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葉敏敏果然是片刻未停,僅僅半日,有關于抄襲作家“飛碟”的報道登的到處都是,大到某年某月出生于何處,小到父母姓什名誰,家中有無兄弟姐妹,被扒了個底朝天。
彭城無法再出入醫院,安禾等了好久未等到他半通信息,撥了電話過去,始終沒有人接聽。安禾幹脆喬裝打扮一番,于淩晨深夜趁着狗仔記者打盹的間隙跑了出去。
彭城的住處她是知道的,但她卻并沒有舍得打擾他。
她就這麽抱着膝蓋蜷在門口一直等到了天亮……
天還沒完全亮透,門就從裏面拉開了------
一股很淡的香水味傳來,鼻子比大腦率先反應,開門的不是彭城。
“安禾?”劉君陽驚訝出聲,愣了半晌才問:“你怎麽坐這裏?”
安禾轉過身看她,依舊冷冰冰的。
她手扶着牆壁站起來,腿軟差點又順着牆壁滑下去了。心想,真TM操蛋,蹲了幾個小時腿都蹲麻了,結果蹲來這麽一個喜人結局。
脖子處的紗布還沒有取下,可能是長時間沒有換新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冒出來,看的劉君陽觸目驚心。
她偏了偏身子,讓開了一條道,說:“你還好嗎?先進來吧,裏面有醫藥箱,我幫你先簡單上點藥。”
安禾順着門口看過去,她看到彭城背對着門口低着頭好像在收拾着什麽,他的動靜很小,但安禾連他衣料抖動摩擦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
“喂!”安禾沖着背影大喊了一聲,裏面的人繼續手中的動作,未曾回頭。
劉君陽回頭看了一眼,有點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收了真話編了一個很不像話的假話,她說:“他手傷不太方便,我過來只是給他上點藥,我也是剛到,上完藥我就先……”
“我淩晨兩點到的。”安禾擡眼看着劉君陽,一臉的冷漠。
謊言還沒說完就被拆穿,劉君陽一時之間有點無從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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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麽早,怎麽不先跟他說一聲?”
安禾:“打了,沒人接。”
估計那時候正在跟心愛的女人溫存呢吧,尤其是這女人簡直就是一朵盛世白蓮花,臉不紅心不跳還在裝模作樣的編借口!
“不是你想的那樣。”劉君陽重重嘆了口氣,“因為阿城他其實……安禾!”
安禾轉身就走。
“安禾,等等!”劉君陽緊跟其後追出門去。
彭城于隐約中好像聽到了誰在喊“安禾”兩個字,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門口,門還大張着,劉君陽沒有不鎖門的習慣------
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安禾!你等等聽我說完!”劉君陽快步追上她,一手拽住了安禾的胳膊。
安禾甩開她,道:“我安禾天生不會說好話,也不是什麽哭哭凄凄非要問一句為什麽的傻逼偶像女主角,別妄想在我這聽到什麽祝你們幸福的狗屁言論,識趣點,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安禾……”
“最好別讓我再開口,我保證,我要說的,你一定不喜歡聽。”
“那你就從現在起別說話!”劉君陽道:“前面有家24小時便利店,我們好好坐下來,你聽我說。”
安禾轉身:“我也沒有那閑心聽你廢話!”
“有關于彭城的你也不想聽嗎?”
安禾腳步一頓,像是被誰扯着線,乖乖跟着劉君陽走了。
這輩子就沒這麽乖過!
這個時間點,便利店幾乎沒什麽人。劉君陽跟這裏的老板很熟,一進門就寒暄個不停,安禾徑直繞過他們找了最裏面的位置坐下來。
老板最會看眼色,一看就知道這位包裹的只露出兩只眼睛的女人不好惹,他趕忙閉了嘴,問劉君陽:“還是老樣子?”
“是。”劉君陽笑:“再加兩碗豆漿。”
“阿城怎麽沒下來?”老板又問。
劉君陽說:“他有點不太舒服,我等會帶點回去。”
老板點了點頭,眼中的惋惜未藏半分,半晌才道:“那麽好一個人,到底是可惜了……你那朋友看我幹嘛?”
