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樣在戰争陰雲的籠罩下過了一個冬天,黎國的新年就沒有那麽喜慶了,國喪剛過,新帝登基,國力衰敗,百廢待舉,整個宮廷都沉浸在一種冰冷嚴峻的氣氛之下,直到開春也沒多少暖意。

三月初三是黎國傳統的玉甄花節,依慣例官員放假三天,人們穿上最好的衣服,衣襟插滿初綻的玉甄花,在城中游玩,去效外踏青,彈琴唱歌,歡飲達旦,年輕的男女們則盛裝打扮,以歌聲唱和,與心上人互訴情衷,達官貴人通常會選在玉甄花節為自家兒女招婿選妻,一年四季,三月份也是媒人們最忙碌的時候,競相奔走穿梭,片刻不得休息。

三年來,由于夜弦戰死的傳言加上老國王纏綿病榻,黎國人沒多少心思在開春慶祝這個節日,今年難得太子歸來繼位,又打了勝仗,臣民莫不欣喜,紛紛翹首盼望玉甄花節的到來。

莫說別的,三月初三還正好是二殿下熾月的生日呢,更要大肆慶祝一番。 誰都知道夜弦最疼愛的人就是這個愛撒嬌的小弟,怎能不為他的生日費盡心思?

夜弦本來也有這個打算,沒想到熾月開春就生了一場大病,險些一命嗚呼,讓宮中好不容易回暖的節慶氣氛蕩然無存。

“陛下,您去歇着吧,這裏讓奴婢來就可以。”宮女戰戰兢兢地接過他手裏的布巾,擰了冷水鋪在熾月額上,不知道是第幾次勸皇帝去休息了,夜弦卻始終不曾理會,衣不解帶地照顧了熾月三天,直到今日病情緩和幾分,也依然沒有離開的跡象,讓在熾月寝宮服侍的宮人們如芒在背,個個把心提到嗓子眼。

太醫過來看了病情,長長地松了口氣,向夜弦禀道:“陛下,二殿下吉人天相,不枉陛下一番苦心,暫時沒有大礙了,再将養幾天便可好轉。”

看着熾月憔悴的小臉,夜弦嘆了口氣,道:“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病倒了,一定是在外面吃了太多苦頭,身體愈加虛弱了。”

太醫低眉斂目,唯唯稱是,趕緊在藥方中加了幾味補藥,沒敢讓他知道熾月生病的真正原因是半夜溜出去玩雪受了風寒。

“陛下。”他開完藥方,又扯了一張單子,沉吟道:“我再讓宮人熬一盅暖身補氣的藥湯,到時一并送來,請陛下務必服下。”

夜弦皺皺眉,問:“我又沒病,服什麽藥?”

太醫捋捋花白的胡子,眼神有幾分憂慮,語重心長地說:“陛下非要親自照顧,誰也勸不走,老臣只好先備好藥方,免得二殿下病愈之後,陛下卻病倒了。”

夜弦心頭一動,有些無奈地喟嘆一聲,自嘲道:“太醫可是覺得我太任性了?”

這位老太醫德高望重,在宮中任職多年,可以說是看着他們長大的,夜弦雖然滿心煩躁,對他的話還是能聽得幾分,當下不禁赧然,想起逃亡的某個夜裏熾月說過的話:要知道黎國的國運全系在大哥身上了。

而他這個衆望所歸民心所向的人,怎麽能如此任性地糟蹋自己的身體呢?

“臣知道陛下憐惜幼弟,可是二殿下已轉危為安,所以老臣鬥膽請陛下回宮歇息,莫再讓吾等左右為難。”太醫行了個大禮,字字懇切,“如果二殿下醒來,也一定不忍見陛下如此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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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弦替熾月掖好被角,終于依依不舍地起身,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對他虧欠良多。“

太醫朝一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好生照顧熾月,然後亦步亦趨地把夜弦送到門口,道:”手足之情無可厚非,但是身為一個帝王,卻不能把三千寵愛系于一身,否則難免釀成禍患啊!“

