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陰兵卷結局(捉蟲)
周承弋糾結了一晚上,最後認定惠敏郡主會識破他的馬甲,純屬是因為一切事情都過于巧合。
如果是他,突然接到一個廢太子的求救,必然也是會仔細調查一番後續的,所以她知道并不奇怪。
他應當還是隐藏的很好的。
想明白的周承弋松了口氣。
雖然目前他并沒有要寫什麽驚世駭俗文章的打算,掉馬于他而言并無大礙,但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悶聲發大財總是最好的。
“還好還好,巧合巧合。”周承弋懷着僥幸的心态,逐漸放松神經鹹魚躺。
閑暇之餘,他倒是将目光放在了長夏和凜冬的身上,和他們進行了一場友好交談,不動聲色的套了些話。
然後就發現,不管是精明圓滑的長夏,還是沉悶寡言的凜冬,這兩小孩都是文盲。
在沒有九年義務教育,教育成本又很高的古代,別說文盲是普遍現象,就連官話也有許多人不會說。
周承弋本來以為宮裏會不一樣,尤其是見長夏說話很有條例,偶爾還會迸出一些成語和名句,卻沒想到長夏是只會說,根本無法下筆。
反而是不聲不響的凜冬,是要比他好不少的。
周承弋從書架上拿出的掃盲專用三百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時,凜冬都還是能默寫背誦出一段的。
不過也僅且只有一段。
凜冬在默寫的時候,長夏就緊張起來,殿裏的氣氛有些沉悶。
凜冬将默寫的東西呈遞上去,長夏掌心已經開始出汗了。
周承弋看着上面的默寫沉默,兩人對視一眼,氣氛開始焦灼。
兩人其實從被送進這裏開始,就一直在察言觀色。畢竟奴婢可不好做,尤其是在宮裏,有幾個脾氣秉性良善的主子呢。
長夏未拜王賀作義父之前,也是在其他宮裏待過的,這宮裏不僅主子會欺辱蹉跎人,便是奴婢之間也是捧高踩低的,更有今日得主子青睐,明日便杖斃充作花肥的。
凜冬則本是長工,得罪了府上少東家,淪落至賣身的下場。和親王吩咐要挑個家世清白幹淨,最好是新面孔的送到東宮去,管事便在街上挑中了他,出了個挺高的價,他家中親友需要安葬,只能點頭。
他們都是簽了賣身契任憑打殺的賤籍,沒得選擇來了這裏,也曾對自己的命運有過悲慘的設想。
不曾想,主子卻是個極為随和之人,他不打罵亦不蹉跎,也不常叫人到身邊伺候,日常就是在書房裏寫字,即便他們做錯事,也從來不計較。
安靜溫和像是沒有半分脾氣,看他們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人。
他們不可置信之餘,又很珍惜這段時間,并不想就此被送走。
好在周承弋只是嘆了口氣,“看來掃盲教育刻不容緩。”
說完便打開了幼兒啓蒙讀物《三字經》,長夏和凜冬都學的十分認真絲毫不敢怠慢,作為老師的周承弋莫名騰起滿足感,教的便也更用心了些。
白日,他早中各上一節課,晚間便拿出二期雜志來給他們講講裏面的故事。
周承弋穿越至今滿打滿算也有個把月時間了,在以原主知識儲備為前提,邊寫邊查邊學為主的自學方針指導下,當時還拉跨着的古文水平現在是突飛猛進,早非吳下阿蒙。
雖然做不到像子固先生那般對典故詩詞化用的信手拈來,但讀寫已經基本沒有障礙。
他每看完一篇古文,講解或評價時也總能言之有物。
既然說到雜志,便不得不提一句符謙了。
符謙先前用的那招釣魚大法确實見效神速,都不用讀者提什麽意見,不少拿到樣刊的作者就已經窺見了端倪,在一期刊發之後二期刊發之前,就紛紛致信,希望能給自己的文章加上标點符號。
當然除了這些很有自知之明的,自然也是有堅守傳統之人。
比如一期主推的三篇文章最後的那位寫《四月初八登禪山有感》的作者宋緒文老先生。
周承弋乍然一看這文,恍然以為回到了現代的高中課堂。
無論是開篇的“孟夏之初,天朗氣清”,還是通篇的對偶工整,都十分有既視感,他當時就沒忍住翻到文章末看看下面是不是有個課後作業欄目,第一條就寫着全文背誦。
真是親切又莫名的透出幾分恐怖焦灼來。
宋緒文老先生是先帝時期的進士,也曾官至三品,因直言勸谏接連被貶谪,後見先帝朝政昏聩黑暗,怒而辭官,先後在青州和景州隐居,今上登基第二十年才返京,自此定居開了個私塾。
老先生尊崇孔孟之道,踐行有教無類的準則,對于傳統有着自己的原則和堅持。
當年在符謙改制長安書坊被文人口誅筆伐之時,他便主動投稿了一篇《文學》,引經據典的論了一番通俗小說的利弊,也算是為符謙站臺了。
符謙開雜志,向老先生約稿,老先生亦是欣然賜稿。
結果沒想到标點符號之事一出,老先生卻頗為反對,又專門在二期登了一篇《句讀》來批判,認為他們這是數典忘祖。
