很久沒動過了,但他此時來不及去想。車子駛離車庫的時候,如同一把離弦的劍,撞向了不歸處……

安禾是個不喊救命不很疼的怪物,這怪物從沒學會示弱,烏龜一旦開始剝殼,她逃生的方式近乎于同歸于盡。

彭城一腳狠狠踩上油門--

他在小區門口試圖強行闖入但被一群保安圍堵攔了下來,無奈之下,只好先把車停在別處,放車的同時他瞥見了一個男人,個子很高,遠遠看過去筆直的像根電線杆,染着黃毛,打扮的很精致,有點面熟。

思來想去應該也是在某個電視臺上看見過,彭城盯着他拉開車門坐在了駕駛座上,後面有兩個人在搬東西,從後備箱搬了兩箱東西下來,車上的人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在低頭玩手機。

彭城瞅準了間隙,趁所有人不注意,一聲不吭拉開後座車門平躺了進去。

車內暴風音樂震天響,搞得像個大型的蹦迪現場,開車的男子将頭伸向窗外看了看,見那兩箱東西已經被他助理帶走了這才發動車子,帶着彭城輕而易舉的進了小區大門。

男子帶着墨鏡,一旁的手機哼唧哼唧響了半天,數次淹沒于嘈雜聲中,不知響到第幾遍,他才不慌不忙的調了調車內音樂,将車停穩,撩了撩兩根劉海毛,對着鏡子吹了口氣才按了接聽。

彭城側躺着,耳朵本身就不好用,對方說什麽他一句都沒聽清,但車內那男子說話基本靠吼的,他一字不落悉數聽了去。

“什麽,安禾?我哪知道她住哪裏?……不是,你給我買這處住處不會是為了讓媒體去拍點什麽的吧-----”

“比如,同進同出,疑似同居之類的?”

“我們什麽時候開始跟溫煜那方合作了?”

“別說我跟安禾本身就沒見過兩面,就算今天我真的暗戀她,那我也不幹這事……”

男子腿很長,輕松搭在方向盤上,頗有一股混混樣。

只不過他嘴裏叼的卻不是煙,而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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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個偷學大人說話的小孩。

他抖着腿繼續道:“我剛簽約嚴氏,還上升期呢姐姐,戀愛的苗頭都不應該有,你怎麽的還給我硬塞個人進來?”

“去他媽的熱度!安禾都自身難保了,難不成我要跟她共沉淪嗎?”

滿嘴的硬糖被他咬的嘎嘣脆,咬牙切齒道:“明天就給我換地方,你要是不想明天的頭條是奧利街頭打架,對方還是安禾之類的爆炸新聞的話……”

“這事你知道,我肯定能幹的出來。”黃毛男子輕笑,一手摘下墨鏡,從前視鏡看了一眼,怎麽看怎麽看後座都有一個深邃不見底的眼神盯着他後腦勺。

大白天的鬧鬼!

“你先等等……”男子挂了電話,轉頭吓了一大跳,脫口而出:“我靠,你是哪位神仙?”

彭城不吭聲,拉了一把車門,是鎖的。

見狀,黃毛男子嘴角帶着笑,問:“不厚道,這相貌躺在我的後車座讓媒體拍了還以為我奧利性取向不太正常。”

彭城擡了擡眼,冷靜道:“抱歉,有急事才坐了一下你的車,麻煩開一下車門。”

奧利挑眉,這态度,可真說不上好。

他問:“我剛剛說的,你聽到了多少?”

彭城看着他,眼睛都不帶眨的,說:“什麽都沒聽到。”

奧利明顯不信,問:“騙鬼呢?”

彭城指了指自己耳朵,“我這裏不太好。”

“腦子?”

“耳朵。”

“哦----”他拖着長長的尾音又問,“這得聾到什麽程度?”

“挺聾的。”彭城道:“水耳失衡,沒救的那種。”

奧利愣了兩下,說:“這小區管的很嚴,住的都是能養活半個報社媒體的人物,你來找誰總得告訴我吧,要是明早有什麽大新聞,起碼我還能當個好市民報……”

“安禾。”

“啊?”

彭城說:“我找安禾。”

奧利突然笑了:“還說你沒聽到?”

彭城問:“你有安禾微信嗎?”

