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安禾等了将近一個星期,在這七天內,她耐着性子一次電話都沒打過,當然,對方也沒有。

七天之後,彭城終于出現在了片場,與他一同而來的,還有那個她哪哪都看不順眼的劉君陽。

安禾正在化妝,是被打之後的傷妝,她的一邊臉很紅,是用腮紅畫上去的巴掌印,遠遠看過去很仿真,彭城有一瞬間的驚訝,随即又意識到這是在拍戲不是真的,何況,誰有那膽量能真的在安禾臉上放巴掌。

安禾與他隔着幾十米的距離眼神相碰,誰都沒有開口說點什麽,安禾臉色不善,半晌過後轉過了頭。

“劉小姐來了?”羅付軍放下手中的工作緩步朝着劉君陽走過去。

劉君陽輕輕點了點頭,“嗯,過來看看,還順利吧?”

“順利順利,非常順利。”羅付軍露出一口的黃牙,眼神從劉君陽轉到彭城,愣了半晌才問:“這位是你的?”

安禾轉頭去看,發現劉君陽也正在看着她。

“朋友。”她說。

從男朋友回歸朋友,她的臉上并沒有半點的失落與不甘,安禾看到她很輕的笑了一下,笑起來依舊很甜美。

羅付軍順着劉君陽的目光看過去,立即揮手招呼:“安禾,來來來,過來打個招呼。”

安禾懶得搭理他,借口指了指自己臉,畫的傷妝,不想見人。

“沒事沒事,就你這顏值還怕什麽,怎麽畫都很好看。”羅付軍直接上前幾步拽起安禾,拉到劉君陽和彭城面前,自顧自的開始介紹,也不先問一句你們認不認識。

“劉小姐呢,你們見過,這位……她的朋友,怎麽稱呼?”

彭城伸了伸手,說:“彭城。”

“彭城,名字挺好。”羅付軍拉着彭城的手轉身塞給了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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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禾:????

羅付軍使了個眼色:“認識一下認識一下。”

安禾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很不情願的開口:“安禾。”

彭城皺了皺眉,問:“安小姐心情不好?”

安禾看了劉君陽一眼,轉過頭問:“能好嗎?”

彭城沒出聲的笑了笑,說:“這是劇組,不是誰都能進。”

拍攝場地基本被封了,外人沒法進入,他這是借了劉君陽的面子。

羅付軍的吆喝聲由遠及近,大步着跑過來對劉君陽說:“好了,劉小姐跟你朋友先去那邊坐一下,安禾,準備下一場,我們開始拍攝了。”

安禾點了點頭,轉身進了拍攝地。

相比較于之前的各種被打,這場戲是很溫和的。徐安洋帶着一身傷回家,她的母親一直柔聲細語的問她這一身傷從何而來,她們條件不寬裕,無法再繼續轉學,徐安洋只好撒謊,說自己不小心碰的。

但其實她的媽媽一眼就看出來了,媽媽忍不住轉過身去哭,徐安洋小心翼翼的從背後抱着自己的媽媽,小心的安慰。

“媽媽,沒事的媽媽,我已經習慣了……”

“洋洋,媽媽對不住你……”

就這麽一條,其實情緒變化并不大,羅付軍想要的是抽絲剝繭的細膩感情,大多突出一個忍耐,原本覺得這種情緒的張拉對安禾來講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但是拍了幾條羅付軍都不太滿意。

缺一點東西,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麽。

飾演徐安洋媽媽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演員,圈內老前輩,為人很溫和,叫張亞裴。

她演的很好,眼淚收放自如,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就像一位好媽媽,可是安禾知道,她的媽媽不是這樣的。

潛意識裏她會抗拒跟她對視,“媽媽”兩個字從她嘴裏喊出來總是陌生的緊,有點嚼舌,總是喊不好。

“再來一條。”羅付軍仍舊不滿意,“安禾,你表演的不對,媽媽是安洋在這世上僅剩的溫暖,你應該很依賴她,眼神不對,肢體也不對,你在抗拒跟她親密接觸。”

的确,徐安洋從身後抱住媽媽的時候,她只有手動了,身子卻隔了一段距離。

安禾不吭聲,羅付軍問:“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調整一下情緒?”