像熾月那麽乖巧貼心的孩子,怎麽會釀成禍患?夜弦一笑置之,沒有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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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在每一位國君身邊,都會有個元老重臣耳提面命,以諄諄告誡之态,講一些老生常談的逆耳忠言。

“陛下,古人有言: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禦史大夫躬着身子,低頭垂目,一本正經地說:“貴妃誕下皇嗣,普天同慶,但是恩寵太過,往往會縱容佞幸,禍延家國,望陛下三思。”

朱錦恆嘴角抽動幾下,順手拿起一本奏章,一眼掃過去,又是參王貴妃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兄的。

王貴妃原本是婕妤,懷上龍種之後升為昭儀,分娩時一舉得男,母憑子貴,又被擢升為貴妃。

朱錦恆對他的第一個兒子喜歡得緊,連帶對王貴妃有求必應,娘家人連封帶賞,恩寵一時無二,早惹得朝臣不滿,再加上王家着實出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仗着皇恩浩蕩一整天胡作非為,欺男霸女,更引得市井之間怒氣橫生。

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每天被教導的道理都是怎麽做一個賢明的君王,而身為一個帝王,他早就知道,對任何人都不能太過寵愛,帝王的寵愛,也不是誰都能承擔得起的。

後宮之中勢力盤根錯節,每一位入宮為妃的女子都有不容小觑的顯赫娘家,後宮的争鬥有時候又會延伸到朝堂之上,明明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卻一個個表現得谏诤諄諄,一副為國家社稷嘔心瀝血的樣子。

明昕帝對這些早就看膩了,這幾年盡量對宮妃雨露均施,也知道恩威并重的道理,他提起朱筆,将奏書一本本批下,王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兄弟被革職或調派閑職,壓下朝中的不滿,也起一點敲山露虎的作用,讓那些沉浸在天恩之下的蟲物們腦袋清醒一點,不要受一點點封賞就忘了自己是誰。

“是太寵了嗎?”朱錦恆停下筆,神情若有所思。

他有些失望,為什麽每個榮獲皇恩的人都難免得意忘形?那趨炎附勢的醜态,那汲汲營營的嘴臉,真是讓人倒盡胃口,有再多的喜愛之心也被消磨殆盡了。

身為帝王,他甚至不能放縱自己的感情去寵愛一個人,也無法确定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究竟有沒有值得他付出真心相待的。

也許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勢,就注定要忍受這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吧……

朱錦恆突然一怔,想起一張絕麗無雙的面容,霎時心尖子像被貓抓撓過,又癢又麻,被拋到腦後的記憶又鮮活起來,不由分說地霸占了他所有思緒。

熾月,一別之後,你可無恙?

明昕帝在心中描繪出那張惱羞成怒的小臉,不由得微微一笑,陷入甜膩的思念和模糊的傷感中,一時難以自拔。

那個驕傲的、嬌貴的小家夥,明明生得單薄纖細,卻有一顆比任何人都頑固的腦袋,君王的寵幸,多少人求之不得,偏他視若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也許就是因為那個小東西一直抵死不從,才讓他如此念念不忘吧……朱錦恆搖了搖頭,丢開筆站起身來,把仍在喋喋不休的禦史大夫丢在一邊,徑自回憶起熾月那精致無瑕的容貌、吹彈可破的肌膚、戒備羞惱的神态……就連他那頗煞風景的哭聲都顯得分外可愛可憐,更別提那天早晨的半段纏綿了。

這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就像一顆種子,一經種下,便不可抑止地生根發芽,讓明昕帝越來越沉浸在那種求之而不得的遺憾中,甚至有些魂不守舍,脾氣也暴躁了幾分。

服侍的宮人們開始提心吊膽過日子,小太監寶瑞最會揣摩聖意,看皇帝有時候茶飯不思,知道他還是對那個少年無法釋懷,于是靈機一動,派人跑遍京城,終于從一座男風館中找到個與熾月容貌有幾分相似的少年,忙給他贖了身,帶進宮來教了些禮儀,還勾眉畫眼地打扮了一番,總算扮出六、七分相似,然後小心翼翼地送到皇帝禦榻前。

