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月二十,層雲漫遮天,輕風曳花枝。

文瑤在陳氏的拾掇下穿好了喜服,上了妝。頭上珠翠奪目,一襲豔紅絹絲開襟長衫曳于身後,美豔不可方物。陳氏與文瑤相依為命七年,這會子見她嫁人離家,少不得傷心落淚。文瑤見她這般,也沒法不難過,卻還是強着笑臉道:“娘,這又不是一去不回的。且莫再哭了,招得我都不想上那花轎了。”

陳氏穩穩情緒道:“都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此後你便是人家人了,還顧得了我的死活?我不過是一人過活,了此殘生罷了。你既嫁了人,定要賢良淑德,萬不可丢了你娘的臉面。還有,如今你也沒個能撐腰的娘家,還得要自己處處小心才是。”

文瑤聽陳氏說到這些,心中驀地疼痛起來。前世,在她嫁入李家不久,陳氏便因勞盡體力加之突然生病而去了。那時文瑤在被陸氏欺淩到百般絕望之時,是連一個去處也沒有的。文瑤一一應着陳氏的話,不忘囑咐她道:“你以後也莫再拼着命賺那麽點銀錢,那每日每夜的做法,早晚人是要撐不住的。”

陳氏也應了,便聽外面有人來催上轎。她拉着文瑤的手道:“不急,按習俗得讓那說媒的婆子催上幾遍,咱們娘兒倆再說些知心話。”文瑤自是不急,只與陳氏都說談許久。

媒婆催到三次,陳氏才為文瑤蓋了喜帕。并讓她新鞋上套了舊鞋,牽她出去。文瑤上了花轎後,陳氏見轎子離家遠去,越發哭得厲害。

文瑤端坐在轎上,想着這一世終是與李逸無緣了。雖是自己盤算得來的,心中卻還是免不了惆悵失落。她控制得了如何去做,卻控制不了那一顆心如何去想。她起先便沒有報仇的心思,畢竟今世之人沒有害她至死,李逸也未負她,而是為了她百般央求愈發在意她。到此刻,她已沒了恨。

思想諸多,最終轎子到了趙博淵家前落了轎。媒婆打起轎簾攙文瑤下轎,周圍奏樂聲人聲早已沸成了一鍋粥。媒婆說着喜話把一縷紅布塞于她手中,她心中想着,那頭便是趙博淵了罷。

過了衆多繁瑣禮儀流程,文瑤最終被領進新房,坐于塌沿上。都說未見新郎之前掀了喜帕晦氣,文瑤便端坐着什麽事也不做,只等着趙博淵陪完賓客而來。一直到天色黑盡,才有一人擦着門跌跌撞撞進了來。

那人也不去拿桌上喜秤,跌撞着就去床邊撲倒了文瑤。文瑤與趙博淵說好婚後也是君子交,這會子對方有如此舉動,着實吓到了她。等她倒在榻上,伸手拿去蓋住臉的喜帕看着身上人時,更是驚得半句話也說不出。

壓在她身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李逸。文瑤只見他渾身透濕,想是黃昏便開始下起的雨所淋,身上還散發着濃重的酒味。他眯着眼盯着文瑤,伸手去捏她的下巴,言辭不清道:“小霜,我們終于拜了天地在一處了。”

文瑤已緩過神,皺眉一把掀開了他。李逸滾落到一邊,眨巴着眼皮子,便睡了過去。文瑤起身盯着已不省人事的李逸半晌,心裏想着,若與她拜堂的人真是李逸,那她豈不是被所有人給騙了。雖有懊惱和諸多疑惑,但文瑤心中還算平靜。她摘掉頭上的華冠,找了把傘便出了新房。

趙博淵的宅子不大,房屋甚少,她只找了一會便看過了所有房間,卻不見趙博淵。一個房中躺着幾丫頭,吃醉了酒也未把門上闩,橫七豎八地躺着。最後,只去到書房,亦不見他。文瑤此時心中黯然,自己盤算那麽久,卻在這關頭還是被命數給盤算了。

她衣衫半濕,拖着步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發愣良久,才看見趙博淵的留書。她急急拆了信,抖落開紙張,細細看完,心頭卻是越發悶得緊。行了婚禮、木已成舟,知道了事情來去又有何意義?她把紙張輕按在桌面上,面色平靜得不似活人。

文瑤伏到桌上,睫羽間染上些微水珠,低聲自語道:“都說李逸是那可終生托付的人,你們可知他家中陸氏狠辣霸道?又可知陸氏勢力極其龐大?哪怕李逸再鐘情于我,最後還不是那般害了我。”他們都不知,所以才有了這出荒誕的換夫戲碼。

陳氏和趙博淵都是文瑤至親之人,這會子,她想怨,卻也不知該怨誰了。思至此,文瑤只覺愁傷也無半點用處,只想着是不是還有什麽其他後路可走。她心中想到,既是陳氏幫襯着騙了她與李逸成親,陳氏便不會依她棄夫歸家,這也是臉面上不光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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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去處,再無銀兩,她這麽逃出去,便不是個死,也只能過些慘淡非常的日子。她扯嘴角自嘲一笑,不知不覺中,她竟就這麽簡單地被命數困住了。

次日,碧空如洗。文瑤折騰一晚,趴在桌上還未醒來,只聽得一陣激烈的拍門聲。她震了身子,起身便去開門。門外的是含春,那個前世跟她到最後的丫頭。含春面色焦急不已,只道:“姑娘,你快看看大爺去,他......”含春急得哽住了吼。

文瑤見她如此慌張,便二話不說地跨步出去。到了房中,案上紅燭早已燒盡。文瑤急步去到塌邊,只見他氣息粗重地躺在榻上,臉色緋紅。文瑤摸摸他的額頭,忙又縮回來,“怎麽會這麽燙?”