安禾還沒回答,張亞裴率先回答:“稍等一下,我們需要溝通一下。”

現場給兩個人留了一點空間,安禾跟張亞裴站的不遠也不近,拉開一點距離。

沒錯,她在抗拒。

“你為什麽會抗拒?”張亞裴問。

“抱歉。”安禾道:“我處理的有點問題。”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抗拒?”張亞裴繼續道:“安禾,前幾天我一直在現場,我看過你的戲,你的天分很高,演的非常好,我不認為你沒法處理這點情緒。”

安禾不吭聲。

張亞裴繼續道:“我飾演的是你的媽媽,媽媽明白嗎,媽媽是最疼愛自己女兒的,兩個人的心心相惜,是一種相依為命的感情。”

安禾擡頭,面無表情,半晌道:“我也有媽媽。”

張亞裴一愣,随即笑:“當然,每個人都有。”

“可我媽媽不是這樣的。”安禾說。

她自私、絕情、冷漠、殘酷……

而且,瘋!

“你在下意識的躲我?”張亞裴問,她在尋求一種客觀存在的現象,或者說,以這種試探的方式來證明她的某種猜想。

安禾無半點異樣的神情去回應她的好奇,她仍舊平平淡淡,靜的無一絲風聲進來。

她嚴守防線,握緊了拳頭,防禦姿态做的明明白白。

彭城就站在她身後不遠,洞察着安禾所有的小情緒。

他沒有上前,只是在看着她的反應。

這步路,還是得自己往前走一走。

“把我當成你的媽媽。”張亞裴的語氣輕柔,的确像個合格的媽媽,她說,“不是你長期認識中媽媽的形象,媽媽,不管在何種時候,不管面臨何種境地,她都能将自己女兒護在懷裏,這無關于能力,是本能,安禾你要相信。”

安禾神色很冷,反問:“是嗎?”

張亞裴突然有點說不出口。

那些立于大多數之外的,狀況之外的孩子們,其實很難相信。

誰都逼迫不得。

“抱抱我安禾。”張亞裴張開了手臂,“試着擁抱,擁抱我這個媽媽。”

安禾不動,她仍舊抗拒。

“安禾?”

“我能演好。”安禾擡頭看她,說:“開始吧。”

張亞裴張開的懷抱落了空,她并不覺得尴尬,也不強求旁人一定要接受自己這一丁點的好意。

她轉身,目光與不遠處的彭城碰了碰。

雖是初次相見,那一瞬間又好像相識已久,很多話不必說出口,僅僅一個眼神就已經夠了。

她說她能演好,彭城是信的。

而她的确也做到了,她演的很好,羅付軍一遍過了。

她沒有借助旁人給的虛假感情,她雜糅了人生全部,給了一瞬間的溫順。

那一瞬間,她示弱了。

也終于有了血肉。

……

這天還有一場夜戲,結束的時候很晚了,劇組的盒飯安禾幾乎沒吃,彭城在片場刻意等到很晚,到最後的時候,劉君陽靠着他的肩已經睡着了。

羅付軍賊眉鼠眼的朝那邊瞄了兩眼,如同懷裏揣着一個小寶貝似的跟安禾炫耀:“瞧瞧瞧瞧,那倆人絕對是一對,還不好意思承認……哈哈哈……”

安禾斜眼瞪着他,盯得羅付軍一臉莫名其妙。

“怎……怎麽了?”

安禾毫無感情的“啪啪”拍了兩下手掌,說:“羅導真是好眼力。”

“那是那是,我跟你說……”

話還沒說完,安禾轉身就走了。

她掏出手機給奧利分享了一個位置,寫了一段話:半小時之內到這個地方,我要是看不到你,明天開始我們的合約就取消。

剛發完,她就看到了彭城的消息:安禾,一起吃飯?

安禾:好啊。

這個“好啊”彭城總覺得不是什麽好詞。

彭城:?

安禾:等半個小時。

彭城看到安禾翹着二郎腿坐在一個凳子上,月色下,他只看到了她的側臉。藏起一雙眼睛的安禾,其實一點都不強勢,也不冰冷,相反,月光打在她臉上,說不上來的柔和。

之前,他無法想象安禾能夠轉變身份,去做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他總覺得,這不是那個女人能夠勝任的身份。可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份恬靜很是得來不易,安禾并非做不到,她或許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她和大多數人一樣,沒什麽特別。

彭城問:等什麽?

安禾:等你肩上那位醒。

彭城輕輕動了動,劉君陽就醒了,她迷糊着看了看自己靠着的肩,臉紅了一大半很輕的說了句“抱歉”。

彭城“嗯”了一聲站起身,說:“走吧,吃飯。”

劉君陽跟着他走到安禾面前,安禾擡頭看着兩人,越是搭配她心裏就越不爽。

抛下偏見,安禾不得不承認其實劉君陽很好,人很美,也很溫柔。她美的沒有任何攻擊性,溫柔的恰到好處,換成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逃開這個女人的溫柔鄉,當然,彭城也不例外。

“走吧。”彭城說。

安禾撇過了眼,很冷漠。

“再等等。”

“你在等什麽?”

