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南書房
周承弋被喊醒的時候,寝殿裏還點着燭火,搖曳的将他的影子拉長打在牆上,他抱着被子呆呆的坐在那裏任人施為,好一會兒才醒了神。
周承弋慢吞吞的放開被子起來穿衣,低頭的瞬間幾縷亂翹的頭發纏纏繞繞簇擁着那張因為手指笨拙的幾次扣不上盤扣而較勁,無意識鼓起的臉。
凜冬将用好的洗漱用品端走,長夏忍住笑上前想要接手,卻被主子側了側身無聲的拒絕。
還沒完全睡醒的周承弋和盤扣杠上了,最終取得了勝利,眼中忍不住露出得意。
那雙澄澈的眼睛仿佛在說:看吧,我厲害吧。
長夏即便已經見慣不慣,也還是被擊中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加深了一些,好險沒有笑出聲來。
“殿下真厲害。”他誇道,拿着腰帶給他系好,語氣跟哄小孩似的。
周承弋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銅鏡前坐了好一會兒了,羞恥的記憶盡數湧上心頭,幸虧面前的是照不太清具體神情的銅鏡,若是換成現代的鏡子,周承弋能社死當場。
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清了清嗓子,聲音還帶着幾分沙啞,“什麽時辰了?”
長夏手一頓,很穩的給他束上玉冠,小聲答道,“回禀殿下,再有兩刻鐘便是卯時了。”
卯時,即早上五點,一刻鐘是十五分鐘,也就是說現在是淩晨四點半,難怪殿裏蠟燭都沒吹。
周承弋戰術後仰,當場露出經典的“地鐵老人手機”的表情包,“怎麽這麽早?”
排除寫文的時候,這是他穿越後起的最早的一回了。
“殿下,祝公公已經在外頭等候多時了。”長夏卻是如是道。
“祝春福?”周承弋疑惑,“他來幹什麽?”
長夏:“殿下忘了,南書房的今兒個正式開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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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弋:“……”他還真忘了。
從祭天大典之後,周承爻因為每天要去太學報道,上次來東宮都是好幾天之前了,周承弋沉迷寫文,盜夢篇後半段加酒半仙,然後又是構思新文,他不亦樂乎,早就将這事抛諸腦後。
然而他不記得,他便宜爹卻記得,還特意遣來祝春福。
周承弋在心裏頭罵罵咧咧,不怎麽情願的出了寝宮,果然見那老太監在門口候着,滿臉褶子笑成大菊花,“老奴給殿下請安,殿下可都收拾好了?”
“走吧。”周承弋心情不美麗,态度也淡淡的,只微微颔首。
“是。”祝春福詢問的看了眼長夏,後者搖了搖頭跟在周承弋身後。
祝春福面上依舊堆着笑的也跟上去,心裏頭卻滿是疑惑:這位殿下被禁足之時還和氣的很,終于快熬到頭了怎麽反而不願意了?
朝臣們還以為廢太子處境艱難,正是近來兩大事情都不見陛下多搭理,尤其是淳莊太後葬禮朝臣們更是從頭到尾都不見廢太子,更是深以為然。
除了以闵家、裴家為首的嫡系官員外,多數曾經搖擺的都已經轉投五皇子門下。
然而只有他們這些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人卻很清楚,陛下對東宮的關注不減反增。
那位近來深覺精力不濟對儲君之位真正上心了,然而五皇子的所作所為令那位有了芥蒂,心已經逐漸往這位身上偏了,連帶着對和親王都關注良多。
如今陛下不僅松了口,還特許這位去南書房教書,其中想法耐人尋味。
待此番事情徹底平息,鐘離元帥班師回朝,這位怕是再無掣肘。
早在羽林軍和內侍監內部悄然大清洗的時候,十二監叫得上名頭的太監就緊了風聲一直觀望着,尤其見王總管連養子都派去了,更是不敢再随意欺辱——不然東宮始終一副靜好的模樣,長夏又從哪裏探聽那麽多八卦消息。
都說宮裏的“閹狗”慣會見風使舵落井下石,可大多數都只是為了活看主子臉色辦事罷了。
祝春福心中所想瞬息萬變,面上不見分毫。
周承弋打着哈欠跨進南書房,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起的夠早了,結果就聽裏頭朗朗書聲。
他不可思議的悄然湊到後門看了一眼,十張席位盡數坐滿了,除了一個最邊上黑皮膚的少年豎起書趴在桌上睡得流口水外,其他人包括一口一個“小爺”的徐瑞,都很乖覺的在早讀。
周承弋問:“他們都來多久了?”
