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
第二日傍晚六時整,安禾駕車自家通往老舊城西區,她沒走直路,像是漫無目的的特地繞了好大一圈背對着來時的方向穿進了一條千米隧道。
原本好好行駛在右側的銀色保時捷突然在中途臨時換了道,像是頗有預謀的直直的沖着從對面駛來的一輛黑色大衆車撞去,出奇的是,這個時候黑色大衆竟然也不減速,而是猛踩油門,臨到最後還在提速……
千鈞一發之際,銀色保時捷後面緊跟着一輛黑色賓利,賓利車如同一把離弦的箭別到保時捷左側,使出全力将保時捷逼停,然後一頭撞上了前方的黑色大衆……
劇烈碰撞,三車盡毀……
車上三人,兩死一傷……
娛樂新聞在那一刻仿佛炸了鍋。
事故現場視頻不知是誰傳了出去,明明是三車相撞傷亡慘重,可從現場來看這三車完全均有餘力保自己不受牽連,奇怪的是,就像鬼上了身,誰都沒想着要躲。
更奇怪的是那輛黑色的賓利,他在逼停保時捷後還往後看了一眼,直到相撞的最後一秒他還在往保時捷的方向看,這詭異的一幕令衆多網友百思不得其解。
市區中心醫院,錯綜雜亂的腳步聲于慌亂中逼仄……
“醫生,醫生!”
“快!”
“……”
現場護士邊跑邊道:“車禍,初步判斷腹腔內出血,病人沒有意識,呼吸很弱……”
前前後後将近十來個穿着白大衣的醫生沖進手術室,“啪”的一聲,冷色調的燈光打開,安禾半睜了睜眼,只一下便又重新合上了眼。
與此同時,連接她身體的儀器各項指标直線下降,近乎成了一條直線。
“血壓跌破正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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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氧嚴重不足!”
“心跳……停了,沒有呼吸……”
半刻之後,急診室的門“哐”的一下被拉開。
“誰是家屬,病人家屬是誰?”
葉青川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半步。
“家屬哪位?”大夫吼。
“我簽。”葉青川的聲音發顫的厲害。
“是家屬嗎?什麽關系?”
“不是……”他嗓子幹的冒煙,“朋友,她可能沒有……”
“不行,醫院規定,沒有家屬在嗎?”
鴉雀無聲。
主治大夫看似已經快要放棄了,他剛轉身,只聽身後突然傳過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同時配合聲音響起。
“等等!”安美玲喘着氣,一張臉白的可怕。
“我簽。”她說。
“什麽關系?”醫生問。
安美玲似是猶豫了半秒,繼而才道:“我是她媽媽。”
安美玲三個字她生平第一次一筆一劃的寫,寫出來醜的厲害,活像一個調皮的幼兒園字體。
“她……”安美玲舔了舔幹枯的嘴唇,問:“安禾……我女兒情況怎麽樣?”
“請家屬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說完,轉身進了手術室。
安美玲悵然的盯着手術室的那扇門,她突然感覺到了冷,冷的滲骨。
那年,自安禾揚言與自己斷絕關系後,她就再也沒在旁人眼前承認過這個女兒,即便,她非常優秀,甚至,可以說驕傲。
她看着她領獎,看着她越爬越高,看着她,跟自己越來越像……
往往在那個時候,她總會想,斷不掉的,血濃于水哪那麽容易割舍,可誰想,顧亦摯的死讓安禾鐵了心與她劃清界限。
她知道,安禾不欠她。
她突然想,如果還能重新再來一遍,如果那些年她沒有游走于奔潰的邊緣,她沒有那麽嫌棄這個女兒,那麽她們母女倆是不是也可以好好相處?
