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他們面對面站着,兩個人之間卻沒有該有的嚣張跋扈,他們不需要在這件事上争個輸贏。
有那麽一瞬間,葉青川在彭城的眼睛裏好似看到了故人,他沒有帶着尖酸刻薄的面目,更沒有表現出半點要質問出為什麽的意思,甚至,他盡量在表現得溫和。
唯獨,不信任。
不信任,質疑以及刻意在兩個人之間劃下的鴻溝。
他跟安禾很像,像的難分你我……
葉青川說:“你并不了解她。”
這是他最常說的一句話,逢人就說,不會有錯。誰都不了解安禾,他知道,沒有哪個人能走近她,但彭城卻突然笑了,笑的時候眉角依舊低沉着。
他說:“如果你真的了解她,就應該知道,安禾并不是一個願意活在虛假裏的人,謊言,不管它是善意還是惡意,都叫謊言,說謊的人所颠覆的事實,總會不可避免的傷害到其他人,沒有那麽理所應當,也不應該帶着所謂的善意,所謂為你好的說辭做錯事,它不值得被原諒。”
“可我想讓她好好活着。”葉青川頹廢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的手指微蜷着,将頭埋在了手心,他說:“我知道有朝一日她一定會恨我,可那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讓她活下去而已。”
他似乎說的在理,只是想讓她活下去而已。
僅僅是活着……
“辦法不是只有這一種,你是她的心理醫生,你能告訴我,安禾究竟得的是什麽病,到了一種什麽地步?如果她的情況确實需要住院治療,我們可以說服她,她不是聽不進去話的小孩,我們可以試試,一定可以的……”
“我不知道。”葉青川連連搖頭,“她一向拒絕與我交流任何東西,一開始她說她看見顧亦摯的時候,我以為她應該是精神分裂,但後來我又覺得不像,她太正常了,大部分時間跟一個完好的人沒有兩樣,所以我不知道……我擔心她會出事,所以偷偷藏了當初顧亦摯的手機,一開始只是用來确認安禾她不會幹傻事,後來她常常會打這個電話跟亦摯聊天,真的,你沒見過安禾真正溫柔的樣子,她喊亦摯的時候,你沒有辦法不回答,所以我才想了這個下下策。我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對錯,只是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了……”
彭城說:“葉青川,我不認為你是對的!”
“我知道……”他語無倫次,“我當然知道,但別無選擇,我實在是……”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着,伴随嘈雜而來的是一個小跑着的腳步聲,腳步聲很急,慌不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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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的小護士用一股猛力撞開站在門口的彭城,臉色一片煞白,沖着裏面的葉青川喊:“葉……葉醫生,不好了!”
人的預感有的時候不需要理由,就在那一瞬間襲來,準的不像話。
“發生什麽了?”葉青川騰的一下站起來,大步朝着門口走過來。
“安禾……安禾出事了!”護士喘着粗氣,好似被吓得不輕,話都說不利索,“她……她拿着一把刀……她……葉醫生!”
話還沒說完,彭城在前,葉青川在後一股腦的沖出門外。
病房內,四五個護士圍了一個圈,他們在不斷的後退,再後退……
圈中的人,将手中的一把水果刀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有……有話好好說好嗎?”這位男護士是在場唯一一個還算淡定的,他虛着腳步,在等待時機。
“安禾,放下刀好嗎?你感受一下,生命不是冷冰冰的,會越來越好,你一定要相信,會越來越好的……放下刀,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出去!”安禾寸步不讓,鋒利的刀劍已經染了紅,她看上去是那麽冷靜,就像是自殺這件事并非她的一時沖動,而是排練了N多次,早已顯得過分游刃有餘。
“我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結束。”她緩聲道:“勸人活有的時候既無知又自私,你怎麽就知道活着一定就是好的呢?”
壞極了……
活着真的爛透了!
她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在抖,長發披下來遮住了半只眼,露着的那只眼睛也沒有看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她總是看着一處虛無的出口,仿佛在那裏,會有顧亦摯的影子。
你說她究竟如此不遺餘力的在執着什麽呢?不過是當年顧亦摯哭的太狠,衣櫃倒地的聲音太大,血腥味太濃罷了……
沒什麽其他,圈死了安禾。
刀劍戳着脖頸,鮮紅色的血液淌進了衣領……
可還是不夠,遠遠不夠!
周遭人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安禾……”
“安禾……”
“……”
她聽得見這些人的聲音,卻沒法分辨。
她看得清這些人的臉,卻又模糊不堪。
放了我吧,她想。
“安禾!”