這天晚膳過後,明昕帝又發了一通脾氣,寶瑞服侍他梳洗過後,大着膽子禀報他這件事,朱錦恆先是一驚,又覺得十分有趣,倒也沒責怪他擅作主張,甚至懷着幾分興奮,迫不及待地回到內殿。

那少年披着一件薄紗繡花中衣,身子柔若無骨,軟綿綿地蜷在禦榻旁的軟墊上,見皇帝進來忙起身相迎,柔媚一笑,跪倒在他面前,微擡着臉,眉梢眼角盡是仰慕崇敬之色。

朱錦恆拉他起來,任由他靈巧地偎進自己懷裏,暗笑這少年真是個尤物,那欲說還休的誘惑和放蕩不羁的天真結合得恰到好處,眼眸中漾滿任君採擷的乖順,貼着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隔着幾層衣料也能感受到那凝脂般的肌膚上泛起的熱度。

既千依百順,又表現得楚楚可憐,在挑逗男人的欲望方面,這少年怕是此中高手。

明昕帝一手擡起他的下巴,仔細端詳他的容貌。

像熾月那樣美貌灼人的絕色世間少有,這少年只有六、七分像已是難得,更何況他周身散發出的妖嬈媚意可是熾月所沒有的。

“冷嗎?”他似笑非笑,一手沿着少年的肩背滑下,隔着薄紗感受對方細微的顫栗。

少年搖了搖頭,纖細白嫩的手指覆上他的衣結,對這套迎來送往的把戲熟稔得很。

朱錦恆卻好像并不想太快進入主題,仍然饒有興致地問他:“知道讓你來做什麽嗎?”

“自然是服侍陛下。”少年被他摸得嬌喘籲籲,用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朱錦恆的手指輕佻地滑過他的頸側,勾得少年低叫一聲,熱情如火地在他身上磨蹭着。

“不怕朕嗎?”

少年扭着水蛇腰,手指一勾解開他的衣帶,聲音甜膩得快滴出蜜來:“能得聖上青睐,小人三生有幸……”

他終究不是熾月,熾月絕對不會說這種話。

看着這張充滿期待的臉,明昕帝突然覺得興趣索然,他推開懷裏的少年,連多看一眼都懶得,眉心擰成一個疙瘩,俊美的面容又籠上一層陰郁。

寶瑞一見皇帝變臉,趕緊過來服侍他解衣睡下,并用眼神示意宮女把那個不知所措的少年帶走,心裏七上八下,生怕皇帝把一肚子火氣撒到他頭上。

朱錦恆看着他誠恐誠惶的模樣,不由得一笑,心想這寶瑞算是難得能猜透他心思的人,可惜仍是隔靴搔癢,空費精神罷了。

“你說,怎麽就沒有個人能替了他呢?”朱錦恆躺平身體,心不在焉地看着床帷上晃動的穂子,聲音帶着淡淡的惋惜,“今天這個,長得倒有幾分像,可是一臉谄媚,恨不得整個兒貼在朕身上,讓朕着實倒盡胃口。”

寶瑞偷眼看了明昕帝一眼,見他眼中并無怒意,悄悄松了口氣,道:“陛下,那熾月殿下出身高貴,又自小受盡寵愛,養成驕縱不馴的性子,自然是不肯曲意承歡的,至于今天這個,平日見陛下一眼都難如登天,今日突然被召幸,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朱錦恆想想也對,熾月是被衆星捧月寵出來的,從來不需要靠讨好別人生活,更不會看他的臉色,又是小孩子心性,鬧騰起來不管不顧,完全不買他這個掌握生殺大權的人的帳。

這種反應,對朱錦恆來說無疑是新鮮的,熾月怕他,也恨他,正是這種又怕又恨又陷在他懷裏無可奈何的矛盾感讓朱錦恆勢在必得,結果還沒得手熾月就突然跑掉,怎能不讓他耿耿于懷?