一點點,只需要給她一點點的溫暖就好……
安禾到底沒有再睜過眼睛,她像是極度厭惡這個世界一般,沉沉的一直睡着,就連醫生也都覺得不可思議。
也許是睜眼之後她看不到彭城,又也許是她并不想聽到安美玲遲來的歉疚,她到底還是原諒不了。
半個月之後,安禾轉院去了國外。
半年之後,就在大家幾乎快要忘記安禾這個人的時候,被積壓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電影終于被搬上了大熒幕。
她是鮮活的,甚至,可以說就像是從一行一行的文字裏摳出來的人物,徐安洋這個人她诠釋的太成功了。
沒有人比她更懂她,也沒有人在懂她之後還能如此絲毫不吝啬的表達對這個世界的失望跟厭惡。
彭城帶給她的好,被她捂在了胸口,沒讓任何人看見。
一年之後,徐安洋從熒幕中退了下去,安禾代替她重新站在了領獎臺。
再次封後,她的逆風涅槃用了還不到兩年的時間。
諾大一個娛樂圈,沒人敢接她的班……
以前的安禾,如同一個冷冰冰的物件,沒有棱邊,也不圓滑,她渾身帶刺,見誰紮誰。
現在的安禾,她将那些刺悉數蜷進自己□□,表現得不痛不癢。
甚至,在看到一兩個能叫的上名字的同行時還能贈以微笑。
就連讨人嫌,她都懶得做。
參加這次頒獎禮的,還有劉君陽,最受歡迎編劇,她在她的領域內亦做到了極致。
安禾跟劉君陽的碰面,一如她此時這個人,蜻蜓點水,絲毫不越界半分。
“安禾?”
安禾沖她笑,說:“好久不見。”
她的笑依舊假惺惺的,卻又不同于以往,仍然假,卻少了攻擊性。
過去,她絲毫不掩飾對這個世界的不滿與憎惡,而眼下,仿佛一切與她無關。
安禾的經紀人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小姑娘,說起話來聲音很輕,就站在安禾的身後,欲言又止了N多次,愣是半個字都沒敢說出來。
安禾覺察到了,她轉過身問小姑娘:“有什麽事?”
“那個……那個有一對夫妻,在休息室已經等你很久了。”
“夫妻?”安禾皺眉,“打發了吧。”
“他們不走。”小姑娘很為難,“一定要見你一面。”
“抱歉。”安禾對劉君陽道:“你也看到了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
“你去看他了嗎?”劉君陽突然問。
安禾的腳步生生頓于此,她維持着一副半轉身的姿勢,突然很輕的笑了一下。
她轉過身直視着劉君陽,道:“沒有人告訴我他葬于何處。”
身旁的小姑娘很明顯的顫了一下,屏住了呼吸,吓得一動都不敢動。
“我現在告訴你。”劉君陽看着她,說:“他在……”
“不用了。”安禾打斷她,“沒有必要,我不想知道。”
“沒有必要?”劉君陽提高了音調,“安禾,你告訴我沒有必要?他連心都挖給你了,換來的就是你的這般薄情?”
安禾無動于衷,仿佛沒聽到這句話。
她想說戲子薄情又不只是一句諺語,但她懶得張口,随她去了。
她依舊是那副生态,沒有半點的變化,她将不痛不癢表現的淋漓盡致。
半晌過後,只聽安禾輕聲道:“活着的人,總得找個辦法去活着。”
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小姑娘緊追着安禾,吓得有點口齒不清:“那什麽……那對夫妻……”
“打發了。”安禾臉色很不好,“別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可那對夫妻他們說……”
安禾轉過身看她,小姑娘癟了癟嘴,慢吞吞道:“說是為一個人來的,叫……叫彭城。”
小姑娘跟着安禾将近半年時間,她第一次在安禾的臉上看到真。
是真的驚,也是真的哀……
在提到彭城這兩個字的那一瞬間,安禾的臉色刷的一下雪白。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劉君陽,提起那個人的時候用的也是“他”這個詞。
從她睜眼之後,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她面前提起彭城這個名字。
她不是要把這個名字抹掉,而是烙刻在了某一處,每次提起,如同刮心一般的痛!
“那……如果真不想見的話,我……”
“在哪裏?”安禾問。
“什麽?”
“那對夫妻,在什麽地方?”
“休息室。”
安禾轉身進了休息室,連深呼吸都忘了做。
彭城總說他的父母是很好很好的人,安禾信了那句話,因為她對這對夫妻的初印象就是那兩個笑容。
安禾僵在門口,她左手握着右手,笨拙的略微鞠了鞠躬,顫着音調喊了一聲:“叔叔阿姨。”
畢生全部之教養,都用在這一刻了。
女人連連點頭,上前握着安禾冰涼的手,笑道:“多好看,你比電視上還好看!”
說罷,還轉過身問自己老伴:“你說是不是?”
