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藥?
趙錦繡一怔,什麽藥?
觸及黃衫少年落在她額頭上的目光,趙錦繡後知後覺擡起手指往自己的額頭處輕點一下,不碰的時候沒發覺,這一碰才想起自己受傷了。
所以剛剛謝池南突然出去是去給她買藥了?這是趙錦繡沒有想到的事。
她心裏驀地一軟,眉眼也變得柔和了一些,她什麽都沒說,只是把落在黃衫少年身上的目光移到了謝池南的身上,見他眉心緊皺,目光也落在黃衫少年身上,薄唇微張,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沒能及時攔住他的這番話……趙錦繡一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謝池南沒打算親自交給她。
她心中說不出是好氣還是好笑,倒是沒像之前似的再生氣。
也沒有非要在這個時候問個究竟。
把點在額頭的手收了回來,重新平放在膝蓋上,趙錦繡腰背挺直,眉目之間含着一點矜貴得體的笑,那是和謝池南獨處時從來沒有過的端莊模樣,讓她即使身處陋室也儀态萬千,像個真正的貴女。
正好那廂傅玄也察覺到他們之間的不對勁了,他一貫聰慧,心中隐隐也猜到一點什麽,沒有多說,只拉着陶野上前給趙錦繡請安。
“平陽郡主。”
心裏也有些責怪自己應該和阿野提前說一聲的。
他原本是擔心這位郡主忽然駕臨雍州又未公之于衆,恐有要事,又怕阿野咋咋呼呼到處說,壞了人家的事便把此事瞞了下來,沒想到如今反而鬧了事。
雖說通過當年阿南的介紹,這位郡主應該也不是什麽難相處的人,但誰知道幾年過去會如何呢?
畢竟趙家勢大,他在雍州也有耳聞。
“平陽郡主?”陶野愣住了,他錯愕的目光重新落在趙錦繡的身上,後知後覺,喃喃道:“你……就是平陽郡主?”
趙錦繡颌首笑問,“你認識我?”心中卻清楚他是通過誰知曉她的。
她拿餘光去看謝池南,見他輕抿的薄唇抿得更加厲害了,不等黃衫少年回答她的話,他就率先開口,“你們怎麽過來了?”
黃衫少年被他這麽一打斷,果然忘記要和趙錦繡說的話了,看着謝池南不高興地嘟囔道:“你還說呢!誰讓你忽然走掉的,我還以為你要去做什麽,沒想到……”
他說到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失态,不由住了嘴。
“你們……”
謝池南也不想讓陶野多說,正想讓他們先走,趙錦繡卻笑着橫插一句進來,“既然來了就一道坐下喝杯茶吧。”
“你……”她看着陶野,像是思考了一會,溫聲問,“你就是陶野吧?”
“咦?”
陶野驚訝,又忘記自己的失态了,奇道:“你怎麽知道?”想到什麽,他立刻咧開嘴笑了起來,少年沒心沒肺,笑容燦爛,“是阿南和你說的吧?”他性子本來就有些大大咧咧,遠沒有傅玄的遠見和斟酌,又被趙錦繡勾起好奇心,不顧身份直接走過去往趙錦繡旁邊的椅子一坐,興致勃勃地問,“阿南還和你說什麽了?”
謝池南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趕不走他了,他抿着唇又把目光往趙錦繡那邊看去,她好似早就知道他會看她一般,一雙笑盈盈的杏眼正看着他,與他一撞,還挑釁地揚了下眉。
不曾掩飾的驕傲,也有着不必言喻的高興。
看着她陰霾了一早上的眉眼終于漾開了笑意,謝池南薄唇輕抿,到底沒再開口讓陶野和傅玄離開。
罷了。
他想。
今日終究是他不對,讓她高興下也無妨。
看着謝池南收回目光,趙錦繡在心底輕哼一聲,她以為謝池南是無計可施了,卻不知道謝池南若真想讓這兩位好友離開,她再如何阻攔也沒用。
“郡主,你快說呀。”陶野性子急,見她遲遲不語,忍不住催她了。
“好。”
趙錦繡好脾氣地應了一聲,卻沒立刻和陶野說,而是看着那紫衫少年,先招呼人,“傅公子也請坐吧。”
既然黃衫是陶野,那麽這位紫衣男子肯定就是謝池南提過的傅玄了。
傅玄聽她稱呼也未驚訝,他先是看了一眼謝池南,見他低頭擺弄湯碗,沒有阻攔的意思,就知道阿南這是随她去了。
他心中好笑。
沒想到阿南有朝一日居然也會這樣聽一個人的話,卻也更加确信,這位平陽郡主對阿南而言是不同的,也許她的出現真能改變阿南的現狀。
傅玄心中玲珑心思轉了萬千,面上卻一點不顯,溫和有禮的微微一低頭,“那就叨擾郡主了。”他說完便朝三人走去,也擇了個位置坐下,剛一入座,急性子的陶野便又忍不住開口了,“郡主連阿玄也知道,阿南到底還和你說了什麽?”
