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守夜

對于鄭大人和幾位同僚的憤怒,房丞相不動聲色。

他動作優雅的抿了口茶,裝作疑惑問道:“房某舊居陋室修身養性,不知是發生了何時,竟讓鄭大人如此勃然大怒?”

“還能是什麽!您瞧這裏頭寫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便知道了!”鄭大人一甩袖冷哼着,瞪着地上那本被摔得有些散的雜志,仿佛是在看什麽血海深仇的大敵。

管事眼尖的看到了那熟悉的封皮,頓時眼皮子跳了跳。他很有眼色的上前将這散亂的書本收檢好,呈遞到主子面前的桌上。

房丞相只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并未翻開封面,神情也是平靜的好像從不曾翻看過此書一般。

他清淡道,“你既知它是胡說八道,又何必浪費心神計較。”

“丞相公你不知啊!這裏頭那篇《狐夢》當真是野畜生的亂吠,字裏行間雖未有出格,其中之意卻盡是诋毀朝廷百官,譏諷聖上之言!”鄭大人抱拳在頭上作了一揖,話語間憤恨難平。

随他一道前來的衆人也跟着附和。

房丞相看了要求上表天聽的鄭大人,先是點了點頭,“若果真這般過分,确實是要嚴查一番,不過——”

“寧壽宮那位什麽情況諸位想必都有聽聞吧。”房丞相道,“陛下招了定國公小世子、和親王和五皇子去侍疾,至今已有三日未曾出宮,宮中也并無消息,恐怕兇多吉少。”

“如此時機,拿此等小事上奏,豈不是平白惹陛下心煩。”

鄭大人不認同,“怎是小事!”

“莫非還是什麽大事?”房丞相直接就丢過去好幾個民生問題直接将衆人砸成了啞巴。

他扯了下唇角起身,手指随意的翻開一頁,語氣沉靜平淡:“秋日已至,冬雪将來,爾等與其在此揣摩這消遣的玩意兒是否別有用心,倒不如切實想想北方今年的冬日又要有多少凍死骨。”

衆人一怔,紛紛慚愧起身。

然房丞相只擺了擺手,他們黯然止言告辭,上表一事就此作罷。

片刻後,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厮從後門出了丞相府,他繞了京城一大圈,才在天色将暗之時進了長安書坊。

“掌櫃,可有刊載子固先生文章的書?”小厮高聲詢問。

“有的有的,您來的巧,剛加印的《長安》,您摸摸,觸手還熱乎呢。”掌櫃的笑意盈盈。

小厮欣然要了兩本叫掌櫃的找油紙包好,“這天氣沉悶,瞧着是要下雨了,麻煩你找東西給我将書包起來,免得濕了書。”

掌櫃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雖然奇怪,卻也是應了好,彎腰去找油紙。

而小厮便在這時,悄無聲息的将一封信放進了收讀者信的木箱中。

夜半,符謙提着燈籠匆匆找上友人家去,開門便苦笑道,“果然不能作任何僥幸,你猜測的對,已經有官員看了書想要去告禦狀了。”

“這次有丞相爺将人勸罷,那麽下次呢?次數多了,總要生疑。”符謙哀嘆,又有幾分可惜。

他看中那位的才華,然這普天之下最不缺的便是有才之士,他更看重的是對方能将才華變現的能力。

往後或許會有不少模仿其文風之人,其中必然有其成功者,這是歷史發展的必趨性,不管願意與否,都不可能避免。然而這世上終究只有一個止戈先生,入道者再多都無法撼動創道者的位置。

或許會有人比他更具有商業性,或許會有人比他更具有文學性,又或許兩者皆有的集大成者。

然而不會再有人給他那種初見的驚為天人之感。

那仿佛是困獸在黑暗裏見到的一只螢火蟲,其後的陽光、竈火再亮再溫暖,也沒有那一點螢火來的震撼非常。

符謙感嘆間,房觀彥已經看完了信中的內容,他心态倒是要比符謙好不少,道,“短期內沒有下次了。”

“新卷你不是已經在刊印了?”比起陰兵卷結尾的神來之筆而言,偷生卷整體要中規中矩得多,獨特的是題材。

“過猶不及,一張一弛,那位把控的很好。”房觀彥誇贊。

“……”符謙有些不忍直視道,“我曉得他好,但你也不用這般見縫插針的誇吧?他又不在這,你誇給我聽有什麽用。”

房觀彥沒有回答,只是平靜的過河拆橋,将符謙掃地出門。

其實兩人都猜得沒錯,按照正常來講,周承弋緊接着要出的偷生卷很快就會打破這種輿論場面,錯過這次時機,至少在周承弋下一部批判性作品出來前,都是不會再有人沒事找事去上表此事的。

