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手撫胸口,為自己順了半晌,才恢複了些氣力,而腿卻是已經軟得難以擡步。清善師父雖表面淡然沉着,心裏卻是為羽珊這不争氣的姑子氣得氣血倒流了。她本就是年歲已大,将去的人了,如今再遇到這麽一出,便是再也撐不住的了。
次日一早,一個小姑子打掃禪房時才發現了清善師父倒在地上紋絲不動。小姑子叫了幾聲,又去扶她,才發現她渾身冷硬,早已沒了氣息。那小姑子又叫了幾聲,才真慌起來,只被吓得立馬松開了清善師父,尖叫着跑了出去。
含春也是慌着沖進文瑤房中,急喘着道:“清善師父,她……她去了。”
文瑤聽罷心頭一慌,步子卻還算沉着,忙往外趕去。到了禪房,清善師父已被擺置躺好,身上蒙了白布。這時便又見一個小姑子慌張跑進來,道:“都找過了,羽珊不見了,怕是攜包袱連夜跟人跑了。”
“怕是師父的死跟她也脫不了幹系,定是把她追回來浸豬籠的。一為我們道觀洗刷名聲,二為師父報仇。”另一個姑子尖聲道。
而此時觀中算是鬧嚷成一團了,觀中出現偷/□件已數極亂之事,如今連管事的觀主也無了。文瑤是最後入觀的,清善師父在的時候會找她說話商量事情,如今沒了清善師父,是沒人會把她放在眼中的。她和含春便悄悄站在人後,只為清善師父與世長辭而難過。
含春手搭着文瑤的胳膊,滿臉傷感道:“姑娘,難道就任她們混鬧下去麽?清善師父去也去得不安寧,怪叫人寒心的。”
文瑤覆上含春的手,道:“如今這觀中沒有主事的人,我們最後入觀,便是再看不下去也沒有說話的權力。最後,怕是還會惹一身麻煩。雖羽珊行為有悖倫理綱常,也壞了教中規矩,但我總是願她能有個好收場的。便是只因這個想法,我也不能在她們面前說什麽話。且随她們去罷,胳膊哪有擰得過大腿的。”
含春也是明白,不管她和文瑤再做什麽,都是徒勞。無人聽,更會給自己找一身麻煩你。而十幾個姑子亂哄哄一陣子後,文瑤才上前一步出聲道:“你們這般說下去也是沒個因果的,倒不如先找個主事的人,且聽了主事的辦事,豈不幹脆些?”
衆人見文瑤說得有理,便又說起立主事的一事。這事也簡單,便是找了姑子中資歷最深的,最早入觀的那一個。推出來的這個姑子溫溫吞吞的,年歲與文瑤相仿,叫羽蓮。雖說是推出來了,她卻是還是聽着觀中最牙尖嘴利的那個小姑子的話,道號羽丹。
觀中姑子齊心葬了清善師父,一個個都立了毒誓要抓了羽珊回來,讓她跪在墳頭前認罪,再讓她過去他界找清善師父領罰。總之就是,讓她生死都難安寧。
文瑤對這事插不上手,也便只能旁觀事态發展。至于羽蓮和羽丹究竟花了多少銀錢在找羽珊事上,她也是不知的。她只知道,觀中的醜事一絲不落地傳了出去。羽珊與觀中畫師偷/情被抓,殺了清善師父,連夜逃跑了。如之前所擔心的那般,觀中來人慢慢減少,最後幾乎不再有人來求簽上香。
羽珊道姑被抓回來那日外頭正下着大雨,她渾身粗布衣衫盡濕,頭發蓬亂地被拖進禪房。一群姑子眼中憤恨濃厚,上去又是打又是紮,直折磨得羽珊連哀求的力氣都沒有了。文瑤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擋在羽珊面前,懇切道:“都是出家之人,何苦下這麽重的手?”
“都是出家的人?她也配?”羽丹的眉毛幾乎豎了起來,“現在給她的只是小懲,大的還在後頭呢。我們觀中如今是怎麽樣個情景,大家心知肚明,還不是都怪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今兒我們不直接打死她,便是因着我們還本着出家人的心。當初她做出那種事,有沒有想過是置我們于何種境地?”
文瑤也是被說得噎住,總覺得自己拿什麽憫善言辭都顯虛僞,也只回身看看羽珊不做聲了。衆姑子也是累了,那羽丹帶頭道:“今兒把她關在這,晚上咱們輪流看着,明兒便把她浸豬籠,也好還我們道觀清譽,為師父報仇。”說完,衆人便散去了。
含春見羽珊被打得滿身是傷,忙拿了好些蒲團墊到她身下。文瑤和她都與羽珊有些接觸,知道這姑子心眼不壞,只是太縱情了些。也正是因為她不知收斂,才落得如今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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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瑤拿帕子幫她擦去臉上的水,輕擦了擦傷口,含春蹲到一旁道:“畫師呢?你不是與他一同走掉的?為何只有你一人被抓了回來?”