安禾:“等緋聞。”

彭城不說話了,安禾轉過頭看他,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在這朦胧夜色下越發的深不見底,安禾猜不透他在想什麽,讀不出一星半點。

兩個人就這麽瞪着眼比輸贏-----

直到一輛騷包的保時捷從入口駛進來,安禾看了看時間,還不到半小時。

“我的緋聞來了。”安禾說。

彭城和劉君陽走在前,安禾跟在後,奧利一路小跑着追上來,氣喘籲籲的喊:“哎,我一路狂飙過來,你好歹也回過頭看我一眼,這麽冷漠還怎麽營業?”

安禾繼續不回頭,道:“別那麽多廢話,跟上!”

四個人進了一間中餐館,拍攝片場的位置很偏,周圍也沒有什麽完善的娛樂設施,能供人吃飯的地方也是屈指可數,得虧了眼下早已過了飯點,一行人才不用排隊等位子。

菜大部分是彭城點的,奧利加了兩個自己愛吃的,安禾跟劉君陽沒興趣參與。

雖然四個人有三個人各有各的尴尬,好在,奧利心大如太平洋,一個人都能樂樂呵呵的演完一整場的獨角戲。

奧利:“我們見了很多次了,還沒機會互相認識,我叫奧利,你呢?”

“彭城。”

“我們很有緣啊,是不是?”

彭城擡頭看着奧利,顯然不是很想跟他有這個緣。

奧利繼續問:“那你旁邊這位是?”

“劉君陽。”劉君陽開了口,說:“朋友。”

“哦哦哦……”奧利連連點頭,“劉小姐看着就是個很美好的人。”

劉君陽略微皺了皺眉,擠了一句“謝謝”。

“那……”奧利又問:“你跟我緋聞女友又是什麽關系?”

三個人的目光齊齊朝着奧利看過來,均眼神帶劍,一時之間有點分不出來哪位更危險。

奧利只得縮了縮脖子,認慫道:“別緊張別緊張,我就是了解了解狀況,好奇,好奇而已……”

正說着,菜陸陸續續的開始上了。前幾個菜都很清淡,青一片的綠-----

“這個顏色……”奧利看向彭城,忍了半晌終是問:“你在暗示哪個?”

彭城額頭三條黑線---

他只記得安禾不吃肉不吃米不吃面不吃油大的東西,難養的要死,他刻意的選了幾種清淡的食物,卻忽略了它們統一而又整齊的顏色。

劉君陽也好奇,目光轉向彭城問:“阿城,你什麽時候口味成這樣了?這些菜,你也不喜歡……”

安禾搶說:“我喜歡。”

四個人的桌又是死一般的靜,奧利默默地夾了一筷子涼拌菠菜放到劉君陽的碗裏,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西藍花,說:“多吃點,綠綠的,有營養。”

劉君陽推開了碗筷,并賞了奧利一個白眼。

直到奧利點的鹵肉、五花肉、以及蝦上桌,一行人才開始心照不宣的一起動筷。

安禾剛盛了一碗粥,餘角就看到劉君陽剝了一塊蝦,放到了彭城的碗裏。

安禾轉頭看向奧利,奧利只顧着低頭進飯,沒發現飯桌上這點微妙的氣焰。

安禾不動聲色狠狠踢了他一腳----

“嗯?”奧利擡頭,嘴裏塞滿飯,不明所意。

安禾招了招手,讓他側耳下來,安禾靠近奧利,離得太近,如同耳鬓厮磨。

“給我夾菜。”她說。

奧利一臉茫然,轉手就給安禾碗裏放了一塊又肥又大的紅燒肉。

“你太瘦了,多吃點肉,這塊最好。”

安禾咬了咬牙,這塊肉光看着就讓她心裏只泛酸水。

“拿走!”

“怎麽了,不喜歡?”

安禾轉頭看着奧利,眼神帶殺氣,奧利乖乖的又夾到了自己碗裏,還不滿的抱怨:“安禾,你真的很難伺候!”

安禾想把他一腳踢到外邊去!