他真的好奇死了。
趙錦繡等人都入座後便沒再賣關子,看着陶野溫笑道:“他與我說他在雍州城交了兩個好朋友,雖然性子大相徑庭,人卻都很好。”
這話說完,不管是陶野還是傅玄,神情都變得柔和了許多,只有當事人謝池南神情頗有些不自在。
“吃完了沒?”
他放下手中的茶盞,徑直喊話,雖未點名也未看人,卻很明顯是在問趙錦繡。
趙錦繡挑眉看他,見他連與她對視都不敢,心中輕哼,面上卻依舊挂着恰到好處的笑容,紅唇微啓,只吐出一個字,“沒。”
看着謝池南無奈又憋屈地閉上嘴,趙錦繡忽然覺得和長大後的謝池南相處起來也挺有意思的。從前他們打打鬧鬧,輕則吵架,重則打架,謝池南從不拿她當女的看,比賽的時候也不會因為她是女的就讓着她。
有時候她被氣得眼圈都紅了,他還在旁邊嘲笑她。
長大後的謝池南雖然性子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但趙錦繡再也不用擔心這家夥會不分場合怼她了,而且她也看透這人的口是心非了,嘴裏說沒把她當朋友,動不動冷臉冷眼,可她一喊疼,他立刻就掉頭回來,她額頭只是輕輕撞了下,他就特地跑出去買藥。
雖然不清楚謝池南為什麽要這麽別扭,連明着關心她都不敢,也不清楚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但趙錦繡已經不生他的氣了。
不清楚,不明白,那她就慢慢弄清楚弄明白,她相信總有一日她和謝池南的關系能恢複如初的。
謝池南自然注意到了趙錦繡的眼神,他如坐針氈,有好幾次想直接起身離開,卻又一次次把自己的心緒壓下,他只能盡可能地佯裝出一張冷臉,不讓自己顯得太失态。
好在趙錦繡很快就沒看他了,謝池南不禁輕輕松了口氣。
陶野和趙錦繡聊了一會,倒是越聊越投機,這會竟直接問道:“郡主怎麽突然來雍州了?”
這話一落,就連謝池南也忍不住豎起耳朵。
他也想知道趙錦繡為什麽會突然來雍州,她在金陵不是很忙嗎?難道只是為了給母親祝壽?可前幾年,她也沒來過。
他猜測金陵那邊是出事了,想問她,又覺得自己如今沒這個立場和身份,這會陶野提及,倒是正好讓他了解清楚。
“為什麽來啊?”
趙錦繡早在兩人出現的時候就沒再吃早點了,這會她雙手握着一盞茶,小店都是粗茶,陶野喝一口都皺眉的東西,她卻眉目平和,待喝了一口,餘光看着謝池南的方向,她才像是開玩笑一般道一句似真似假的話,“被人逼婚了,不想嫁就逃出來了。”
少女嗓音柔軟,面上還含着笑,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可聽到這話的三人卻神色各異。
陶野先是一怔,繼而怒氣沖沖拍案起身,他還有些稚氣的年輕臉龐滿是怒容,“朗朗乾坤居然還有人逼婚!郡主,你和我說他是誰,看我不去削他一頓。”
他就是這麽一個脾性,對自己的好友和喜歡的人一向是兩肋插刀的。
趙錦繡雖然還稱不上是他的朋友,但聊了這麽一場,他還是挺喜歡這位性子溫和的平陽郡主,而且她還是阿南的朋友呢。
阿南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坐在陶野對面的傅玄也明顯愣了一下。
他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但他只是怔忡了一瞬,很快就開始冷靜地分析起這件事情,等心裏有個大概,他便握住陶野的胳膊,沖趙錦繡說道:“我想起和阿野還有事情要去處理,便不打擾郡主了。”
“處理什麽啊?郡主還沒說是誰呢!”
陶野咋咋呼呼,傅玄卻神色無奈,這位平陽郡主明顯是特意對阿南說這番話的,他們留在這像什麽樣子?而且能逼她成婚的人,這世上能有幾個?那些人又豈是他們可以品談的?
生怕他嘴裏再爆出幾個大膽的詞,傅玄不顧人掙紮就拉着人起身告辭。
趙錦繡看了一眼傅玄,見他這副神情便知曉他已經猜到了,雖說早從謝池南當年的書信中便知曉此人聰敏,但僅一句就能把整件事都猜個透徹,趙錦繡心中不由對這位初次見面的傅玄也多了幾分稱嘆。她看着身前性情完全迥異的兩人,先是笑着和傅玄點了點頭,應了聲好,又看向陶野,溫聲說,“原也不是多重要的事,等我出來一陣就好了。”
她并未多言。
見少年撅着嘴有些不高興,又笑道:“多謝你了,回頭請你們吃飯。”
陶野聽她這話,臉上的不高興倒也慢慢散去了,他再莽也知曉這是女兒家的私事,既然她不肯說,他自然不好追問。
“吃飯就不用了,不過——”他似是想起什麽,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放亮,“我聽阿南說郡主騎射堪稱一絕,不若下次郡主與我一道比賽看看?”