但兩人都只考慮了外因,卻沒人設想過內因。

寧壽宮長鳴的喪鐘并沒有讓周承弋多在意。

先不說原主本來就與這位徐太妃沒什麽接觸,便是他現在作為一個被幽禁的廢太子,除了出于人道主義的表示惋惜之外,也什麽都不能做。

周承弋很快就就着鐘聲和隐約的嗚鳴,重新投入到盜夢的大綱中去。

他寫完大綱,已經是夜半點燈時分了。

“殿下,該歇息了。”長夏的影子被燭火拉長,投射在門窗上搖曳。

“來了。”周承弋攏了攏外袍,皺眉按着微微泛疼的手腕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開始轉涼的原因,原主這用多了酸軟無力的手腕,突然就開始疼了起來。

初時是那種并不怎麽讓人在意的酸疼,逐漸的就會如同針紮般細細密密的疼。

周承弋當時在專注寫文,盡量忽視這股疼痛,到現在才開始在原主記憶裏探究起來,然後得知,這疼原來現在還不叫疼,到了冬日時候,直接疼的叫人連筆都拿不住,手腕那一塊甚至會腫起來。

“關節炎?還是痛風?”周承弋揉按着手腕喃喃自語。

長夏不解其意,看周承弋有一下沒一下的活動手腕,只以為他是寫累了,手腕酸疼的毛病又犯了。

周承弋因為手腕不舒服的問題,難得叫長夏伺候着洗漱完畢,剛褪了外衣準備上床,就聽外頭一陣動靜。

“怎麽回事?”周承弋語氣有些煩躁,手腕的疼雖然沒之前那個強度了,卻依然綿延不絕,很是煩人。

長夏立刻就道,“我去看看。”

不消一會,長夏返回來,神色怪異疑慮重重,“殿下,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祝春福祝公公來了。”

祝春福是王賀手下人,他來那肯定就是聽從皇帝命令了。

周承弋莫名眉心一跳,有一種不怎麽好的預感:“他來做什麽?”

“說是……說是陛下禦令要您去……寧壽宮守夜。”

周承弋頗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寧壽宮作為太後寝宮,地理位置自然是很好的,正在乾元宮後方,是整個後宮的最中央的位置,距離東宮不近不遠。

皇帝不僅叫周承弋去靈堂守夜,還不準他帶下人,只能一個人去。

在一開始打探就發現祝春福是個滴水不漏的人之後,一路上周承弋沒有說話,而是在思索一直都不曾有過消息的皇帝突然詐屍來這一出是怎麽回事。

當然這思考是無用的。

原主從小作為太子,受君臣教育荼毒十分嚴重,在他的眼中父皇先是皇才是父,對于皇帝的感官是憧憬又害怕的。

他渴望親近,卻恪守着本分,絕不越雷池一步,于是父子之情逐漸冷卻;他渴望得到關注,卻偏偏又局限自己,讓自己泯然于衆人矣,于是皇帝的期望逐漸淡漠。

周承弋細細搜索原主的記憶,發現這笨太子居然自從滿了十六之後,就再也不曾直視天顏,哪怕這天顏是他親爹。

原主這堂堂太子,真是将謹小慎微做到了極致。

其實這要是放在普通的奪嫡劇情裏啊,有個那麽牛逼的戰神舅舅,謹言慎行一些确實是不錯的,但問題就在于這奪嫡劇情裏,皇帝膝下子嗣單薄啊!

他不抓緊點時間表現一下,他爹當然不放心把國家交出來啊。

你不廢誰被廢啊!

對此,周承弋只想說一句:到底是那個迂腐将堂堂太子教成這個糟心樣子,站出來,他保證不打死。

總而言之,原主的記憶沒什麽參考價值,周承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殿下,老奴只能送到這裏了。”祝春福将周承弋送到寧壽宮正門前,就停下了腳步。

周承弋往裏面看了看,能瞧見裏頭的火光,确實并無太監宮女守着。

“有勞祝公公。”不管是出于原主的人設,還是周承弋本身,都是下意識的道了一句謝。

祝春福似乎是頗為懷念的笑了一聲。

周承弋走進寧壽宮,他本來以為該是只有他一人的,一走進去才發現惠敏郡主正端正的跪在一旁燒紙,而徐瑞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張牙舞爪的火光映照着她恬淡的臉。

她輕嘆一聲,伸手揩去徐瑞臉上的淚珠,擡頭看見他驚訝一閃而過,“你怎麽來了?”

“莫非是陛下叫你來的?”惠敏郡主不知想到了什麽,秀眉微蹙懊惱的道了聲,“糟了!”

周承弋心口猛地一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