男人個子很高,與彭城有幾分相像,鬓角幾縷白發,看樣子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只點頭不出聲。
安禾想,若是彭城有老的那天,應該也就這樣吧。
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奉承或者場面,又或者抱歉之類。
“阿城之前答應我們要帶你回來的,那孩子總喜歡一拖再拖,拖到今天只得我們倆自己來了,見一面總是好的,了我一個心願。”
“不是這樣……”安禾想說,那次,其實是自己逃了,不關彭城的事,但她說不出來,話到嘴邊就只剩下簡單的三個字。
“對不起……”安禾哽咽,“對不起叔叔阿姨。”
“孩子……”女人紅了眼,道:“我們想辦法來見你一面,主要是要告訴你,你的人生還很長,那事不怨你。阿城的性子我知道,旁人是擋不住的,如果還有下一次,他仍舊會那麽做,他自己選的路,我能怨你什麽。是我們沒福氣,娶不進你這麽漂亮的兒媳婦……”
“您應該恨我!您打我罵我都可以,不要說這些……”
被恨,有的時候可以消減一個人的罪孽。
太多的好堆積在一起,她只會無所适從。
“我兒子那麽愛你,我何必去恨!”女人抹了兩把眼淚,“他花了整整一個晚上說服我們接受你,他說要帶你來見我們的時候是那麽開心,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大家怎麽評價你,我兒子要的那就是最好的,旁人說什麽都不行!”
原來,是彭城,提前小心翼翼的為她圈起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他總說,要帶她去看看,看看那個不一樣的世界,現在,她看到了,她感受到了被愛,她在這個善惡參半的世界走走停停。
一直找一直找,沒有下一個彭城出現。
她仍舊沒去看他,她想,他應該是要怨的。
她辭了小姑娘,徹底退出了那個圈子,退出的猝不及防,走時,仍舊鮮花簇擁。
她很鄭重的跟大家道了別。
有始有終,也是彭城教她的。
她去了彭城從小到大長大的地方,她去參觀了他的母校,她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設想十七八歲的彭城,沿着他所有可能經過的路細細的走了一遍。
走他走過的路,看他看過的世界。
她在穿過他的母校走廊處的時候,在一座老舊的綜合樓的牆面上看到了一面榮譽牆,是這所學校自創辦以來辛勤付出的老師的名單,她在那面牆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叫何軍義。
這個名字,曾聽彭城提起過,每每提到他,彭城總會笑,說他怎麽怎麽欺負老人家,怎麽怎麽不成器,彭城在說這個人的時候也用了“很好很好”這四個字。
安禾從在校學生那裏聽來,何軍義已經退休很多年了,眼下就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戶人家裏,閑忙時分還會給他們輔導輔導功課,基本來者不拒。
既然來者不拒,安禾想,裝一個學生模樣對她來講應該信手沾來。
但她終究還是以安禾的真面目去拜訪的老先生。
何軍義對安禾的到來顯然表現得很吃驚,他先是摸摸索索的拿起放在書桌一角的老花鏡帶上,等真的看仔細了才出聲問:“你是安禾?”
安禾略感詫異,問:“您認得我?”
何軍義笑:“我那小孫子喜歡你,家裏到處都是你的海報畫像啥的,瞅着眼熟,應該沒錯吧?”
“沒錯。”安禾規規矩矩的躬了躬腰,說:“我叫安禾,何老師好。”
“你這是……”何軍義略微遲疑,指了指安禾手中大包小包的各式營養品。
“給您的。”安禾道:“初次上門拜訪,也不知道應該帶什麽,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總之那商店老板各樣都給我推銷了一遍,那我就都要了。”
何軍義笑:“孩子你怕不是上當被老板給騙了!”
“騙了就騙了呗。”安禾滿不在乎。
“我可沒帶過你,你來看我幹什麽?”
安禾笑:“老先生你再想想,說不定帶過呢?”
“沒有沒有。”何軍義連連否認,“我的學生我都記得,一個都沒忘。”
安禾問:“那您還記得彭城嗎?”
老先生的笑瞬間被抽了去。
安禾道:“我是替彭城來拜訪您的。”
“你是他的……”
“女朋友。”安禾說,“很遺憾,只能這麽介紹了。”
老先生站起來,從書桌後緩緩走出來,上下細細盯着安禾,半晌道:“他的葬禮上,我沒見過你。”
“是,我缺席了。”安禾表現得像個沒事人,輕飄飄道:“我當時受傷嚴重,沒能到場。”
何軍義怎麽怎麽看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跟彭城之間的關系都不應該是“男女朋友”這種親密的稱呼,因為,她太無所謂了。
不得不承認,她的确很好看,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笑着,只是那笑,有的時候卻又好像只是浮于表面,她那張面容跟她這個人是完全脫離的,沒有任何關系。
“彭城之前總是提起您,您在他心中位置不同于旁人,我今天誤打誤撞闖進家門裏來了,沒有事先通知,實在是抱歉。”安禾道,“總想看一看他成長的地方,也想看望看望對他而言特別的人,老先生還請多注意身體。”
何軍義顫顫巍巍的,走起路來總是拖着“沙沙”的腳步,他慢吞吞的給安禾倒了一杯水,請她坐下。
“彭城是個好孩子啊……”何軍義長長的嘆了一聲,“對他,我總是很遺憾。我帶過的學生無數,如今要數印象最深的,莫過于一個彭城!”
