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譚骁
那張紙在哪,恐怕要問一問周建明,但電話裏徐至沒有提起這件事,也是挂斷電話後,稍晚他才察覺,平伯寬似乎在敷衍此事,馮向軍已然定罪,劉欣彤筆記本丢失的那頁紙上到底寫了什麽,在平伯寬看來應該已經意義不大了。
徐至想,馮向軍犯的殺人罪,警方查的沒錯,法院判的沒錯,錯的是遺漏,是真正的幕後指使還未被挖出來。
他也想,不管背後的那個人是不是張定全,他都難免再去找一趟李子然和他媽媽。
晚上,徐至的車子停在炒飯店門外,他進去的時候已經快打烊了,老板站在收銀臺裏理賬,李子然媽媽在收拾客人留下的殘羹剩飯。
徐至剛一進門,她便看見了,臉上有些不耐煩,“徐律師,這麽晚還沒吃麽?”
徐至就近坐下,拿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子然媽媽,這家店,我是叫您廚師好,還是叫您老板娘好?”
話畢,那頭的老板朝他看了過來,剛要說什麽,李子然媽媽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手裏還拿着一塊抹布,“徐律師,說話要講證據的,你這樣憑空給我們挂關系,不合理吧?”
徐至将杯子裏的茶喝幹淨後,從包裏拿了份文件遞給她,“我一直在想,你一個人帶孩子,又在這樣的炒飯店打工,是怎麽給子然報這麽昂貴的培訓班,或者為什麽你一個廚師會在這快打烊的點還在前廳打掃衛生,本分和情分總得占一個,對吧?”
李子然媽媽打開了那文件,裏頭是李子然外語培訓班的報名單和課程表,下面還有一份文件,是炒飯店的營業執照和注冊表。
“我想你誤會了,我拼死拼活掙錢就是為了讓孩子有更好的環境讀書,為他花多少我都舍得。”
“你不是為了他,”徐至看向收銀臺後的老板,“你是為了他。”
“你胡說,我們只是雇傭關系!”
“我是不是胡說,你最清楚,”徐至又拿出一份文件,展開後放到她眼前,“張植,40歲,前些年在地下賭場輸光了家當,之後在怡康路小學門口支攤子,做的也是炒飯,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2015年年初認識的,16年初你們在老家擺了喜酒,但至今還沒領證,沒領證,是因為你還沒跟你那個酒鬼老公離婚,我有說漏麽?”
“玉玲,”張植這會走過來,握住了肖玉玲的肩頭,之後沖徐至道,“徐律師,我不知道你一直揪着玉玲不放是為什麽,我跟她坦坦蕩蕩,沒什麽好怕的,你到底要做什麽,直說就是。”
“我不做什麽,”徐至老覺得口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邊喝邊說,“我只想知道,于海麗給你那十萬,是出于什麽原因。”
肖玉玲瞳孔都在放大,她比方才還難以置信的看着徐至,仿佛他剛一剎那間現出了妖魔的原形。
“我,我,”
“你不必緊張,我可以一個人來,也可以帶着警察來,既然我是自己來的,你應該明白,我無意針對你。”
肖玉玲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裏的抹布被揉成了一團,很久,她緩了很久才堪堪張口,“是,是封口費。”
“你知道什麽了,她要封你的口?”
“不是我,是子然,”肖玉玲說,“15年初吧,子然突然跟我說,他在學校認識了一個小姐姐,還說她身上有傷。他說那個姐姐對他很好,告訴他寫作業,給他買牛奶,還給他撐傘。”
“劉欣彤跟他講過自己的事?”
肖玉玲點頭,“子然聽不懂,但我知道,那孩子是被糟蹋了,後來沒過多久,張定全被起訴,劉欣彤一家子都出現在電視上,我才确定子然沒有撒謊。”
“那于海麗怎麽知道你知道這個事的?”
“是,”肖玉玲看了眼張植,才說,“是我想去做證人,帶着子然去了公安局,但被她們發現了,”
“還撒謊?”
徐至輕輕一問,肖玉玲便吓得抖了一下,徐至接着道,“李子然偷偷去過公安局,他甚至自己跑去過法院,可他一次也沒敢進去,你怎麽解釋?”
“我,我可以解釋,這是因為,”
“因為錢,因為你知道可以拿這個事要一筆錢,這筆錢到手,你們可以開店,可以給李子然報昂貴的課程,不是嗎?”
肖玉玲終是忍不住哭了,止不住的嗚咽,連張植也垂下了腦袋。
“可你跟我們又有什麽區別,”肖玉玲帶着哭腔說,“張定全無罪,不是你一手辦的嗎?你就敢說你不是為了錢?”
