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錦紋正在廊下急得團團轉,他方才被刑部的人纏着問東問西,好不容易脫了身,便火燒眉毛般朝側殿跑來,一路祈求上天保佑他皇兄別做出格的事,熾月那脾氣可不是吃虧認栽的!
趕過來發現殿門緊閉,宮女太監全被打發出來,他心裏一沉,額角開始冒汗,橫下一條心,就算被皇兄罵得狗血淋頭,也要攪了他的好事。
大哥,你一定要體諒臣弟一番苦心啊!
“滾進來!”
可喜可賀,他大哥雖然生氣,倒也沒讓他吃個閉門羹,朱錦紋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像作賊一樣蹑手蹑腳地邁過門檻,一邊暗叫自己命苦一邊甩上房門飛也似的朝內室奔去--
“皇兄!”
看到皇兄衣冠整齊,而熾月只是前襟微敞,朱錦紋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還好還好,他來得還算及時。
明昕帝眉心擰成一個疙瘩,狠狠地瞪着他,問:“你來做什麽?”
“皇兄,臣弟有一言不吐不快。”朱錦紋硬着頭皮迎視大哥的目光,命令自己不要被吓軟了腿。
“明天早朝上說!”朱錦恆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讓他滾蛋,朱錦紋哭喪着臉,顫聲道:“那時大錯已鑄成,再說什麽都晚了呀!”
“大膽!”朱錦恆喝道,“你是說朕是明知有錯卻一意孤行的昏君嗎?”
當你管不住下半身的時候,确實昏庸得很。朱錦紋把這句話咽回肚子裏,摸摸脖子,為了避免成為犯顏直谏下的冤死鬼,他挑了個比較溫和的說法:“皇兄,我知道你對熾月舊情難忘,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也,他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懷寧王,事關國體,請皇兄三思啊!”
朱錦恆冷哼一聲,扭過頭去看着熾月,輕拍了幾下,喚道:“熾月、熾月!”
對方連吭都沒吭一聲,翻身朝裏,睡得像死人一樣,朱錦恆放下心來,又回來瞪自己的弟弟,不悅道:“酒醉失儀,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身為男子,豈會把這種事到處張揚?”
男人嘛,就算被睡了又怎麽樣?還不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拼命瞞着還來不及,怎麽會挑出來讓人看笑話?
“大哥,聽臣弟一言!”朱錦紋很想哭,這個精蟲上腦的皇兄已經不可理喻了,他覺得自己再待下去也會忍不住想造反的,“就算熾月礙于臉面不肯聲張,他那脾氣暴烈如火,豈肯善罷甘休?到時候只怕沖動之下會對皇兄不利,他武功高強,萬一傷了龍體……事關重大,臣弟敢不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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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錦恆神情一凜,狂熱的大腦清醒了幾分,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越想越後怕,不由得慶幸朱錦紋來得及時,剛才……實在是太欠考慮了。
男人風流無傷大雅,酒後亂性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誰也不想一夜歡好之後被枕邊人提刀大卸八塊,他知道熾月武功不弱,那可是一劍把朱藺釘在樹上的狠角色!
朱錦紋察顏觀色,不意外地發現皇兄的臉色開始緩和了,眼中也沒了方才的戾氣,他暗中松了一口氣,又道:“這追求美人,和釣魚是一樣的,得放下餌去耐心等,要的是水磨功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明昕帝可沒有什麽追求美人的經驗,向來都是萬千佳麗只求他多看一眼,唯一一次主動産生征服一個人的念頭就是七年前,還碰了個前所未有的大釘子,也難怪他耿耿于懷了。
朱錦紋知道他這個大哥有時候是很不講理的,更不會承認自己是錯的,不過至少他不會好色到連命都不顧,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皇兄都等了七年,又何必急于一時呢?”不管怎麽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胡謅一番大道理,讓皇兄打消趁人酒醉占便宜的念頭,等熾月酒醒了趕緊送他啓程,到時候皇兄就算龍顏震怒,也怨不到他頭上,何況一國之君就算為了沒睡成男人發火,又怎麽好意思到處張揚呢?
兩邊都是不能得罪的人物,他這個倒楣的玳王真是受足了夾板氣,直想捶胸頓足問蒼天,蒼天呀,你為什麽要讓那兩個冤家再相遇?
兩個都是被寵壞的臭脾氣,針鋒相對起來,倒楣的是他們這些池魚啊!
