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價值
送走程芝禾等人，周璟看了會劇本便洗漱準備睡覺。明天将拍攝臨霄在辰山正殿的部分劇情，時間跨度長、戲份重，他不敢怠慢。
可睡意這個東西并不是閉上眼就一定會到訪，周璟在床上挺屍挺了一個小時，愣是越睡越清醒。
要說他在思考什麽家國情仇、人生大事吧，其實也沒有，就是腦子一刻不得閑，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轉來轉去。
周璟翻了個身，不知怎麽的，就回憶起當年意外入行的往事來。
那時他剛結束高考，并且不出人意料的落了榜，還是那種連三本都不挨邊的落榜。好在父母開明，并沒有因此責罵他，反而拉着他出門吃了頓大餐，然後商量着送他去學門手藝。
飯桌上，周媽媽給周璟舀了勺蟹黃蝦仁，輕言細語地問他：[膩子啊，弄想霍啥？]（兒子，你想學什麽）
周璟一怔，筷子戳着碗裏的蟹黃蝦仁，小聲回答：[無勿曉得……]（我不知道）
周璟他爸笑着說：[麽關系，咩咩想，則在伐曉得做撒，做餓小買賣哈伐錯。]（沒關系，慢慢想，實在不知道做啥，做個小買賣也不錯）
周媽媽聞言眼睛一亮：[要麽拿小區門口則門面收回來，把阿拉膩子開則小超市？]（要不把小區門口那個門面收回來，給兒子開個小超市）
周爸爸也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可以額呀！]（可以啊）
兩位溺愛孩子的家長立刻就此事讨論起來，連進貨渠道都找朋友打聽了一番，臨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尊重兒子的意願”。
周璟默默聽着，沒有說話，心裏卻難受得不行。爸媽越是開明體貼，他就越難過，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的細心栽培，都成年了，還要他們護着寵着。
因此，在飯店大堂被一中年男人攔着問想不想演戲時，他不顧父母的阻止，說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他那個時候想演戲嗎？怎麽可能！不過是想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罷了。
在父母的陪同下去試戲時，周璟腿肚子都在打轉，要不是憋着一口氣，早落荒而逃了。
等他渾渾噩噩試完戲，便聽見那位華國無人不知的大導演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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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有靈氣，是個演戲的好苗子。]
這是他十八年人生中，唯一一句并非來自父母、且不是稱贊長相的表揚，也為他開辟了一條以前從未想過的道路。
現在回想起來，周璟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出道就演了國民級大導演的收官之作，随後簽約聚星娛樂，有了程芝禾這麽一位有野心同時也有底線，并且會為藝人考慮規劃的經紀人。
如果不是自己作死，現在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境遇吧……
[不是誰都有那個運氣，出道就大紅大紫，為了利益也多的是人保駕護航。]
趙旭陽這話的意思周璟很清楚，甚至可以說是深有體會。
他入行至今，滿打滿算也有六年了，其中五年都混跡于行業下層，也就比橫漂群演好那麽一點，見過、聽過、乃至親身經歷的污糟事，沒有一千也有幾百。
但也正因如此，周璟把這個行當的本質看得一清二楚。
明星看着光鮮亮麗，但其實說白了就是一手藝人，把自己的才藝販賣給觀衆。才藝好就能掙錢，才藝不好，就是賠本買賣。
通過營銷包裝吹牛皮，是能夠暫時蒙騙觀衆，可時間長了，只看到牛皮看不到牛肉，自然留不住人。
經紀公司便是手藝人身邊吹鑼打鼓、吆喝拉客的，制片方和平臺高一檔，能搭戲臺開茶樓。可說白了無論形式如何千變萬化，目的都是為了吸引觀衆。
一個深受觀衆喜歡的手藝人，不光經紀公司會護着，茶樓也會青睐有加。在各方勢力相互制衡下，手藝人不光有了挑戲臺的權力，還能避免很多污糟事——畢竟搖錢樹的人生安全會直接影響收益。
不過，這種安全也只是相對的，競争無處不在，手段也層出不窮。只是相比其他手藝人來說，搖錢樹處于一個相對幹淨和公平的環境中，無需出賣自己，出賣底線。
而這一切的基礎，都建立在手藝人本身的實力之上。
在這個圈子立足很簡單，只需要有一張漂亮的臉蛋。但想走下去并站上頂端，必須得有拿得出來的真本事。
就像唐玦一樣……也許是因為認識的圈內當紅小生有且只有這一位，周璟又想起了唐玦。