“為什麽?”安禾問:“難道是他不學無術整日不着調當年氣着您了?”
彭城曾說過,他小時候的确很混,準備退學那年老先生三次登門相勸愣是沒勸住,後來,他每每去看望老先生的時候吃了好多次閉門羹……
他還說,他當時成績一塌糊塗,好的不學,什麽壞就學什麽,沒把老先生氣的差點吐血……
原本,安禾當真以為的确是這樣。
卻不料……
“你說什麽?”何軍義有些受驚,不太确定的問:“你說他不學無術不着調?”
安禾一愣,問:“不是嗎?”
“胡說!”老先生氣的臉都綠了,“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我帶過的可以稱得上天才的學生,他代表學校參加過各種競賽考試,為學校争得了不少榮譽,什麽不學無術,我不允許任何人這麽說他!”
安禾愣了半晌問:“那他怎麽……”
“中途退學是吧?”一說起這個老先生脾氣就大,過了這麽些年他好似還沒有完全放下,道:“是因為他耳朵出了問題,第一年高考考的不像樣子,我要求他複讀,耳朵可以慢慢治,總會好的,可這個孩子倔的很,偏偏不肯!”
“後來我才知道啊……”老先生長長的嘆了口氣,“後來我才知道他的耳疾在那時候就治不好了,那孩子卻什麽都不說,我罵他打他他卻什麽都不說,現在想起來真叫人後悔!”
一股沒來由的疼痛瞬時由腳底而生,順着她的脊髓攀爬而上,安禾這才知道,那根刺一直都在,它的周邊早已潰爛結疤,稍不留神結痂被撕裂而下,血流不止……
彭城傾盡全力為她預留了一個世界,他将所有的僞善屏蔽在外,以孤身一人替她擋下所有。
她應該早點聽他的話,早點原諒這個世界的諸多不好。
只是如今,她跟全世界握手言和,卻沒有一個人再摸着自己的腦袋說,你做的好,安禾,你做的很好。
“你怎……怎麽了?不舒服?”何軍義瞧着安禾蒼白如紙的面龐,吓得聲音都有點顫,“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幫你叫……”
“沒事。”安禾怔然擡頭,笑的比哭的還難看,直到這時候她才知道,她終于走出了戲劇的世界,她演不下去了。
“我先,我先走。”安禾踉跄的站起來,一旁滿杯的白開水被她用胳膊肘撞的溢出來半杯,“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
安禾站起身就走,以往無論多糟糕的事情,咬咬牙都能過得去,只是這次,她連腳都擡不起來,全身力氣在那一刻突然用盡……
“哐當”一聲,絆倒在門框處,再也沒有爬起來……
疼,渾身都疼,比刀架在脖子上還疼!
疼到抽搐!
“怎麽了?安禾!”老先生急得跳腳,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安禾身邊,有點語無倫次。
“疼……”安禾捂着胸口,死死揪着自己衣領,歇斯底裏的喊,“疼,我疼!……”
老先生亂了陣腳,一向嚴謹一絲不茍的老人這會翻箱倒櫃的在找手機,找來找去找到最後還是從自己褲兜裏摸出手機,撥了急救電話。
這世間有一種痛,斷然是吞咽不下的。
她嘗到了血腥味,舌頭被咬破了一處,這還不夠,她哭喊出聲.