朱錦恆看着他一臉衰相,語氣溫和了許多,道:“你說得對,是朕沖動了。”
玳王殿下感動得幾乎要涕淚交流,一句“吾皇英明”還沒說出口,就被對方接下來的話噎得喘不上氣來,只見朱錦恆胸有成竹的一笑,道:“強扭的瓜不甜,若能讓他主動獻身,到時候朕既不用擔好色之名,又能一償夙願,豈不美哉?”
朱錦紋張着嘴,像被拎出水面的魚一樣傻傻地看着他大哥,心中哀聲震天:蒼天啊,求你讓我大哥清醒清醒吧!
“大哥……懷寧王他……不像會……雌伏的人啊……”他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這句話,不敢直言皇兄你少作夢了,朱錦恆卻被他啰嗦得煩了,揮揮手,道:“朕自有辦法讓他臣服,你就別操這個心了,天不早了,退下吧。”
“可是……”他能不操心嗎?朱錦紋現在後悔死當時勸熾月陪他回京的決定,本來想找個人頂缸的,哪知道皇兄會突發少年狂?
“你再說一句,朕就讓人縫了你的嘴。”朱錦恆不由分說地把他推出門,“來人,護送玳王回府!”
朱錦紋不敢忤逆他,憂心忡忡,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明昕帝看他走遠,勾唇一笑,喜上眉梢,轉身回去要找他的美人。
剛跨過門檻,不想迎面撞上個人,朱錦恆先是吃了一驚,待看清對方是誰之後,他整個人都酥軟了,脫力地靠在門框上,提都提不起來。
熾月不知何時醒的,發冠除去了,長發披散在身後,半敞着衣襟,一身慵懶風情,朱錦恆可顧不上欣賞,他亂成一鍋粥的腦子只想知道一件事:方才的話,他聽到多少?
真是大意了,對朱錦紋說的話若是被熾月聽了去,他還拿什麽擺深情款款的姿态?
“熾月……你、你醒了?”朱錦恆有些口吃,可惡,這家夥怎麽長得比自己還高?
“嗯。”熾月懶懶地應了一聲,似笑非笑,聲音猶帶着幾分醉意,分外撩人,讓朱錦恆心裏像被小貓抓過一樣,酥癢難耐。
“天色已晚,就宿在宮裏吧。”雖然對方明亮的眼眸讓他有些心虛,不過朱錦恆也不是吃素的,定了定心神,綻開溫文一笑,“跟着你的那些人,朕也會派人安置的。”
熾月嗤笑一聲,一手撐在門框上,身體前傾,把明昕帝圈禁在他身前,半真半假地說:“勞煩陛下親自服侍,小王愧不敢當。”
“你……”朱錦恆覺得自己被嘲諷了,可是和一個醉漢計較什麽呢?他往後靠了靠,後背已經抵住門框,退無可退,而熾月又欺近了一些,夜風吹起他的長發,柔柔地拂過腮邊,讓朱錦恆柔腸百結,沉浸在這欲說還休的暧昧中。
熾月低下頭,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波光流轉,亂人心弦,在這樣的注視下,明昕帝覺得身體開始發熱,心神俱失,飄飄不知所以。
“熾月……”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逸出喉嚨,低啞難辨,帶着幾分缱绻,以及無盡的誘惑。
熾月突然皺了皺眉,一手撫上他的臉頰,拇指不經意拂過他微啓的雙唇,留下一片灼人的熱意。
他看着這張養尊處優的、英俊的、傲慢的臉,看着這雙自以為勝券在握、流露出些許得意之色的眼眸,看着高高在上的明昕帝在自己的撫觸之下亂了呼吸、情潮暗湧的樣子,突然有些迷惑地眯起眼睛,眉頭鎖得更緊。
“熾月?”朱錦恆不解,他以為熾月被自己迷倒了,難道接下來不是寬衣解帶共赴巫山雲雨嗎,怎麽對方反而流露出讓人無法理解的煩惱神情?
熾月收回手去,站直身體,那種讓明昕帝險些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驀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失落感--煮熟的鴨子從嘴邊飛掉大概就是這種滋味了。
“陛下。”熾月臉上帶着嘲諷的笑意,不緊不慢地說:“你還真是讓人望而生厭。”
“大膽!”朱錦恆差點跳腳,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腦門,激得他額角發脹,一張斯文端正的臉氣得通紅,一把推開熾月,低喝道:“你竟敢對朕口出惡言!”