寶瑞看着他陰晴不定的臉色,想起禦史大夫暗中叮囑自己的話,又道:“陛下,奴才常聽人說世間千百種糾葛皆因緣而起,又緣盡而去,熾月殿下大概是福薄緣淺,命中注定難承天恩吧,陛下就不要太挂懷了。”

他倒聰明,知道跟着朱錦紋一道罵黎國人薄情寡義只會讓皇帝更下不了臺,畢竟皇帝一頭熱地陷進去,對那個小家夥是真心喜歡,一味地貶損熾月不僅于事無補,反而容易惹得皇帝惱羞成怒,索性把一切歸結為沒緣分,用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來化解明昕帝的愠怒與不甘。

聽他故弄玄虛地說了一通,朱錦恆的心情确實略有好轉,他閉上眼睛,想着熾月的臉,低喃道:“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寫下這首詩的人,只怕也是因為見不得美人才相思入骨,若是朝夕相伴,十有八九會像自己今日這樣,對美人索然無味吧?

抱着這種自我安慰的念頭,朱錦恆舒展了眉頭,漸漸拋開那些傷春悲秋的思緒,沉入黑甜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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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病過後,熾月整個人消瘦了一圈,本來長得就不甚健壯,病愈之後更是單薄得一陣風就能吹跑,讓夜弦心疼不已,親自從大內侍衛中挑了幾個高手,教織月習武強身。

轉眼之間又到了冬天,熾月每天讀書、習武、纏着大哥撒嬌,日子過得不知有多惬意,如果不是某個不速之客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他是一點都不會想到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朱錦恆的。

準确地說,沈英持是沖着他大哥夜弦來的,他只是無辜被波及到罷了。

這天早晨,像往常一樣,熾月習完武,汗也顧不上擦一把就跑到大哥寝宮,沒想到宮人一反常态,把守着殿門不肯讓他進去,又聽聞大哥已經上朝了,卻又叫人将早膳送進去,熾月不由得猜測寝宮裏藏了什麽不欲人知的東西,他就仗着夜弦一向寵他,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絕招,逼得侍衛頭大如鬥,不得不打開殿門讓他進去。

熾月見到沈英持的時候第一反應是見了鬼!

明明在刑場上見他斷氣,沒想到一年之後又見他陰魂不散的出現在大哥寝宮,他想幹什麽,化身厲鬼前來索命嗎?

熾月想也沒想,拾劍朝他刺去,習武一年雖然難成大器,招式身法卻施展得有模有樣,奈何對手是久經沙場的一員老将,又怎會敗在他這幾招半桶水的劍術下?

熾月又急又氣,确定對方不是鬼之後,他幹脆把劍一丢,抽了抽鼻子,放聲大哭起來。

對于身居顯貴的二皇子來說,動不動就哭鼻子有些丢人,不過這個沈英持實在惹人恨,新仇舊怨一齊上來,讓他也顧不得皇家體面了。

“喂!喂!你別這樣,我不吃這一套的!”原本氣定神閑的男人終于變了臉色,顧不上逗他了,手忙腳亂地扯過床帷,試圖圍堵他決堤的淚水,百般安慰無效之後,沈英持靈機一動,掏出個木盒遞給他:“陛下托我帶禮物給你,要不要打開看看?”

朱錦恆?熾月霎時止住啼哭,腦袋發暈,任由那人在自己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侵占了全部思緒。

抹了把眼淚,他擰着眉毛接過盒子,對盒身上精雕細琢的金線龍紋低哼一聲,屏着呼吸打開盒子,然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本以為那人會像以前那樣送些什麽俗氣的珠寶哄他歡喜,沒想到盒中物品卻非金非玉,而是一個錦線挽成的同心結,毫無贅飾,簡簡單單地躺在白色絲絹上。

熾月愣了片刻,“啪”的一聲把盒蓋扣下,像是要擋住某種撲面而來的侵襲似的,胸口怦熾月怦亂跳,仿佛有熱浪奔突湧動,染得臉頰一片潮紅。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是最讨厭的人,明明一年來音信皆無,在他以為早已将對方忘懷的時候,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同心結,竟然輕易撩動得他心慌意亂,羞窘難當。

熾月手足無措,又是當着沈英持的面,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幸好夜弦退朝歸來,看到兩人對峙的場面還以為沈英持對他不軌,當場冷了臉色,熾月趁機抱着盒子溜了,回到自己的寝宮之後當即關上殿門,把服侍的宮人們通通擋在外面。