符謙正是想順水行走推行标點符號的時候,收到這篇稿子頓時頭都大了。
還是房觀彥說:“一家之言不若百家争鳴,各有論點便來一教高下。”
遂賜稿《新句讀》一道刊載。
符謙立時就轉憂為喜,眼睛比燈火還要亮,二話沒說就拿起稿子告辭,馬不停蹄的去了書坊,叫人将兩份稿件都加進去。
也是因此二期雜志要比一期雜志頁數多出一些。
此事符謙自然是不可能跟周承弋說的,但是子固先生會啊。
子固先生不僅說了此事,還說了符謙因為被老先生痛斥,在他家裏吐槽老先生固執的“乃是一方磐石,堅定無轉移,絕不可被撼動”。
然偏生宋老先生德高望重桃李天下,符謙也只敢私底下說說。
【我後來看他茶都沒喝兩口,才察覺他那些話是故意說由我聽的,不然怎麽拿了我稿子就跑,怕我生悔似的。】
周承弋看着這段子固先生自白覺得被騙稿了的話,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幾日宮中的氣氛依舊不曾轉好,反而是越發濃重。徐太妃的病情反複無常,常常會陷入昏厥,太醫們來來去去數回,也不見有什麽起色。
“時日無多”四個字縱然不敢出口,衆人卻已經都明白了。
如此,皇帝責令皇子王孫們都到寧壽宮侍疾不得離開,只有周承弋這個軟禁的太子是例外。
這天卯時三刻,周承弋終于休息夠了,他懶洋洋的坐在書桌前,思索着盜夢的大綱。
落筆方才寫了兩行,就聽沉悶的喪鐘長鳴,哭嚎聲穿透寧壽宮在半個皇宮回蕩。
徐太妃,終究是薨了。
而在此之前的兩日,也正是改為半月刊的《長安》雜志第三期上架發行的日子。
陰兵卷迎來了結局。
因為和親王侍疾不得出宮的原因,困在東宮的太子殿下還沒有收到第三期的樣刊,也無法與宮外通信,他也自然就不知道外面如今是怎樣的議論紛紛。
如同房觀彥先前所猜測的那般,《狐夢》陰兵卷的結局指代太過明顯,瞬間便将輿論引爆。
醉春樓今日十分熱鬧,緣由來了一位貴客,指名道姓要聽說書先生講止戈先生作的《狐夢》一書。
頓時有不少沒能買到雜志的書生湧進醉春樓裏,還有不少跟風而來之人。
說書先生功底十分好,将這短短的三萬字講的那是生動有趣,不時聽見喝彩叫好聲,無數銀錢砸到臺上,貴客更是出手大方給了錠十兩的銀元寶。
說書先生一頓,更加賣力起來,驚堂木一拍:“……這雲夢狐以操夢之術,叫陰兵們一個個了卻心願魂歸地府,唯有将軍無動于衷。雲夢狐诘問:‘你因何在此徘徊不肯離去’?鬼将軍不答,但雲夢狐擅長夢魇術,夢魇者幻也,諸位想必也都知道何意。雲夢狐以夢魇術窺得鬼将軍所思所想,卻只覺得困惑。”
說書先生在這裏停住,頓時引起聽客不滿,“她瞧見了什麽?你莫賣關子了,快且說來!”
二樓包廂有熟知行情的常客,知道這是說書先生讨茶的慣用伎倆,當即出手大方的叫小二上了壺好茶。
得了好處,這人也不再耽擱,驚堂木一拍,“雲夢狐所見,竟然是曾經的江山社稷。她不解問鬼将軍:‘你的國家亡了,君王死了,時代都過去百年矣,你的大軍還因背叛而葬身于此,你怎麽想的還是這些?’”
底下有人道,“唉!不過一女妖,懂什麽!”
“《狐夢》什麽都好,偏偏主角是個女的!女的哪裏懂什麽家國大義。”如此嘲諷之聲不絕于耳。
包廂之中,叫人給說書先生上茶的女子忍不住皺了皺眉,臉上閃過厭惡之色,她攔住了想要出頭的丫鬟,吹了吹茶淡淡道,“跳梁小醜,何必在意。”
“可是!”
“聽書便是。與他們起争端,還不如聽牛虻嗡鳴。”女子淡聲嘲諷。
說書先生一口氣講到了結局。
鬼将軍對雲夢狐的疑問,只回答了五個字:“國破山河在。”
他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守護這山河和百姓而拿起的武器。
最後,雲夢狐沒有渡化鬼将軍,她在鬼将軍的墳頭,插了一杆寫着岳字的獵獵紅旗。
岳。越。
鐘離元帥的鎖甲軍的軍旗便是紅色的越字旗,又被稱為越家軍。
鐘離元帥通敵叛國的案子現在都還在查,太子殿下被廢月餘了。
鐘離元帥與鬼将軍,何其相似。
意識到的人竟皆嘩變,醉春樓的熱鬧頃刻便一片寂靜。
而實際上,周承弋只是想到了岳飛将軍。
但沒有人覺得這是個巧合。
整個長安城都在暗地裏讨論陰兵卷的結局,而原本覺得《狐夢》作者止戈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在這個結局出來後紛紛都沉默了。
丞相府中,房丞相正在接見幾位同僚。
鄭大人怒氣沖沖的将一本《長安》摔在地上,斥責道,“胡說八道!混淆視聽!簡直豈有此理!必須上報陛下!嚴查!嚴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