熾月笑得像逗弄老鼠的貓一樣,“小王惶恐,請陛下降罪。”
朱錦恆深吸了一口氣,找回帝王的冷靜與威嚴,板起臉來訓斥道:“你喝醉了,朕就原諒一次你的無禮。”
他錯了,他不應該以為把熾月灌醉就能任他擺布,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清醒時還懂得禮數,醉了之後只會氣得人肝疼。
“況且你救駕有功,朕怎忍罰你?”想到酒宴上那一幕,朱錦恆不由得放軟了語氣,熾月肯為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失儀,證明他心裏是有自己的,對吧?
熾月呵呵一笑,道:“我不是為了救你,只是不想給自己惹上麻煩。”
當時的場合,別說讓那刺客得手了,就算那女人亮出刀子驚吓了皇帝,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承擔後果,他這個賓客只怕也別想全身而退。
朱錦恆連番被羞辱,再好的脾氣也消磨殆盡了,眼看着臉上青白交錯,正處在暴怒邊緣,熾月當然不會傻到留下來被他罵,當下施了一禮,道:“時候不早,小王告退了。”
說完,抖了抖袖子朝外走,沒走幾步,身後響起明昕帝極力壓抑着火氣的聲音:“等一下!”
熾月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淡淡地問:“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你……”朱錦恆的聲音帶着火星子,“你真的醉了?”
熾月眼中有笑意閃過,給了他一個敷衍至極的回答:“你覺得呢?”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朱錦恆終于忍無可忍,一掌拍在門框上。
他不會武功,所以門框紋絲不動,倒是他的龍爪紅腫了好幾天,一想起來就恨不得把熾月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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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什麽時候動身回國?”
三天之後,朱錦紋好不容易從酒宴刺客案中抽出身來,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到熾月的行館,顧不上寒暄,開門見山地提出來意。
熾月正在後花園喝酒賞花曬太陽,笑吟吟地邀他同坐,道:“一路車馬勞頓趕到京城,就算我不累,也要讓手下的人多歇息幾天。”
何況他正覺得逗弄朱錦恆有點好玩,想多看看那人氣得跳腳卻無可奈何的樣子呢!
“唉,你不要一時糊塗吃了大虧。”朱錦紋坐下喝了杯茶,就有機靈的侍女過來給他打扇,還奉上絹帕為他擦去臉上的汗水,伺候得無微不至。
“我能吃什麽虧?”熾月懶洋洋地端起酒杯朝他舉了一舉,“你啊,總是這麽愛操心。”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他,豈是曾經那個如驚弓之鳥、落荒而逃的少年?
朱錦紋看着他從容不迫的樣子,無奈地搖頭,揮退了侍女,壓低聲音道:“你別大意了,陛下對你勢在必得,就算我竭力規勸,也不能打消他的念頭,為免再生事端,你還是快走吧。”
熾月盯着一枝早開的山茶,笑道:“走?我還沒玩夠呢。”
朱錦紋的汗又流了下來,如芒在背,勸道:“你不要跟我皇兄鬥氣了,我怕到最後……會是兩敗俱傷啊!”
熾月轉過臉來看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反問道:“你覺得我們是在鬥氣?”
“難道不是嗎?”朱錦紋手肘支在石桌上,無力的揉着隐隐作痛的額角,“我可沒發現這京城中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
沒有嗎?熾月有些悵然,沉默了片刻,嘆道:“你說得對,是我意氣用事了。”
比起當年片刻也不願多待,此時留下,無論出于多麽體恤下情的理由,終究脫離不了私心二字,特別是當他知道朱錦恆賊心不死之後,更是産生了一種玩火的快感。
“你也知道,我那個皇兄,一生未受挫折,想要什麽都能得到,唯獨在你身上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朱錦紋四下張望,發現侍女們都離得很遠,才放下心來繼續說皇帝的壞話,“完全是被寵壞了,你又何必縱容他的任性?就避他一避讓他一讓吧,免得真出了亂子,日後難相見。”
熾月拈了一枝花在指間,閉上眼睛輕嗅花香,明媚的陽光落在他臉上,映得人面花色俱生輝,讓朱錦紋看了也有幾分着迷,倒有幾分理解明昕帝的癡念了。
這樣的美人,誰不想攬入懷中?可是熾月卻是沾不得的,他既不溫柔似水也不百依百順,和後宮那些日夜期盼君王恩露的美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好花雖多刺,悉心照料尚有結出果實的那一天,眼前這個,卻是一團烈火,所近者皆斂目,所觸者盡成灰。朱錦恆對這樣的人産生欲念,注定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反正……你也很讨厭我皇兄吧?”朱錦紋見他不說話,又小心翼翼地問。
熾月被問住了,睜開眼睛,流露出迷惘的神情,低聲道:“或許吧。”
他應該是讨厭朱錦恆的,那個自私自負、自以為是的男人,那個慣于逢場作戲、卻要別人耗盡癡心的男人,那個滿口謊言、卻容不得別人質疑的男人,可是為什麽既讨厭他,又情不自禁地想逗弄撩撥他?只是因為看他算計落空的樣子有趣?還是不甘心曾與這樣的人有過糾纏?