突然,她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不同于其他人,每一個字符音節都渾厚無比,敲擊于心髒,比□□處刀劍劃破處更痛。
她終于願意擡起半邊眼,目光落回實處,于一片模糊中精準找到了那個人。
哀傷,惶恐,甚至絕望。
她看到了彭城,身體前傾着,做着最小心翼翼的動作。
他好像哭了……
“安禾……”彭城聲音抖的厲害,緩緩向她伸出一雙手,說:“回來吧,朝着我這邊,往前走一走。”
說實話,她是想要握緊那雙手的,她相信,接下來的路彭城不會松手,這是她盡自己最大努力所作出的對一個人最大的信任。
可是,彭城救不了她,不松手的結局只是她拽着他一起跌落黑暗。
她并非願意。
這個人那麽好。
她笑着搖了搖頭,眼淚肆意,在做着最後的離別。
葉青川第一次知道,原來安禾,不是一個空心娃娃,七情六欲她一個都沒少。他在安禾看向彭城的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太多曾經不屬于他的東西。
“聽話,放下。”彭城半屈着腿,穿過圍堵着的人群,一步步朝着安禾走過來。
“你信我。”他說:“你信我不會騙你,安禾……”
“別過來!”她連連後退,身上穿的還是戲服,一套并不嶄新的淺藍色校服,鮮血染透了半邊。
“好,好,我不過來……”彭城不敢動,他盡量平息自己的呼吸,緊緊盯着安禾,心揪在了一起。
“你別過來,彭城,你走吧……”
誰都可以,唯獨你不可以,我不忍心讓你見證這一幕。
彭城立在原地不動,他低了低頭,半晌才道:“我那麽愛你,怎麽會走?”
沒人懷疑這句話的真假,因為彭城說的太過于認真。
他是那樣的認真,仿佛在對天宣誓一般,就連安禾也并未懷疑半分。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她問:“知道家裏從來都沒有一個叫顧亦摯的孩子,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我在自導自演,你卻還在陪着我演!我這麽可怕,你還愛我幹什麽?”
“不……”彭城搖頭:“你不可怕,安禾,放下吧,好嗎?”
“我很痛苦,痛的發瘋!你知不知道我非常痛苦,彭城,你理解不了,你不知道……”
“我為我沒有感同身受你的痛苦道歉,但是安禾,你原諒我這一次,你再原諒一次好嗎?回到我身邊來,為了我,你再努力努力好嗎?我答應你,如果努力之後依舊如此,如果于你而言活着當真如此煎熬不堪,到時候我陪着你好嗎?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陪着你……但是現在,你還沒有為了我努力半分,這不公平安禾……”
“彭城……”
“不要說話,過來吧。”彭城張開了懷抱,耐心的在等着她。
“你走!”
“放下,安禾。”
“走啊!”
“安禾……”
“走!”
……
“啊!……”不知是誰一聲慘叫,臉頰處濺了一道血,伸出舌尖舔到鮮血的腥甜,那一瞬間,沒有人敢睜眼睛。
如死一般的靜!
“醫生,快,醫生!”突然,彭城的聲音于這空曠中響起,他僅僅抱着安禾,摸着她的頭發,低頭柔聲輕呢:“沒事了,沒事的安禾,會沒事的……”
錯亂的腳步聲雜七雜八的從門外沖進來,一群穿着醫用白大褂的人一擁而上,彭城看到了門口停着幾輛閃着急救燈的救護車,他想,救護車的聲音應該開的很大,吵得安禾應該睡不着,但他的世界依舊安靜。
無一絲風聲。
“上車!”身後有人推搡着他往前,耳畔旁有嗚嗚嗚的低沉聲。
“彭城?彭城!”
他回過頭去看,是葉青川,人臉很模糊,嘴巴一張一合,在說着什麽話。
“快!你受傷了,彭城?”
沒有人應。
葉青川于慌亂中直接拿起一卷醫用棉布先行将彭城的胳膊嚴嚴實實的包紮起來,彭城這才低頭去看,自己的右胳膊濕噠噠的,袖口處還在滴着血。
是的,他受傷了。
一把水果刀豎着徑直刺進了他的胳膊,幾乎給貫穿了。
是安禾動的手,毫不猶豫。
在那最後一刻,安禾的精神狀況已接近極限狀态,彭城握着她的手,竟是沒能奪下她手中的刀。
她太用力了,仿佛不刺下去那一刀就沒法退後半步。
彭城用胳膊擋在了她面前。
“刺吧。”他說,“我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