“阿野!”
傅玄蹙眉阻攔。
就連原本緊握茶盞低着頭抿着唇不知道在沉吟什麽的謝池南也忍不住皺了眉,他正要開口,趙錦繡卻已笑着應道:“好啊,不過我很久不曾騎射了,若輸了,你們可不許笑話我。”
“當然!”
陶野沒想到她能答應,笑容更深了,他還想再說,卻被傅玄拉走了。
看着吵吵鬧鬧離開的黃衫少年,有那麽一會,趙錦繡似乎看到了她跟謝池南的小時候,這是久違,甚至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的時光。
也就只有那些什麽磨難都沒經歷過的人才能一直這樣保持如初。
而她和謝池南經歷太多,終究是回不去了。
……
巷子裏。
“阿玄,你總拉着我做什麽?我還沒跟郡主和阿南告別呢。”陶野被傅玄拉着走到飯館外十丈遠的地方才被人松開,他一邊揉着胳膊,一邊撅着嘴,滿臉不爽,也不知道阿玄吃什麽長大的,明明看着那麽文弱,可握着他胳膊帶他離開時他卻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傅玄看着他這副憨傻的模樣,心下更加無奈了,他擡手揉了揉眉心,也懶得和他說道這其中的關鍵,只叮囑人,“今日在這看到平陽郡主的事,別和旁人說,尤其是她剛剛說的那番話。”
“為什麽?”陶野不解。
傅玄看着他,恨鐵不成鋼,到底還是多說了一句,“她是被人逼婚至此,自然不希望旁人知曉。”
他這麽說,陶野便懂了,他雖然行事莽撞了一些,但也知曉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這會點點頭,想了想又說了一句,“我沒想到這位平陽郡主的性子這麽好,一點都沒有那些貴女的惡習。”
又溫柔又大氣,不扭捏還有教養,怪不得阿南會和她成為朋友。
他在這誇贊趙錦繡,傅玄卻看着不遠處的飯館搖了搖頭,平陽郡主的性子是不錯,只是她面對他們時始終蒙着一層薄紗,讓人窺不透她的內心是怎麽樣的。
恐怕也就只有面對阿南時,她才會毫無保留吧。
他笑笑,未去多想,只對陶野說,“好了,我們先走吧。”
這次陶野哦了一聲,倒是未再拒絕,等兩人離開小巷,飯館裏的謝池南也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他看着趙錦繡收回落在簾子上的目光,想詢問她逼婚的事,但看着她的眉眼,最後張口說得卻是,“吃好沒?”
依舊是沒什麽情緒的語調。
趙錦繡卻不再因為他的話鬧脾氣了,她又不是傻子,剛剛她說到逼婚的時候,謝池南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或許是心境變了,看着這樣的謝池南,她不僅不生氣,反而還覺得有些好笑。
看着他別別扭扭不肯承認又被人揭穿的樣子,也挺好玩的。
沒了外人,趙錦繡又恢複成面對謝池南時的模樣了,她的身子微微向前靠,右手支頤着臉頰撐在桌子上,一雙明媚的杏眼看着謝池南,一眨不眨。
最後果然是謝池南受不了了,“……你看什麽?”
趙錦繡不答,只朝人伸出左手。
謝池南皺眉,“做什麽?”
趙錦繡晃了晃手,理所當然道:“藥啊。”見他沉默不語,她輕嗤一聲,“怎麽,你想說不是給我的?”
謝池南要真敢這麽說,看她不削他一頓!
謝池南的确有這樣想過,可看着趙錦繡這張熟悉的臉還有她額頭上的紅印,他沉默一瞬,到底還是認輸了。
他取出藏在懷裏的膏藥,卻沒立刻給她。
趙錦繡也沒催促,只依舊伸着手,不急不躁等着。
窗外傳來小孩的喧嘩和婦人們的談話聲,而屋中的兩人,謝池南握着膏藥低着頭,他對面的趙錦繡就繼續保持原先的動作,神色平靜看着他。
趙錦繡當然可以直接動手搶,要換作從前和謝池南相處時的她,她早動手了,左右這原本就是給她的東西,可如今她卻不想這麽做。
她要讓謝池南主動交給他。
她要讓謝池南親自承認他還關心她,在乎她。
謝池南也清楚這樣做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可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把手中的膏藥放在了她的手心中。
碧綠色的膏藥盒子襯得趙錦繡的手膚白賽雪,尤其是在太陽光的折射下,越發晃人眼,謝池南別開眼,藍衣少年克制且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撐在膝蓋上無人瞧見的手微微握緊,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這樣做,明明可以選擇放在桌上起身離開,可以繼續如他準備的那樣忽略她。
可他——
好像忽然有些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失落,舍不得她這張明媚的臉上再一次失去笑容,她本就該如外頭的太陽一般一直耀眼,不該為任何人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