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金玉羹(下) 俗名謾自呼……
童生試的案首, 基本上等于秀才預備。在南山書院的學子裏,秀才雖然也不少,但這麽年輕且只讀了一年多書就考上的, 裴澄宇還是第一個。
一大早招財進寶就跑去看榜,看完就跑回來報信, 除了裴澄宇之外, 招財進寶考上了兩個, 方苞和方靖,雖然排名都比較靠後,但也算是吊車尾過關, 有了童生資格,若是下一次府試能過,也能成為秀才。
方肇和方材就差了一點,方一茗安慰了他們一番,讓他們下科再考也無妨,有裴澄宇和方靖方苞做榜樣,他們只沮喪了一小會兒,就又高興起來,想到這次考試前他們把自己攢下的零花錢都壓在了裴澄宇身上, 就算自己沒考上,也能發筆小財。
方靖甚至大方地拍着胸脯說:“沒有小裴就沒有我今日, 這次來報喜的賞錢就由我出了,你們都別跟我搶啊!”
裴澄宇笑道:“放心, 這個絕對沒人跟你搶的!”
眼見他們笑鬧成一團, 考上的不驕,落榜的不燥,方一茗也很是欣慰。從什麽規矩都不懂的小乞兒, 到如今知書識禮似模似樣的讀書人,還不能說明自己教的好嗎?想必過了今日,南山書院的名氣又得拔高一截。
方一茗:“小科,你看,當老師比當娘子有成就感吧!做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能不能被人看到,都得看別人的臉色。像我現在這樣,做他們的老師,讓這些成功人士都恭恭敬敬喊我老師,啧……這感覺……”
科舉系統:“是是是,像宿主大人這樣思路清奇獨樹一幟的,的确是高……人!”
“阿嚏!”方一茗:“我懷疑你在腹诽我……”
科舉系統:“我沒有,不是我,應該是別人。”
“別人?”方一茗十分疑惑:“像我這麽積德行善、教書育人的好老師,還會有人說我嗎?”
“有……”科舉系統若能翻白眼,一定已經翻成純白色了,“你就沒發現,該來你們書院報喜的人,到現在還沒來嗎?”
“呃……對哦!”方一茗突然回過神來,按理說,在發榜的同時,縣衙那些衙差和一些打雜的役工就會搶着出來報喜,第一個報喜的人得到的喜錢肯定最多,而裴澄宇作為案首,肯定是大家搶着報喜的對象,如今去看榜的招財進寶都已經回來了好一陣,報喜的差役居然還沒到。
“難道那些衙差不知道我們書院的地址?這不對啊!”
給裴澄宇和招財進寶報名的時候,戶籍和報喜地址留的都是南山書院,若是在一年前,或許還會有人不知道這裏的地址,可在這一年裏,不光是淵樓揚名京城,南山書院也跟着因為速記班和開蒙班引來了不少關注,不光是十裏八鄉的,連京城方圓五百裏之內,都有不少人家将孩童送來這裏開蒙,就盼着也能像裴澄宇一樣,一鳴驚人,培養出幾個神童來。
為此,方一茗還特地出錢重新給書院修了路。雖說這會兒她還沒能研發出鋪路神器的“水泥”來,但方夫人有錢有地啊,方一茗雖然記不得水泥的方子,卻也聽說過石頭城的傳說,用糯米汁和砂漿青石板鋪路的效果也不亞于水泥,就是成本高了點,好在距離不算長,從書院所在的山莊到通往京城的官道主路也就二三裏路,鋪成的青石板路足有五丈寬,并排跑馬車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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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茗還在官道路口安置了通往南山書院的路标,就是為了方便各地前來求學的學子們。書院要擴張,招生招老師,這路要是修不好找不到地方,什麽都甭提。
就這樣醒目的标識,報喜的衙差還能找不到地方來晚了?顯然不可能。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有個學生氣沖沖地跑回來告狀。
“是裴家人在縣衙門口将喜報截了去,說裴澄宇是裴家子孫,喜報自然要送去裴家。”
“是什麽人截的,看到了嗎?”方一茗簡直對裴家人的下限刮目相看,原以為把裴澄宇的戶籍轉到了書院名下,就省得再被裴家人要挾,可沒想到,他們還能玩出這種花樣來,真是令人無語之極。
“聽說是裴老太爺身邊的管家。”那學生也很是無奈,那老管家一把年紀,又是奉裴家老太爺之命,別說他只是裴澄宇的同學,就算是裴澄宇自己在那兒,面對長者之命,只怕也沒法動手搶回喜報。
這明顯就是倚老賣老,故意截走喜報,還是想要裴澄宇回裴家。
方一茗無奈地嘆口氣,轉頭望向裴澄宇:“你打算怎麽辦?回去看看?”