大白天的,硬是像被鬼追一樣,一身惶然、滿面赤紅,連耳廓都紅透了。

熾月把腦袋紮進被子裏,試圖平複自己紊亂的呼吸。

一顆心快跳出腔子,手心發熱,漾開一波又一波酥麻的感覺。

他把那個盒子塞到枕頭底下,打算眼不見心不煩,閉着眼躺了一會兒,還是如坐針氈一般難受,好像那盒子裏藏着蟲,一打開就會萬劫不複似的。

熾月懊惱地坐起身來,一手按在胸口,感覺到心頭一陣陣悸動,酸酸麻麻的,說不清是羞惱還是懼怕。

這可是在黎國,在戒備森嚴的皇宮裏,他熾月不必怕任何人,更不必怕那個滿腦子淫欲的讨厭鬼!

深吸了幾口氣,手指輕撫過木盒上細密的紋路,熾月終于明白了心底的懼意來自何方。

他害怕的并不是那個揚言要徹底征服他的朱錦恆,而是被他那個荒唐男人撩動了心緒的自己!

熾月恍恍惚惚地轉過臉去,一邊的銅鏡映出他精致無暇的面容,原本以為朱錦恆當初是色迷心竅,可是這個同心結又讓他産生了不确定的感覺。

一旦對過去的認知産生疑惑,心裏某一處就開始蠢蠢欲動,有些竭力壓抑着的東西似乎要洶湧而出,被掩埋已久的回憶不斷地在腦中流淌,那人的一颦一笑都變得分外鮮明,而每一句調情的私語仿佛還萦繞在耳邊。

他畢竟是個情窦未開的少年,平生第一次在朱錦恆的挑逗下品嘗到那種情潮翻湧的極樂滋味,對于一個未經人事的雛兒來講,那些在陌生的欲望中無助喘息的日子,又豈是能輕易忘懷的?

“難道……”熾月又打開盒子,掂起那枚同心結,喃喃道:“難道他對我……竟是真心的嗎?”

這個念頭讓他覺得可笑又不可思議,熾月搖搖頭,暗嘲自己愚蠢,朱錦恆是情場上的老手了,三宮六院,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對他,不過是一時新鮮,以及被自己的忤逆激起執念罷了。

當皇帝的,可不會個個像他夜弦哥哥那樣重情重義,甚至為情所苦啊!

才這樣警告過自己,熾月又發現那疊起來的絲絹上似乎有字跡,他猶豫了一下,拈出一處将它扯出來,抖開一看,不由得又怔住了。

那是朱錦恆的字跡,筆沾朱砂,落下幾行小字:莫往莫來,悠悠我思。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一別之後,聚首無期,我對你思念彌篤,長夜漫漫,輾轉難眠,不求其他,只願你也舍我幾分惦念。

熾月的臉紅得快滴下血來,把同心結緊緊攥在手心,緊到連指甲都嵌進肉裏,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湧至胸口,讓他心潮起伏,再難平靜。

明明是連露水姻緣都算不上的一段風流,在他不辭而別之後,竟又牽扯出這麽多意猶未盡的糾纏,明明那個人霸道蠻橫、擁盡天下麗色,卻用如此悱恻委婉的詩句寄托相思,朱紅的字跡間彌漫開一股閨怨般的憂郁,讓他忍不住想笑,對朱錦恆的所作所為,竟然沒那麽深的怨恨了。

不得不說朱錦恆用對了辦法,像熾月這樣性格驕縱的少年,對他硬來只會引起寧死不屈的反抗,只有放下身段,連哄帶誘,用款款深情挑起他嚴防死守的情潮。

熾月把絲絹原樣疊好,與同心結一起放回盒中,沉吟了許久,把它留在枕邊,沒有丢進櫃子裏和雜物為伴。

如果知道了他的反應,朱錦恆一定會很得意吧。

在以後的許多個長夜裏,當他無心睡眠時,總會翻出那盒子裏的東西,呆看許久,直到睡意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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