羽珊靠在文瑤懷裏,直喘粗氣,眼神呆滞,也不說話。良久,她才似緩過神來一般,道:“死了一了百了。”文瑤和含春對看一下,俱是輕嘆。
文瑤和含春出禪房的時候羽珊已經睡了,從頭到尾她也就說了那麽一句話,別無其他。含春陪文瑤回到自己的房中,攥緊了衣袖子,道:“難道羽珊在外頭被畫師抛棄了?若不是她為何是這般境況?真是怪可憐見的。好好的一個人,竟折騰成這番模樣了。”
文瑤只是平平淡淡的,想是見慣不慣了,道:“當初那畫師不顧她道姑身份與她茍合,已是不為她考慮。未成□就失了清白,哪還是值得珍惜的?自古男人便是如此,總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郞的。”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郞。”含春在嘴裏重複一遍,看着文瑤道:“雖我不能真切體會個中含義,只是跟了姑娘這麽些日子,該見的也都見了。我們既已出了家,更沒的心思想這個了,也算一樁好事。管他有心郞也好,無情郞也罷,都是跟咱們無關的了。”
文瑤嗯了一聲,想起自己、想起葉兒,便倍覺傷感。
而事情發展至此,前世的一切都已演盡。文瑤自是覺得自己不會再如前世那般死去,只是,後面會有怎樣的故事也是她猜不盡的。前世她沒有看到羽珊道姑的死,今世卻又是見證了一個負心漢害死了癡情女,越發對男子無心。
羽珊被浸豬籠的時候文瑤沒有去湊那個熱鬧,見慣了生死,也有些麻木了,也不願再見。含春卻是借着這個空去了城內,名義上告訴文瑤是去集市置辦點東西,私心裏不過是想知道城中的一切。她知道文瑤也是牽念着的,只是不說而已。
晚間她帶了一籃子瓜果蔬菜回來,進了文瑤的屋,見她正在打坐,忙又要退出去。文瑤不睜眼道:“打聽到了什麽,說吧。”含春一愣,才知文瑤都猜到了。她進屋關了門,和文瑤對坐在案邊。
含春猶疑半晌才道:“大奶奶被大爺休了,因着面子上過不去,自殺了。”文瑤只聽到這一句,胃部瞬間抽緊,眉頭微皺起來。她是要她得到教訓,但倒是沒想到這個教訓如此之大。這說明了什麽?李逸愛她嗎?她不信。
含春看到文瑤只是面色微動,頓了頓又說起來:“陸家家大勢大,已經讓大爺丢了官,破了財,阖家遷回江陵去了。因着這事,怕是回去了江陵也是沒有好日子過的。我也不知這算不算糟了報應,只是聽着怪揪心的。”
文瑤低眉,何嘗不覺得揪心,心裏想着想着終是物是人非了,想着終是與李逸再無瓜葛了。她擡頭看向含春道:“老師和娴兒呢?可有受到牽連?”含春點頭,“這個自然是了,只是也未怎樣,只是丢了官。聽說趙大人帶着娴姑娘去江南了,過點小家小戶的日子,壞不到哪去。”
文瑤眸子輕動,心底微酸。其實他們都還不算壞,只是失了名利,過起了安然的日子罷了。有家有眷,小橋流水,恩恩愛愛,這一輩子,怎麽能算壞呢。文瑤呓語,“他們都會很快就會把我們忘掉吧。”
含春握住文瑤的手,“姑娘,他們都好也便好了,我們過我們的日子,也不需為他們想什麽了。”文瑤點頭,便聽得外頭有人回來,鬧哄哄的。
含春轉頭面向門,“羽珊去了,這幫人踏實了。只是不知,接下來還要有多少不踏實的事呢。”文瑤看着她,“含春,我們還有多少盤纏?”
“不多,頂多能撐足一月,若是還要顧着外面那些姑子,便是半月也難撐。”含春嘆氣,她們終于又過起了這種為生計擔憂的日子。文瑤也是不說話,什麽事都好想法子,這個事,還真不知該想什麽法子好。
兩人正憂愁之際,門外響起敲門聲,然後便傳來羽丹的聲音:“羽珊已經浸了豬籠了,你們準備好了,明兒大夥一塊打掃收拾下道觀,等着各路施主上門。”
“是。”含春應着,便見門外人影遠去了。她回頭看向文瑤,“真的還會有人來燒香祈願?”
“但願吧,我們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