“想是昨兒大爺醉了酒,又在雨中淋透了衣衫,合衣睡了一夜,這才病了的。”含春接話道。她早上與幾個丫頭打水來伺候,卻一直不見有人開門,等了良久才覺出異樣,便帶着丫頭開門進了去。伸手摸到李逸身上衣衫還有潮意,且他臉色大紅不斷咳嗽,便知事态不好,才急去找了文瑤。

文瑤這時也緊張起來,忙指了一個站在一旁的綠衣小丫頭,“你,出去找大夫來,快着些。”又轉了臉對含春道:“含春,你趕緊找衣裳來,把大爺身上的衣裳換下來。”

含春一愣,文瑤卻是急了,催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拿了去。”含春回過神,忙去找了衣裳。兩人齊手幫李逸換好衣衫,再扶他躺下,只見他咳得愈發厲害了。含春站在文瑤身後,念念道:“別得上了肺痨才好。”

“又混說,大爺他死不了。”文瑤喝住含春,含春機靈聰慧,卻少穩重,說話總沒遮攔。含春自知自己又說錯了話,只不出聲。過了一會,她又出聲道:“本來該叫您二奶奶的,只是大爺說先叫着姑娘,等您哪日進了家,再叫二奶奶。我現有個疑問,姑娘您并未見過我,昨兒大爺也沒帶着我們與您見上一見,您是從何處得知我的名字的?”

文瑤正坐在塌沿上看着李逸,聽含春這麽一說,才想起剛才自己情急脫口說出了她的名字。她正琢磨着如何敷衍過這個問題,便見綠衣小丫頭帶了大夫來。文瑤忙起身讓了地方,那大夫坐到塌邊凳子上,把脈良久,才收了手,站起來道:“公子是急熱,還得吃了藥好好調養。雖說是暑熱天氣,卻更應注意着些身體寒暖才是。”

文瑤應了,大夫便去桌邊寫下藥方:桂枝去皮三錢、芍藥三錢、生姜三錢、大棗十二枚 、甘草二錢。文瑤自知李逸命中無這劫,雖擔心緊張,心中卻是有底的。見大夫寫完藥方,她讓綠衣小丫頭送大夫出去,并拿着藥方去抓了藥。

綠衣小丫頭抓了藥回來,文瑤親自去煎了藥,含春和綠衣小丫頭候在身後。文瑤看向綠衣小丫頭道:“你叫什麽名字,說與我聽聽。”

小丫頭恭敬地低着眉,道:“奴婢叫小吟。”

“是大爺帶了你們來?”文瑤又看向含春。含春雖不似小吟那般拘謹,卻也不敢不遵從禮數,只道:“是大爺帶來的。大爺帶了共我、小吟、紅香、蘭兒四個丫頭,我和小吟內房服侍,紅香和蘭兒只在外做些打掃燒飯等事。”

文瑤點頭,拿下煎好的藥罐子。含春忙上去接手,拿過藥罐,慢倒出汁液來,又端着藥跟文瑤去了房中。因剛才她問文瑤為何知自己名字被打斷,這會子早忘在了腦後,再不提了。

到了房中,文瑤親自喂了李逸吃下,又扶他躺下。含春似是初見文瑤便不覺得她性子厲害,顧忌不多,只打趣道:“姑娘對大爺當真上心,也難怪大爺昨晚在宴席上開心地吃了那麽多酒。娶了姑娘,當真算是好福氣的人了。”

文瑤一怔,她對李逸,終究是做不到視而不見的。

過了大半日,李逸才稍退了燒,慢睜開眼睛。他睜眼便看到文瑤坐在榻前凳上,翻着一本書,看得正入神。李逸又咳上幾聲,有氣無力道:“小霜,你沒有走?”

文瑤聽他出聲,忙合了書,坐到塌沿上,邊摸上他的額頭邊道:“能去哪?這事只有我一人不知,現到了這一步,我出去如何都是個慘淡收場。你和着我娘和老師騙了我來,若有一處可去,我也必不會呆在這。女人就是這個命,離了父母男人竟真不知如何活下去。若哪一日被棄,便是了此殘生的命了。”

文瑤說得平淡,卻是句句有憤慨傷感之意。因偷娶了她這事,李逸心中有些愧意,卻不後悔分毫,他伸手捏住文瑤的手,深情道:“有個終生所依,只能是個好事。小霜,你只別怨我,我如此這般,也是為了予你幸福一世,我總覺得別人是斷給不了我能給你的情義的。”

文瑤心中感嘆,面上卻不露分毫。她抽回自己的手,只道:“剛醒就這般胡言亂語,還是再歇會子罷。”說着不管李逸,直直出了房門又關上。此時,眼淚便簌簌落了下來,忙又拿帕子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因為不好看才一條評論也無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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