在這個孝字大過天的年代,一句不孝,就可以剝奪人所有的名聲和努力。雖然人人都知道裴澄宇當初是被他的親爹給打斷手腳逐出家門,甚至連族譜都除了名,可現在老太爺這般三番四次地派人請他回去,若是他再無動于衷,最後別人要說起來,反倒會成了他的不是。
畢竟,打他的是裴六爺,現在要他回去的是年過花甲的裴老太爺,怎麽說,也得給老人家一點面子。
裴澄宇的臉色從聽說喜報被截,就已經黑到了底,而如今聽她一問,額角的青筋都跳了出來,狠狠地抽了抽嘴角,咬牙切齒地說道:“好!那我就回去看、看!希望他們不要後悔讓我回去!”
“你可收着點。”方一茗見他的眼都快被怒火燒紅了,連忙說道:“你可得記住,現在你是瓷器,他們是爛瓦罐,跟他們硬碰硬同歸于盡是你不劃算。他們已經是日暮西山,你才是初升的朝陽,不要被他們影響了你的前途。為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不值得的。”
裴澄宇重重地點了點頭,“老師,我記住了。我還要跟老師繼續讀書,考舉人,考進士,不會被他們幾句話,就壞了自己的前程的。”
“那就去吧!”方一茗拍拍他的肩膀,忽然發覺他居然已經長得跟自己一樣高了,輕輕幹咳了一下,掩飾自己小小的嫉妒心,“不要管別人說什麽,做你認為正确的事就可以。”
“多謝恩師!”裴澄宇在心底暗下決心,沖她深深一禮,轉身大步朝外走去,招財進寶都跟了上去,還招呼了一群看熱鬧的學生一起跟上,一大群人就這麽咋咋呼呼地走出書院,朝着裴家而去。
方一茗嘆了口氣,好吧,裴家這也是求仁得仁,他們想要裴澄宇回去,怎麽就不想想,當初是怎麽把人趕走的,以為老人出來說句話,就能一把抹掉過去的錯誤?他們可曾想過,當初若不是裴澄宇命大運氣好,早就在街頭凍死餓死,哪裏會有今日的風光?
這個熱鬧,她不去湊了,還是想想怎麽幫裴澄宇度過這一關,就算他這次能從裴家脫身,也得想辦法給他留個好名聲,免得以後被那些禦史當小辮子揪着,沒事就拽一把。
在這個時代當官,可不光得學業好考得好,還得名聲好人品好,否則光是被谏官們的彈劾文書,就能把人給罵死了。
就連方夫人聽說這件事,都把她叫去問了問,得知來龍去脈後,也忍不住感嘆,“所以當初我一直忍到你有了貢生的頭銜,哪怕不能進場考試,有了官身他們就不能再把你當孩子看,也正好借着他們的手離開老宅,否則一直在那兒待下去,早晚還得出事。”
方一茗點點頭,她對裴澄宇的關注,有一部分也是因為他與自己如今這身世經歷頗為相似,只是她好歹有個對她十分疼愛還十分有錢的親娘護着,裴澄宇卻只有狠心的後娘和親爹,若是她這個當老師的再不護着點,這小可憐男主就真的只能走上美強慘之路了。
“小裴是個聰明人,不會那麽輕易任人擺布的。”
方夫人嘆道:“那也是硬生生被人磋磨出來的聰明,那孩子不容易,你既然收了他做弟子,就多照看一點吧!”
方一茗心想,這位可是原著男主,就算美強慘,最後也是一路逆襲打臉登上人生巅峰的主兒,要不是她被這倒黴的科舉系統給錯綁了來,占了人家的機緣和金手指,哪裏輪得到她來照看他呢?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方一茗就從返回書院的招財進寶和學生們口中,得知裴澄宇這次回裴家老宅,見了裴老太爺之後,提出了一個條件。
可以繼續姓裴,也可以留在裴家族譜上,但要過繼出去,自立門戶,哪怕随便過繼給那各絕了戶的分支族人家,也不再給裴六爺當兒子。若是這條談不攏,那他寧可一拍兩散,也絕不會再回裴家喊裴六爺一聲“爹”。
裴六爺原本看到他回到裴家,還以為他真的低頭認錯,可沒想到人是回來了,居然要開除了他這個當爹的。
自古只有父不認子,哪有子不認父。
當場就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點吐血不說,想動手還被裴老太爺讓人給攔住,上次挨得家法傷都沒好全,這次又摔了一跤連門牙都磕掉,那模樣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可說到底,他在裴老太爺心中,也跟當初的敗家子裴澄宇所差無幾。
對于這樣的大家族而言,在意的是整個家族的利益,而不是某一個人,尤其是某一個已經廢了的賭鬼。
面對少年成才前途無量的裴澄宇和落魄多年爛賭無度的裴六爺,裴家老太爺會選誰,已經不用考慮。在裴澄宇答應以後繼續留在裴家,會與裴家其他人互相扶持之後,老太爺親自為他選了一個早已絕戶的分支族親,那戶人家在族中和裴六爺同輩的行九,本住在江南,後來趕考時遇上時疫病死途中,因為當時尚未成親,無妻無子,便斷了後,如今将裴澄宇過繼承宗,成了裴九爺的兒子,以後便與裴六爺一家再無幹系。
如此皆大歡喜,除了裴六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