“有,當着十幾個攝像鏡頭加的。”奧利轉身從身後撿回手機,低着頭翻了半天,說:“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安禾一同上過一期雜志,僅此而已。”

他從上千人的朋友群裏點開一個人的微信聊天框,伸到彭城眼前,有點迷糊的問:“這個應該是吧?”

彭城瞥了一眼,除了一句“我已通過你的好友申請”之外,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彭城拿出自己手機點開跟安禾的聊天框,說:“同一個人,半小時前還跟我語音通話,現在可以放我下去了嗎?”

奧利戳了戳手機屏幕,說:“你再打一個?”

彭城面無表情:“打不通。”

奧利八卦臉,笑問:“你惹她生氣了?”

彭城擡眼看他,臉上的不耐煩盡顯無疑。

奧利縮了縮脖子,識趣的開了車門。

房間密碼他是知道的,可當真打開了那扇門,彭城所謂的冷靜在那短短一瞬間消失殆盡-----

牆角落起初打翻的一瓶顏料像是被誰拖着沿房間各個角落走了一遍,光看那拖出來的軌跡,就能想象那個人當時是如何的悠閑。

他像是在表演,對着一衆莫須有的觀衆……

牆上張貼的大大小小的畫無一例外被撕了個粉碎,碎屑扔的到處都是……

甚至,就連随處可見的安禾跟那個小男孩的寫真集都被人用剪刀一刀一刀剪成了兩半,客廳中央扔着一把刀,刀尖還殘留有血跡……

安禾癱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淺黃色的毛衣,前胸以及袖口一大片鮮紅色……

豔的刺眼。

彭城站在門口愣了好半晌。

他的腳步有點抖,人還沒站穩,安禾踉跄着站起來一頭栽進他懷裏,力道之大,差點将他撞趴下。

“我弟弟……他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彭城!”

“他……他也想要逃離我,用這種方式……”

“冷靜一點安禾!”彭城雙手緊緊抓着安禾,問:“不見了是什麽意思?電話打不通還是去上課了沒有回來?或者,是保姆阿姨帶走了?”

他記得,安禾說過,有個保姆常年帶着顧亦摯。

“不,不是!”安禾連連搖頭,近乎瘋狂!

“不是這樣的,他就是不見了!他撕碎了所有,所有我們的東西!亦摯不會這麽做的!我問了學校,問了陳阿姨,都不知道……他在生我氣,他在怨我!怨我……怨我那時候沒有放他出來……他怕黑,一直都怕,我忘了……”

“沒有,沒有安禾。”彭城輕輕拍着安禾的背,溫柔道:“沒事的安禾,你先別着急,放松……”

“不!!”

她聲嘶力竭的喊,彭城知道這點法子對安禾根本就沒用,他應該早就知道的。

“我弟弟很乖,他不會亂跑,不會惹我生氣,他不會的!”安禾顫抖着推開彭城,又突然發現眼前這景象好似在哪見過。

滿地狼藉,滿地血跡……

倒了的衣櫃,醉酒的男人,以及很多年沒見的顧亦摯……

記憶往後退,再往後退,退無可退!

逼仄的小角落,連呼吸都是弱的。

“顧……顧烨?”安禾大驚失色,說出這個名字讓她不由得臉色煞白,痛苦萬分!

“不,顧烨死了!早該死了!”她連連後退,“不會還活着,他活不過來了!”

她突然想起什麽,如同瘋了一般的沖向門口。

“安美玲!是安美玲帶走了亦摯,一定是她!”

彭城拽住安禾,緊緊抱在懷裏,輕輕的喚她,“安禾……”

安禾抓着彭城的衣領,幾乎顫抖,“你知道安美玲……她會打他的,打在身上很疼,真的很疼……”

彭城松了手。

安禾說疼的時候,指的是自己胸口。

不是真的雞毛撣子抽在人身上的那種疼,而是心碎吧。

孩子依偎母親是本性,但有的人,兩手空空就做了母親,連半點感情都不願拿出一點。

對顧亦摯是這樣,對安禾更是。

……

一扇破舊生鏽的鐵門從中間隔着,劃開了兩個人積怨已久的互相折磨。

怒極之時曾說斷了母女關系,老死不相往來。

然後就真的沒有往來了。

“砰砰砰----”