他嘆了口氣,看着朱錦紋清澈的眼眸,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也許說到底,還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少年時情窦初開,竟是對那樣一個沒心沒肺的人,讓他看到朱錦恆那副柔情萬千的樣子就窩火,很想給他一盆涼水潑上去,讓他不要再自作多情。
若不是讨厭他,何必那樣羞辱他?可若只有讨厭,熾月根本沒耐心與他見面。
對朱錦恆到底是什麽感覺,熾月自己也弄不清楚了,猶記得那天夜裏,手指撫過他雙唇的瞬間,幾乎情不自禁,險些忘了面前的人不僅是至高無上的帝王,還是個寡廉鮮恥的混蛋。
朱錦紋提醒了他,無論怎麽逗弄朱錦恆,除了能帶來報複的快感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他犯不着把自己的閑暇浪費在這種無聊的瑣事上,堂堂懷寧王因為少年時的錯戀而與明昕帝杠上,這種小家子氣的理由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我是該走了。”熾月飲盡杯中的酒,恢複了平靜冷漠的神色,“明日我便入宮辭行,這些天來,承蒙你照顧了。”
“好說好說。”朱錦紋如釋重負,雖然急着逐客有點不近人情,但是為了皇兄別做傻事,他這個弟弟只好板起臉來當惡人。
人就是這樣,以前遠隔千裏,雖然遺憾也沒那麽多念想,可是近到觸手可及的時候,就難免産生些非分之想,覺得既然觸手可及,不如伸手試上一試,反正不試白不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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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熾月等明昕帝退朝之後,進宮辭行,後者本來還在生他的氣,可是見到那絕美的容貌,再多的火氣也消熄了,朱錦恆和顏悅色地挽留了一番,見他去意堅決,便不再多費口舌,道:“既如此,今晚朕在芝蘭宮為你餞行。”
芝蘭宮在京城近郊,是朱錦恆作太子時建的行宮,依山傍水,風景極佳,即使他登基之後,每年也會去那裏小住幾日,所以宮人護衛都不敢荒怠,芝蘭宮的亭臺樓閣花草樹木都打理得很盡心,比起莊嚴大氣的皇宮更有精美別致之處,讓人更容易放松心境,怡然自得。
一放松,就容易出事。
朱錦恆打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這次餞行只有他和熾月兩個,不要說滿朝文武了,就連那個愛攪局的朱錦紋也不在受邀之列,到時候花前月下把酒言歡,意猶未盡同榻而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微醺之下意亂情迷就更是水到渠成了。
至于熾月清醒之後會采取何種報複手段,朱錦恆也作了些防備,不僅讓人把芝蘭宮寝殿內外有棱角的擺設盡數撤去,守衛也斥退到寝殿之外,免得熾月一怒之下搶了他們的佩劍來傷人。
當然,其實朱錦恆并不太想留下來面對熾月的怒火,他是打算占了便宜之後就提上褲子回宮的,地點選在芝蘭宮也出于這點考慮,反正行宮戒備森嚴,熾月就算再生氣又能奈他何?而且他的人馬将于第二天在城門外與他會合,他總不會為這點“小事”耽誤行程,是吧?
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明昕帝态度分外溫和,連對方那天夜裏的失禮也寬宏大度地不予計較,席間更是頻頻勸酒,軟語溫存,笑容可掬。
熾月豈會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心裏不禁好氣又好笑,朱錦恆啊朱錦恆,我曲意退讓,你倒想得寸進尺?
他喝了不少酒,也回敬了朱錦恆不少,兩個人在閣中相對而坐,四面的紗簾被夜風撩起,飛花入檻,月色沾席,別有一番靜谧安詳的味道。
熾月看着月下樓臺,錯落有致,精雕細琢,花叢樹影下依稀有流螢飛舞,淙淙水聲不遠不近,時有蟲鳴鳥叫,花影浮動,趣致萬千。
在這裏飲酒,确實是一種難得的享受,熾月幾乎放松了戒備,要縱容自己沉溺其中了--如果不是身邊那個人近得快要貼住他的話。
“熾月……”朱錦恆溫熱的氣息拂過他腮畔,聲音帶着幾分埋怨,“一別之後,音書無個,朕的一片癡心,竟付了你這薄情之人。”
熾月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垂下眼睑,有些尴尬地說:“無端端的,提這些做什麽?”