如果是他遭遇自己當年那事，肯定不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最多損失那個角色，稍微走慢一點，但終究會一部戲接一部戲地打下堅實的基礎，然後獲得一定程度的話語權吧……
要是能早一點明白這點就好了……
[想學嗎？叫聲哥哥，就傳授你高情商秘籍（笑）]
不知怎麽的，周璟腦海裏突然冒出唐玦的臉，語氣和表情完美複刻了他的精髓，充滿欠揍的氣息。
周璟滿腹愁緒立馬被這活靈活現的仿制狗話給驅散殆盡，他憤憤地翻了個身，閉着眼睛腹诽着——
哼！好飯不怕晚，老子就算走了點彎路，也能彎道超車！等着吧趙旭陽徐澤溫曉天！
還有唐玦，雖然今天沒注意他是怎麽演最後那場戲的，但以後機會多得是……自己一定要盯緊他……多看多……學……
“阿嚏！”
同一層另一個套房的卧室裏，一個響亮的噴嚏聲突然響起，震得半躺在床上的人渾身一抖，差點把手中的平板電腦甩出去。
奇怪……着涼了？唐玦擡頭看了眼空調出風口，蠕動着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揉揉鼻子，确定沒有流鼻涕打噴嚏的症狀，唐玦擡眸一看才發現，剛才打噴嚏時一個手抖，不小心按到了平板電腦的屏幕，戰國公子回眸凝望的瞬間因此定格，漂亮的柳葉眼就這麽看着屏幕外的他，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讓人看着就心疼。
“怎麽第一部 戲就演這麽苦情的角色……”唐玦嘀咕着，拖動進度條往回拉了點，又欣賞了一遍他嘴裏的苦情戲。
拍這部電影時，那小子才十八歲吧？這麽看來，他現在走的表演路子和當年不是同一條道啊……唐玦看着看着就皺起了眉。
雖然今天周璟的戲份不多，且都是和他的對手戲，但唐玦還是看出了對方的表演路子。
這其實也不奇怪，華國如今在線上的演員，百分之九十使用的表演技巧都來自表現派和方法派，這和不少演員都是半路出家，以及各大戲劇學院的教學方向有關。
體驗派有，但一來這個流派最難最需要天分，二來這種表演方式特別耗人，作品産出效率低，不符合現在商業化快節奏的生産模式。
再看這部電影裏的周璟。十八歲，初次演戲，零經驗無基礎，卻能演活那位身處群雄逐鹿的戰國時期、夾在大國之間艱難求存的小國公子，沒有天分和驚人的共情能力無法做到。
而體驗派演員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強共情力。
唐玦看着屏幕上國破家亡的公子如一片落葉般跌落地面，鏡頭從他空洞渙散的眼睛拉高到屋頂俯瞰整個大殿，愈發顯得血泊中的他是那樣渺小，如同被歷史巨輪碾過的塵土。
然而就算是這樣遠的鏡頭，唐玦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畫面中央那個渺小身影殘存的絕望，讓人久久無法忘懷。
唐玦手指抽動了一下，無視電影還沒結束的事實，直接退出了播放界面，關燈躺下。
一部九十分鐘的電影，周璟出場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十分鐘，卻令人印象深刻。可越是這樣，唐玦越能體會到，六年前的周璟和現在差別有多大。
體驗派的表演，耗人但自然。
演員拿出性格裏和角色也許不到百分之一的相似之處，放大再放大，然後從內心深處相信自己就是角色，每一個動作乃至下意識的反應都恰如其分、引人入勝，因為這些動作和反應都是真實的。
所以雖然周璟在電影裏飾演的是一位戰國時期的人物，經歷也充滿現代人鮮少感受到的悲苦，給人的感覺卻很自然。
然而今天扮演臨霄的周璟，卻沒有了這份自然。
這并不是說周璟演得不好，恰恰相反，他身上那種若有似無的緊繃感深化了臨霄的刻板無趣，使角色看起來有種程式化且不似真人的感覺。
但随着劇情發展，臨霄這個角色發生變化時，唐玦擔心周璟的表演會出問題。
……嗨！有導演編劇原著作者在，他操哪門子心啊？睡覺！
***
第二天早上，沈書白被唐玦的奪命連環敲門聲叫醒時人還有點懵。
他看着站在門外的唐玦，因睡眠不足而缺乏信號的臉上盡是茫然：“……你說啥？”
唐玦啧了一聲：“這都幾點了還不起？劇組馬上開工了！”
“開工？誰開工？”沈書白終于清醒了一點，有些抓狂地說，“你沒看通告單嗎？今天你的戲都排在下午！”正因如此，他昨晚才毫無心理負擔，快樂吃瓜到半夜啊！
“排在下午就下午才開工？不怕別人說我不敬業啊你！”
“啊？說你什麽？”沈書白傻眼了。
“總之，你快點收拾，我先去餐廳了。”
說完，唐玦轉身就走，徒留沈書白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好一會才夢游般關上了門。
一路飄蕩回卧室換衣服洗漱，沈書白看着鏡子裏黑眼圈快掉到下巴的自己，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氣，但始作俑者又不在眼前，還打不得罵不過。
最終，他只能惡狠狠地把毛巾往洗臉臺上一摔，怒罵道——
“這劇組他媽有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