劉君陽轉頭去看安禾,一件淺灰色風衣将她整個人裹起來,寬大的帽子拉上來蓋過頭頂,下面還帶了一只口罩,只露出了兩只眼睛,那眼睛,冷的要命。
老板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嘀咕道:“怪吓人的。”
說着,将一輪熱騰騰的包子塞在了劉君陽的手中。
“他在莫名其妙的可惜什麽?”安禾問,語氣跟眼神一樣冷。
劉君陽不回答,說:“先吃吧。”将包子往前推了推,很明顯,安禾并沒有什麽胃口。
很快,老板端着兩碗豆漿走了過來,他看上去依舊很怕安禾,站的遠遠的,将兩碗豆漿都放在了劉君陽那邊。
安禾從劉君陽這裏得不到答案,于是幹脆仰着頭問老板:“你剛剛在可惜什麽?”
老板愣了好半晌才慢慢悠悠的回了一個:“啊?”
他眼珠子咕嚕咕嚕轉,輕輕的揪了揪劉君陽的衣角,請她救場。
這出息,安禾也不指望什麽,瞥過眼開始一聲不吭。
“你過去吧。”劉君陽道:“沒事,我跟她說。”
老板留下一個你要保重的眼神後立刻逃之夭夭,跑的比兔子還快!
“我長的有那麽吓人?”安禾真誠的問,她實在是沒想明白,只是問了一句話,語氣又不重,有必要夾緊了尾巴逃嗎?
劉君陽笑:“他可沒看到你的長相。”
單抛開那雙眼睛,安禾其實長得很溫和,甚至可以說溫柔,翹鼻小嘴,有一種長在江南之地小家碧玉的感覺,只是她那雙眼睛,平添了太多狠厲。
又陰又狠。
若是渾身上下只留那兩只眼睛出來,安禾就成了一頭狼。眼尾處微微挑起,既妩媚又狠厲,她盯着你的時候,總有一種下一秒就要放冷箭的錯覺,一般人怕她,劉君陽覺得并不奇怪。
她輕輕咬了一口包子,說:“剛剛在門口,我的确騙了你,不過那是因為不想讓你誤會罷了,我大概是昨晚十點左右到的阿城那裏,不是因為別的什麽,只是他病了我去照顧而已。”
安禾冷着聲問:“給胳膊上藥,上了一個晚上?”
劉君陽失笑:“當然不是,有些事情,他可能并不想讓你知道,但其實安禾,那日在片場他為了救你耳朵被砸下來的桌椅板凳打到,他的耳朵本就有舊傷,舊傷複發的時候他連自理能力都沒有。剛剛……他沒有回頭是因為,根本就沒有聽到你說話。”
安禾摸着瓷碗的杯口,愣了許久,她失神般的說:“我剛剛那麽大聲……”
“他聽不到。”劉君陽說:“好的時候只是聽力弱了一些,可若是老毛病犯了,他基本上什麽都聽不到,世界在他耳中是沒有任何聲音的。”
“他的耳朵……”
“水耳失衡,耳膜破裂,神經性聽力損失。”
“沒有接受治療?”
劉君陽說:“醫生早就判了死刑。”
杯口燙手,安禾卻渾身不知,拇指燙的一片紅她才松手。
“他那麽年輕怎麽會這樣?”
“小時候受過傷。”劉君陽說:“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他向來不願意提及過去,我也沒仔細問過,但好像是跟小時候的一起綁架案有關。”
安禾手抖的厲害,像是不确定的再問了一遍:“綁架?”
“嗯。”劉君陽道:“阿城小時候遭遇過一次綁架,據說當時綁匪真正要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小女孩,但那個小女孩應該是跑了,綁匪怒氣沒處撒,阿城自然就得遭殃,他的耳朵是被生生打成那樣的……”
安禾渾身冰涼,就連腳尖,都好像冰凍一般。
劉君陽渾然不覺,自顧自道:“被打的太狠了,當時警察找到阿城的時候差點當場就宣布這是一場綁架撕票案,不過後來……安禾?”