他的臉頰被酒意染紅,朱錦恆卻以為他在害羞,當下心中大喜,情意綿綿地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當年你走後,朕日思夜想,茶飯不思,還命沈英持帶信物給你,難道此番摯誠,不能換你回心轉意嗎?”
熾月呆住了,對朱錦恆的厚臉皮嘆為觀止,連兩情相悅都沒有過的人,談什麽回心轉意?倒讓他說得好像自己背信棄義似的!
“陛下,你怕是醉了吧?”他皺皺眉,不着痕跡地拂開朱錦恆的手,語氣中有警告的意味,偏偏對方當他欲迎還拒,龍爪又抓住他的手,手指還不老實地探入衣袖摩挲着他的手腕,挑逗意味十足。
“朕沒有醉,若是醉了,也是為你而醉。”朱錦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神直白露骨,“朕從未對一個人如此魂牽夢萦,朕甚至想抛下王位随你而去……”
“陛下!”熾月低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虛言妄語,“此話不可再說,若被你的臣子聽到,只怕要一窩蜂地在宮門外長跪不起了。”
朱錦恆長嘆一聲,無奈地說:“為什麽身為無所不能的帝王,卻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不能親近?”
熾月淡淡地笑了一下,道:“陛下如此着魔,倒是小王的罪過了。”
朱錦恆打蛇随棍上,聲音柔膩得讓人心尖子都顫了起來:“那,你可願任朕處置?”
熾月輕輕推開他,正色道:“陛下勿再自欺,你如此執迷,不過是因為當年沒有得到我罷了。”
三宮六院,多少環肥燕瘦的美人他不放在心上,偏偏對一個抵死不從的人百般讨好,該說他是偏執呢還是犯賤呢?
朱錦恆被說中心事,臉上有點挂不住,不過他臉皮厚得很,可不會當場露怯,反而一臉愠怒地指責他:“朕的深情厚意,竟被你曲解至此!熾月啊熾月,你究竟要把朕的真心踐踏到何種地步?”
熾月打了個寒顫,瞪着自己手背上一片雞皮疙瘩,這個朱錦恆真是逢場作戲的高手,若不是四年前無意聽到他和玳王的談話,自己或許真就信了他現在的甜言蜜語!
朱錦恆見他沉默,以為他被自己鎮住了,于是放軟了語氣,道:“朕知道,以你的身分,自是無法與朕長相厮守,此番能與你同座共飲,已如夢中,造化弄人,一至于此!”
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說到最後連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就算是逢場作戲,可是為什麽感嘆造化弄人的時候,心裏會驀地浮上酸楚無際的傷感?
那些軟綿綿的情話,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要相信了,而他的獵物聽見了嗎?會相信嗎?
熾月低着頭,長睫閃動,掩去了眸光,雙唇緊抿,不肯吐露出半句妥協之語。
黎國的人,都是這麽冰冷嗎?要花多少心思,才能點燃他的熱情?
等了不知多久,才聽見熾月低沉的聲音響起:“陛下,你說這些,究竟是想做什麽?恕小王驽鈍,還請陛下明示。”
他是裝傻,還是真的不解風情到這種地步?朱錦恆殘存的理智提醒他不要輕敵大意,可是美色當前,這一點微妙的警示很快被他抛到腦後了。
“熾月,朕不求天長地久。”他執起熾月的手,“只求你成全朕一夕歡愉,以供餘生回味。”
熾月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平複內心血腥的沖動。
他真的提了!他竟然敢提!這是何等的……厚顏無恥啊!
如果再跟他糾纏不清,自己也許真的會做出什麽弑君犯上的事來!
“陛下。”他盯着朱錦恆的眼眸,最後一次試圖讓對方知難而退,“你愛我嗎?”
即使早就知道了答案,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熾月還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
朱錦恆愣了一下,随即斬釘截鐵地答道:“朕怎能不愛你?朕對你的情意天地可鑒,日月可昭,桑田難移,滄海不覆!”
出乎他的意料,熾月聽了這堅定而熱烈的情話,不僅沒感動得眼淚汪汪,反而哈哈大笑,前仰後合,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熾月!”朱錦恆惱了,不敢相信自己都這樣低聲下氣了,這個不識擡舉的家夥還要推三阻四!
熾月笑夠了,對上朱錦恆陰沉的臉,他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一字一句,沉聲道:“好,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