她真是腦子進水了才把奧利這麽個奇葩請到這來。

這個腦洞男自己吃的還不過瘾,又眼巴巴的問:“大家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沒有人回答,他又自顧自的搬了一箱酒過來。

“哐哐哐”一下子開了大半箱,酒伸到劉君陽那邊,對面兩個人同時開口。

“她不能喝酒。”

“我不能喝酒。”

奧利:“……”

他緩緩的又把酒瓶挪到彭城那邊,劉君陽直接用手蓋住了彭城的杯子,說:“他也不能喝酒。”

奧利自顧自的嘀咕:“這就沒意思了。”

“你也不準喝!”安禾坐的端正,聲音洪亮,沒得商量。

奧利不幹:“那不行,不喝酒不吃肉,人生沒得興趣!”

安禾幹笑,帶了一張假惺惺的笑:“你開車了。”

“沒事,我經紀人等會來接我。”

油鹽不進!

“不準喝!”安禾從奧利手中搶走了酒瓶,那死心眼的家夥還站起來跟安禾搶,搶的很認真,半點玩笑都不帶,還拔了兩下安禾的頭發。

兩個人打的不可開交,對面兩位靜靜的看他們打,一點制止的意思都沒有。

“奧利!”安禾頭發都被打散了,怒氣沖沖的轉頭盯着他。

奧利絲毫不讓,緊緊抱着酒瓶子,末了還問:“那你要不要喝?”

“我……”安禾長出了一口氣,将自己杯子扔到奧利那邊。

“倒滿!”

奧利乖乖倒了酒。

就這樣,兩個人越喝越帶勁,喝到最後,奧利最先趴下了。安禾繼續給自己倒了一杯,彭城終于看不下去了。

“別喝了。”說着,從安禾手裏抽走了酒杯。

“切……”安禾懶得計較,拍了兩巴掌奧利,問:“喂,還能站的起來嗎?”

沒有回答。

“再不起來我就把你剁成肉塊抛屍了……”

趴着的奧利嘿嘿笑了兩聲,迷糊着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趕緊來,我要被抛屍了。”

對方一個女聲,叽叽喳喳說了半天,奧利睡着了。安禾接過他的手機,簡單的報了地址。

他的經紀人來的很快,很快就把奧利接走了。

安禾其實也有點暈,站起來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晃了兩晃,彭城在一旁扶了她一把。

安禾站直了,突然偏過頭問:“現在幾點了?”

彭城大概猜了猜,說:“淩晨一點了。”

安禾說:“我忘記給亦摯報平安了……”

彭城一愣,安禾摸索着掏出自己的手機,按了一串號碼。彭城握着她的手,說:“別打了,應該睡了。”

“不會。”安禾擺手,“我沒打電話他是不會睡的。”随即按了撥通鍵。

彭城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個沒有回音的電話,卻不料,那邊接通的很快。

“亦摯……”

“姐姐。”一個軟軟糯糯的小孩子的聲音傳來,彭城離得近,他聽得很清楚。

他沒有喝酒,還沒到幻聽這種荒唐的地步,他沒聽錯。

心口莫名一顫,難道,是安美玲在說謊?

“姐姐,你喝酒了?”

“嗯,一點點。”安禾歪着脖子整個人靠在彭城身上,問:“怎麽還不睡?”

“我擔心你。”

明明的小孩子的語調,卻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成熟。

“你在哪裏?”對方又問。

“片場,馬上回酒店。”

“注意安全。”

“好。”

直到挂了電話,彭城那種沒來由的懷疑越來越重。

他說的是“我擔心你”“你在哪裏”,而不是“我擔心姐姐”“姐姐在哪裏”。

電話裏的顧亦摯除了一開口叫了兩聲姐姐外,之後一直用的是你,而且,那個孩子的聲音,有點不太真實,就好像……一臺機器,或者,一個假人。

一想到這,彭城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阿城?”劉君陽搖了搖他的胳膊,他才發現,自己神游了好久了。

“我叫于峰來接你。”

劉君陽一愣:“那你……”

“我先送她回去。”

“我等你吧。”

“先回去君陽,不用等我,我還有點事需要處理。”

劉君陽突然覺得,彭城有的時候跟安禾很像,有一種不容旁人質疑的霸道。

不問原因,沒得商量。

劉君陽問:“跟她有關?”

“是。”彭城看着劉君陽的眼睛,說:“所以你先回去。”

劉君陽笑了笑,問:“你有沒有覺得,為了安禾,你變了太多。”

“也許吧。”他并不想避諱。

“還是之前那個問題,你喜歡上她了?”

懷裏的安禾皺着眉翻了個身,兩手勾住彭城的脖子靠在他的懷裏睡的安穩,彭城低頭看着那張臉,紅彤彤的,就連喝醉了也沒能改掉她那臭脾氣。

他想,應該是的。

彭城愛上安禾了。

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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