安禾一只手抓着瓷碗杯口,因為太用力,發出一串刺耳的聲音。
“安禾?”劉君陽幾乎被安禾吓出心髒病,她騰的一下站起來兩手扶着安禾的肩,發現她整個人抖的太厲害,全無知覺。
劉君陽使勁的晃了兩下,大喊:“安禾,醒醒!安禾,你怎麽了?安禾……”
好半晌過後,她才稍稍動了動,嘴裏含糊擠出斷斷續續的半句話:“沒事,我先……我先走……”
她搖晃着站起來,帶着手中的瓷碗“嘭”的一聲落了地,濺出的豆漿沾滿了她的褲腳。她垂頭盯着一地的碎片,在那碎片當中,她再一次的看到了無數個自己。
殘缺的,醜陋的,肮髒的……
別出來!都別出來!這些樣子的安禾不能讓任何人看到……
“走!”她瘋狂般的推開劉君陽,趴在地上一把将那些碎片握在了手心,攥在手心,旁人就不會看到。
鮮血滴答滴答如同水聲,一點一點抽走她所有的冷靜。
劉君陽見過很多抑郁患者,就連她自己也是,可是,安禾這樣的,她也是第一次見,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敢上前。
她驚得後退了半步,手捂着嘴巴一動不動。
她偏過頭借着一扇落地的透明玻璃,看到了窗外的彭城,她看到背對着他們,好像是在着急的尋找着什麽。
劉君陽好似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拍着窗戶大喊:“阿城!阿城!……”
安禾緩緩擡頭,失神般的于這人群當中一眼就認出了彭城的背影。
劉君陽的呼喊還在繼續,一聲比一聲洪亮,帶着明顯的哭腔:“阿城,這邊!阿城!”
可是他聽不到。
安禾猛然想起,他聽不到,聽不到……
他喪失了聽力,是被亂棍生生打的,醫生早已判了死刑。
手中的瓷碗碎片她越握越緊,沙啞的不像話的聲音低沉響起。
“對不起……”近乎瘋狂。
“對不起……”她捂着自己胸口,痛到痙攣。
“彭城,對不起……”
這一次,他像是聽見了一般,猛然回了頭。
觸目驚心,滿地的血。
彭城往這邊狂奔而來,安禾卻只想逃。
“安禾!”彭城帶着一股風從門口沖進來,捧着安禾哭花的臉,低頭親了親她的眼角。
“松手。”他溫柔的一點一點掰開安禾的手指,像哄小孩子似的,“松手安禾,會疼,聽話,松手……”
“對不起……”安禾急喘氣,胸膛處似乎卡着一口血,吞咽不得。
“對不起,對不起彭城。”她一個勁的道歉,重複着這一句話,一遍又一遍,可不管多少遍,仍舊不夠。
“對不起……”她仿佛是要說盡這一生的抱歉,執着且倔強,她哭着問:“你應該恨死我了吧?我還纏着你,還對你說那些話,我毫無廉恥的捉弄你,彭城,你是有多恨我?對不起,對不起彭城……”
“別說了。”彭城輕輕抱着她,說:“別說了安禾,我聽不見……”
我聽不到,別說了。
安禾掙紮着推開彭城,連連搖頭,站起來搖晃着從門口沖了出去。
直到這時,劉君陽好似才稍稍恢複一絲意識。她往前走了半步,出于本能的想要拉彭城一把……
“阿城……”
“你對他說了什麽!”幾乎是吼出來的,一句話把劉君陽吼的愣在了原地。
別說彭城了,幾乎所有人對劉君陽說話都不會用吼的,知道她過去的人皆小心翼翼的護着她的情緒,不知道的,也沒法對一個那麽溫柔的女孩子這麽說話。
而彭城,向來是最照顧她情緒的那個人。
可這些,此刻蕩然無存!
“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麽?”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說你的耳朵小時候受過傷,我只是……”
話還沒說完,彭城轉身跑出了門,她不知道彭城究竟有沒有聽到她的解釋,但好像不那麽重要了。
她的确不知道,不知道安禾突然精神奔潰的原因是什麽,但好像,此刻突然就懂了。
原來他們,相識的竟比她還要早……
原來,她只是在安禾不在的這些年,短暫的出現了一回。
多麽諷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