祝春福還沒明白,長夏已然介紹起南書房的上課時間:“寅時早讀,卯時正式上課,午時課罷,之後便是學習騎射武藝,自未時始酉時終。”
翻譯一下便是:淩晨三點起來早讀,五點到十二點是上午的文課,武課從下午一點開始,晚上七點放學。
周承弋光聽着都瞠目結舌,沒忍住問了句:“我若沒記錯的話,南書房只有十五歲以下的小孩吧?”說是十五歲,古代是算虛歲的,從一算起逢新年長一歲,也就是說十五歲其實是十三到十四周歲。
原主十年前就從南書房畢業了,關于學校的更多記憶是在太學。
太學授課模式有點像現代的大學,想聽什麽課全看自己選,一年到頭不聽課也行,只是歲末考試沒通過的話,那就拜拜了您嘞。
這會兒可不興什麽補考,而且太學的歲末考試通過率不到一半。
自然,也有那種第一年沒通過第二年又考進去的,然後循環往複七八年沒能畢業的。儒家推崇才學,對勤勉品質亦然青睐,這種非常認真的往往會被老師看中收為弟子。
周承弋被刺激了下,從原主的記憶裏回想起一個更恐怖的事情,那就是根本沒有課!後!時!間!
他頗為不可置信道:“這麽點大的小孩,上一天學就半個時辰休息吃飯的時間?”好家夥,高考都沒這麽拼的吧!
長夏解釋,“一般是不休息的,用膳之後,會選擇溫書和做功課。”
周承弋:“……”我現在就走還來得及嗎?
問題已經不是他能不能教好,教什麽內容了,而是這離譜的上課時長他真的堅持不下去。
他猛地後退一步,不想有人正往這邊來。
青年瞧着二十來歲,瘦瘦高高,膚色粉白,眉眼秀氣,渾身上下萦繞着一股書生之氣,手裏還捏着一卷書。他來得急匆匆差點撞到周承弋背上,好在身手敏捷,及時停住。
“見過祝公公。”他抱拳對祝春福作揖,臉上沒有絲毫偏見。
祝春福臉上的笑終于融進眼底,他也是禮數周全的回了禮,互相引薦一番,“這位是翰林院的葉翰林,昨兒年的探花郎,太師大人的得意門生。”
“這位是東宮的殿下。”
太師自然指的是女主的爹沈仲明沈太師了。沈太師位列三公之首,是南書房的總負責人,為衆皇子王孫開智掃盲,亦稱得上是原主的老師。
周承弋從原主記憶裏得知,有不少儒生想拜入沈太師門下皆碰壁,他那便宜弟弟五皇子周承安也動過心思,被沈太師不軟不硬的敲打兩句,全了雙方的臉面。
雖然如今三公已成虛職,然其地位依舊是無可争議的。不然即便女主沈娉再優秀,五皇子也絕無可能将她納入府中做側妃,她還是庶女出身,至多便是六品良媛。
而既然能被沈太師收為弟子,這葉翰林想來是有點東西。
葉翰林本來還在打量着周承弋,聽聞名頭頓時驚了一下,趕忙收斂眼神低頭見禮,“葉疏朗見過太子殿下!”
周承弋側身閃開,沒有承他的禮,“我早已不是太子,如今入南書房做教書先生,你我便是同僚,不必多禮,叫我名字便好。”
“……”葉疏朗神色微頓,祝春福立刻适時解圍,“殿下名承弋,字敘之。”
“既如此,敘之兄也喚我笙平便好。”葉疏朗從善如流。
葉疏朗請周承弋進去,周承弋表示他先在外面觀摩觀摩,就不進去打擾了。
門外的動靜自然引起了門內小蘿蔔頭們的注意,讀書聲漸漸小了,衆小孩卻只是張望着,沒有出來。
直到葉疏朗踏進去,就聽一聲清脆的“起立”。
這一聲直接讓周承弋夢回現代課堂!
他難掩驚訝的循聲望去,目光落在場中唯一的女童身上,她盤着雙丫髻,一身粉色衣衫,眉間貼了花钿。
他立刻就知道這就是他唯一的妹妹綠妩公主。
綠妩公主乃陳嫔所出,陳嫔只是縣令之女,能做到嫔的位置還得母憑女貴,好在本身也不是個鬧騰性子,頗有恩寵,将女兒也教養的很好。皇帝還是很珍惜且喜歡這僅有的女兒的,在其百日宴上賜下公主封號。
随着綠妩一聲,全場除了睡得格外香的那位黑皮少年,全數齊刷刷的站起來鞠躬見禮,“夫子好!”
葉疏朗同樣還一鞠躬,“你們好。”
所有人坐下,黑皮少年還沒醒。
離他最近的徐瑞伸手推了推他,小聲喊了兩聲“裴晔”,皆如石沉大海。
葉疏朗倒也不生氣,他笑了笑,然後戰術清嗓,突然朗聲一句,“放學了!”
奇跡出現了。
原本雷打不動的裴晔“噌”的就竄了起來,不知從哪掏出個蹴鞠,撒了歡的往外跑。
周承弋默默的看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
幾個呼吸後,黑皮少年猛地轉身,頂着一張黑中透紅的臉,帶着幾縷格格不入的晶瑩,再次“噌”的竄了回來。
周承弋:“……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