“張定全無罪是事實,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
“什,什麽?”
“媽媽......”
李子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徐至回頭,發覺那孩子長高了些,看見他,眼裏有些詫異,或者說,驚喜。
……
“我記不清了,”李子然說這話時乖巧的坐在徐至身邊,“姐姐寫的太多,好多字還不認識。”
徐至異常溫柔,手心蓋在他腦袋上,“沒關系,你記起什麽就說什麽,不是姐姐寫的,也可以是姐姐跟你說的,都可以。”
李子然埋下腦袋,真的很認真的回想起來,少時,李子然才說,“姐姐說,他是一頭豬。”
徐至記起來,劉欣彤的筆記上多次出現了‘豬’的描述,于是問,“是很胖的意思麽?”
李子然點頭,又搖頭,“姐姐說他戴着豬腦袋,讓姐姐叫他…叔叔,”說完,又想了一陣,“姐姐說,她每次都會被送到很遠的地方,過一晚上再送回來。”
“每次都送到很遠的地方?”
李子然又點頭,然後從椅子上下來,跑去了肖玉玲身邊,“媽媽對不起。”
徐至在他這話裏,極為無奈的垂下了眸子。
車子再晚些才從炒飯店駛離,最後停在了越海集團樓下,這個點了,這棟樓裏還有一間辦公室裏亮着一束光。
“李子然今天的話明明是對張定全有利的,于海麗只肖問問就可以分辨是非,為什麽還是給了那筆錢讓他們住嘴?”
“也許于海麗對張定全沒那麽了解,她以為那些事說的都是張定全呢。”電話裏是戚景熠的聲音,他應該在家裏,說話時有流水的背景音。
的确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徐至思來想去,頭又開始痛了,這會放下車窗,等外頭的風湧進來,“老戚,我頭痛。”
“疼的厲害麽,你在哪,我過來。”
“不用,”徐至沒頭沒尾的說,“我好幾天沒見周建明了。”
“你……”
徐至還要說什麽,視線落在大廈門口,一輛私家車緩緩停下,車後座上下來了一個人,手裏拎着的應該是便當之類的東西,那人穿着西裝,身材修長,長發別在耳後,徐至沒看花眼,他甚至反應快到那輛私家車剛開走,他已經跟進了大廈內。
電梯一路往上,到十三樓停下,徐至只等沒了動靜,才摁另一部電梯,上到十二樓,再走安全通道上去。
從十三樓安全通道出來,路過一個長廊,秘書辦和總經辦各自分在兩側,時間太晚,自進來後,燈光就不太亮堂,再往裏去的會議室和辦公室幾乎就跟外面的辦公室都隔開了。
徐至悄聲走了幾步才看到一點光亮,到會議室附近,才有了點聲音。
是音樂聲,大概是什麽演奏會的曲子,徐至走到會議室門外,這時裏頭隐隐約約有了說話的聲音。
可是聲音混雜,徐至實在聽不清說的內容,也是這會,音樂突然被摁停了,徐至一下子緊張起來,正打算躲開就聽見有人在質問——
“什麽時候?明天,還是後天?”
“再等等。”
“等什麽?等多久?給我個準話。”
一陣靜默,徐至從門縫中看進去,裏頭兩個人一坐一站,中間仿佛隔了一條銀河,只有那便當盒在碩大的會議桌上顯得怪異又違和。
惱火的是,這個角度,徐至只能看見坐着那人的一條胳膊,搭在會議桌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桌面。
不過站着那人他看的很清楚,是梁安。
聲音還是太小,無法分辨,徐至将手機鏡頭對準了縫隙,他想,只要那人起身,就能錄到他的樣子,只要知道那個人是誰,這事情就解開了。
“派去鄉下的人我都叫回來了,”似是妥協,梁安坐下來跟對方說,“那家夥死了,他那老婆難纏的厲害,我想他們家那個小孩不能再動了。”
“嗯,”手指停下,掌心撐着桌面,徐至捏着手機的手滲出了汗漬,接着便聽見一句讓人毛骨悚然的話——“醫院裏的那個,早點解決。”
“好,你說什麽就做什麽,”梁安挑眉,拿過那便當盒,拆開後,裏面是幾個精致的小菜,“過來。”
對面停滞了一瞬,接着才站了起來,往梁安那走的時候,徐至在手機屏幕上赫然看見了譚骁的臉。
“譚骁……”
徐至收了手機,可能是過于激動,胳膊不小心碰了門一下,本是沒什麽聲響,可不知為何,竟聽見譚骁擡聲喊了句,“誰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