安禾手腳并用,劈裏啪啦一頓砸。

半晌過後,伴随着叽裏咕嚕的罵人聲,門從裏面拉開了。

一個頂着一頭亂毛的女人出現在彭城的視野。

她像是剛剛睡醒,臉上還帶着顯而易見的睡意,穿着睡衣,拖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腳光着……

手裏還拿着一根煙,她看上去跟安禾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可即便如此,彭城還是一眼認出來了,眼前這個人,她就是安美玲,安禾的母親。

她們兩個人有一個最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很白。

她們眼睛很像,臉型很像……

如果再仔細一點,你會發現安美玲五官很好,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個美女。

她其實,在某些方面簡直跟安禾一模一樣。

比如,看人的時候,一樣的冷。

她的眼神從彭城轉向安禾,瞥了一眼安禾毛衣上的血跡,略微皺了皺眉,将手中的一根煙放在嘴邊狠狠吸了一口,半晌過後終于開了口。

“你他媽發什麽瘋!大白天鬧這副鬼樣子!給我看?”

彭城終于明白,其實雞毛撣子不傷人,利器有的時候在語言面前根本形不成威脅。

安禾開口即嘶啞,她紅着眼問:“亦摯呢?你把他藏哪了?”

聞言,安美玲抽煙的手頓了頓。她狠狠吸了一口,随即用大拇指掐了煙頭,随手扔在地上。

“你是來跟我要顧亦摯的?”

“他在哪裏?”

“不在我這裏。”

安美玲擡頭看向安禾,道:“不信?不信自己進去找。”

安禾推開安美玲,彭城緊跟其後,被安美玲擋在了門外。

“你等等。”

“讓我進去。”彭城語氣很冷。

“放心,她沒事,我房子裏沒安炸彈。”安美玲笑了笑問:“你是她什麽人?”

彭城說:“朋友。”

“她不會有朋友。”安美玲說:“關系不一般吧,她竟然對你沒有戒備心,否則不會帶旁人來我這裏。”

彭城不說話,只聽安美玲又說:“顧亦摯是我兒子,也是安禾同母異父的弟弟。”

“我知道。”彭城說。

安美玲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笑起來依舊跟安禾很像。雖然在笑,卻是掩飾不住的蒼白。

“亦摯比安禾小十五歲,因為大了整整十五年,安禾很照顧他,亦摯也最喜歡黏着安禾,有時候就連我這個媽媽也要排在安禾之後,他們感情很好,我本應該高興的。”

“可是事與願違……”安美玲擡頭望着彭城,那樣直白,眼神未曾怯弱半分,她說:“安禾十六歲進的演藝圈,今年二十五歲了。”

彭城當然知道安禾今年多少歲,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從安美玲的眼睛裏讀出了另一種意思……

一股冷汗從他後背油然而生-----

“顧亦摯今年應該是……”

“沒錯。”安美玲進行了搶答,問:“安禾是不是說亦摯今年五歲?”

-----我弟弟今年五歲……

-----那些畫都是他畫的,畫的好吧?

“你猜到了吧?”安美玲問。

彭城僵,“那顧亦摯……”

“他已經死了。”

“你說什麽?”

“亦摯已經不在了。”安美玲一字一句,“五年前,一場意外,同時剝奪了我可以做妻子和母親的權利,我認了,唯有安禾,她不認,她就這麽自我欺騙,騙了自己五年,跟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有病,就是個瘋子!”

瘋子兩個字從安美玲的牙腔裏噴出來。

她恨安禾。

彭城問:“就因為自己女兒病了,所以你就如此恨她?”

“恨?”安美玲失笑,“不,我不恨她,我為什麽要恨她,她有什麽值得我恨?”

“哪裏值得恨你自己最清楚。”彭城道:“你不是安禾,學不來演,恨明目張膽。”

安美玲一張臉碎的很厲害。

彭城其實更願意相信,那個真正瘋了的人,其實是安美玲。

“你說謊!”她扯着彭城的衣領,“我不恨她,沒什麽值得恨的,都是自作自受!我不是一個好人,你以為安禾就是嗎?我告訴你,她也不是,你們都被那張好看的臉給騙了!哈哈哈……那張臉?還不是我給她的,都是我給她的!”

彭城扳開安美玲的手,看着安美玲身後的安禾,說:“可是你得不到的她卻可以。”

愛以及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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