葉青川到的時候,大老遠的就聽到了一聲接着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這不像安禾,他從未見過安禾這般,可這聲音,卻又偏偏是安禾。
期初在美國第一次睜眼的時候她沒哭,回國的時候她沒哭,甚至在面對劉君陽的質問時仍舊能笑着說活着的人總得找個法子活着。
沒人知道安禾所謂的法子究竟是什麽。
唯獨,她一次都沒去看過彭城,一次都沒有。
這是她最後的怯弱。
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話給彭城聽比較好,說我活的還不賴太不要臉,說我活的太糟糕又辜負了他的期望,索性,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見。
急診室的大夫一個個都手足無措,這個病人太奇怪了,除了喊疼之外她一個字都沒有,搞了半天就連哪裏疼都沒弄明白。
還是葉青川,直接打了一針鎮靜劑……
她又回到了那個不喊救命的安禾。
永遠都等不到下一個彭城的出現。
落日餘晖,夕陽正好,竟一時之間想不起這是彭城離開之後的第幾個秋。
那日她寫信,信中依然寫:願你不後悔曾遇見安禾。
現在她希望,願你下輩子別再遇安禾。
她披了一件大衣,難得畫了一個精致的妝,天臺上的景□□人,總是讓人心神向往。
聽說,那年她出國後,範斯于就辭了唐婧經紀人的身份,也許,他是覺得有愧于安禾,又也許,一腔熱血往往既好笑又無用。
兜了一圈,他又回到了最初,繼續做起了端茶送水的生意。
“死魚?”安禾撥通了電話,語氣輕柔,問:“還好吧?”
那頭的人,久久沒有回音。
安禾輕笑:“怪我麽,不願說話了?”
“沒有……”範斯于特有的哭腔傳來,“安禾你在哪裏?”
“正峰大樓。”安禾問,“離你遠麽?”
“不遠,很近……”
“那幫我個忙吧。”
在挂電話的前一秒,安禾還說:“死魚不要再哭了,大男人哭成這副德性,叫我說你什麽好。”
她仰着頭追着落日走,黃昏近在眼前,她就也不着急,腳步很緩,嘴邊哼着不知名的小歌。
這首歌,據說是彭城母校的校歌,曲調很簡單卻很好聽,安禾聽了一遍就記住了,想來,彭城應該也會哼。
天臺上有一對情侶相擁而立,安禾靜靜的看了他們很久,仿佛要從這倆人的身上瞅出一點旁人的影子來。
直到那倆人感覺到了冷,回過頭來,安禾才朝他們走過去。
“安禾嗎?你是安禾?”女生的興奮喜于言表,一個勁的揪着男朋友的袖子。
安禾輕笑,絲毫沒有架子,承認的坦蕩:“是我。”
“我真的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女生低頭翻自己的小包,翻出一張紙一支筆,小心翼翼的問:“可以,簽個名嗎?”
“如果可以,能不能寫一句祝福語?”女生仰頭看自己男朋友,有點不好意思的問:“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餘晖很美,面前這個小女生很善,這個世界前所未有的好。
“當然可以。”安禾接過紙筆,問:“你希望寫什麽?”
女生想了半晌,估計沒想出來什麽新鮮詞,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兩把頭發,說:“就寫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安禾點頭,很快落筆。
安禾兩個字落下,她突然覺得旁人的願總是那麽簡單又幸福。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這張紙上留下安禾的願,安禾的請,安禾的祈……
于是,她在下面又贅了一句:
請将我與彭城葬于一處,我想告訴他,我愛他。
女生接過紙筆,連連道謝,安禾說了不客氣,兩人擦身錯過。
當錯開一段距離,女生才将那張紙翻折開,不免被安禾好看的字體驚訝住。
她對男朋友道:“沒想到安禾的字這麽好看,咦?她還寫了一句?”
“請……将我與彭……彭城葬、葬于一處?我想……我想告訴他,我愛……”女生轉過往安禾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一聲劃破天際的“啊!”響徹……
她繼續哼着那首歌,走她未走完的那半點路,沒有絲毫猶豫,一腳踏空……
範斯于剛走到大廈樓底,随着周遭人的一陣輕噓聲,他擡頭去看,就看一個人影直直垂着掉落下來。
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他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那個人,是安禾。
簡短的一個多小時內,範斯于一滴眼淚都沒落,他處理的非常好,在場那麽多人,現場照片一張都沒傳出去,他在拼盡全力,留住了安禾最後的體面。
當一切塵埃落定,鮮花淚水堆積滿屋,放都沒處放的那個時候,範斯于才偷偷躲起來,哭成一灘水……
日後,當他再深陷噩夢的時候,他總是自嘲。
安禾的脾氣多少是知道的,敵傷我一分,我還他十分。
他曾背棄過她,她又怎能饒你半分?
只是,只是……
他站在一座墓碑前,失神的盯着墓碑上刻的“彭城及安禾之墓”的字樣,一次又一次的問:何須對我如此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