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趴卧在他身側的男子翻了個身,擡手輕扯下他身披的薄衫,手指眷戀地滑過他結實的腰背,輕撫過他左臂上的老虎刺青,低喃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現在才傍晚而已。”岳承凜撩開錦被,揉撫對方柔韌的腰部,男子似乎很受用,雙眼半開半合,紅腫的雙唇逸出滿足的嘆息。
這一座宅子在繁華似錦的都城并不顯眼,朱門高牆,紅磚碧瓦,樓閣掩映在滿院的紅楓中,樸實無華,比起官宦人家的豪門廣廈自是差了一截,兩扇朱漆大門很少打開,過往的行人也不會留意主人的身分,頂多猜測這是一戶不愁衣食的殷實人家罷了。
沒有人想得到這裏會是黎國使節常駐京中的宅院,更沒人想到此刻躺在岳承凜床上的,竟是當今聖上的一母同胞、最受皇帝寵信的玳王朱錦紋。
他一身慵懶地舒展了四肢,即使不着寸縷地裸裎在岳承凜面前也不覺尴尬,畢竟,這場面對彼此來說早就習以為常。
朱錦紋白皙俊逸的臉龐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沉迷,肩頭胸膛散落着深深淺淺的吻痕,這個身居顯要,被文武百官競相巴結的尊貴男人,這時像一只馴順的小羊一樣偎在他身邊,任他為所欲為。
覺得體力恢複了一些,朱錦紋撐起上身,眼神有些埋怨,悶悶不樂地問:“你這些日子怎麽沒去找我?連打發小厮送個信都不肯?”
“有多久了?”岳承凜裝出訝異的神色,道:“我怎麽記得上一次分別還沒有幾天。”
“十六天。”朱錦紋扭過臉去,眉頭緊鎖,“你若有什麽煩惱,對我說就是,不要這樣不冷不熱地吊着我。”
“你怎麽會這麽想?”岳承凜有些惱火地低下頭,“秋風漸冷,該是調養的時間,我怕你身子受不住,才一直克制着沒去找你,你怎麽反倒誤會我一片真心?”
“我……”玳王一時語塞,神情有些将信将疑的迷茫,岳承凜順勢封住他的唇,輾轉糾纏,壯碩的身子也覆了上去。
朱錦紋被他吻得意亂情迷,雙臂環上他的頸項,渾身發熱,低喘着閉上眼睛。
雙手在他身上肆意游移,岳承凜滿意地欣賞身下之人欲火焚身的樣子,眼中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譏诮,很快湮沒在款款柔情中,他在朱錦紋耳邊低訴一些纏綿情話,挑逗得對方更加渾然忘我,在他懷裏化成一汪春水,毫無戒備地攤開了身體。
岳承凜喉頭發緊,把其他雜念都抛到腦後,以一種小別勝新婚的狂野熱情放縱了自己的欲望,和尊貴的玳王共赴巫山雲雨。
起風了,窗外的枝葉婆娑搖曳,沙沙作響,房內回蕩着細碎的呻吟,宛如低泣,分外地撩人,讓岳承凜一向冷靜的頭腦也情不自禁地狂亂起來,他皺着眉頭,以一種洩憤似的粗蠻,低頭咬住朱錦紋的頸項。
這樣高貴尊榮,不可一世的男人,在他身下也不過是個扭動着腰臀承歡獻媚的傻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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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朱錦紋吃痛地低叫一聲,眼中含淚,癡癡迷迷地看着他,岳承凜百般憐惜地輕舔那滲出血絲的牙印,在他耳邊低喃:“我想你想得快瘋了,你若再不來,今夜我非去王府找你不可。”
朱錦紋輕哼一聲,被他的甜言蜜語哄得心醉神迷,被他調教出來的身子更加輕浮淫亂,緊緊地纏着他不放。
就這樣在帷帳之中糾纏到掌燈時分,終于滿足了彼此的欲望,兩個人仍然舍不得分開,摟在一起情話綿綿。
“後天我想去俞林苑打獵,你能陪我去嗎?”朱錦紋枕在他肩上,聲音低啞誘人,帶着不經意的挑逗。
岳承凜垂下眼簾,無奈地搖頭,說:“黎國今歲的貢賦明天就要運抵京城了,接下來的幾日我都無法抽出身來。”
“哦……”朱錦紋身體僵了一下,神态有些尴尬,偷瞄了他一眼,視線又轉到他手臂上的刺青,聲音更低了:“那你忙吧……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但說無妨。”
“好,等忙完這陣子,我會好好補償你。”岳承凜摟緊他的腰,讓他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平靜下來,朱錦紋擡頭看着他端正俊朗的面容,胸口又是一陣陣發熱。
黎國有個習俗,貴族男子在成年的時候要在身上刺一頭猛虎圖案,從肩背到腰腹任意什麽地方,身分越尊貴,刺青的位置就離心髒越近。
而這個以虎為尊的國家,在三年前的戰役中向他們敗北稱臣,皇太子陣亡沙場,以每歲貢賦的條件換來一時太平,岳承凜身為黎國丞相,一年前被派至中原,經過一番天衣無縫的計畫,結識了玳王朱錦紋。
他也許是世上最讓人羨慕的男人了,身上的皇族血統保他一世榮華,本身又沒有争權奪勢的野心,平時總喜歡擺弄些機關木器,也時常涉足風雅之地與美人們飲酒對詩,一輩子花團錦簇,風流快活,不知憂愁為何物。
在他身上,岳承凜頗費了不少心思,這幾乎是個毫無破綻的人,難以賄賂,無欲無求,除了被養尊處優的生活嬌慣得心高氣傲之外,完全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不過,在悉心接觸之後,他敏銳地發現這個玳王城府并不深,也幾乎不隐藏自己的喜憎,很容易讓人看穿心裏在想什麽。
沉迷于享樂的人是沒多少心眼的,岳承凜看中了這一點,把他的脾氣摸了個通透,費盡心思地投其所好,很快就成了朱錦紋推心置腹的知己。
他們比肩同游,從青山綠水到舞榭歌臺,朱錦紋對他信任益深,無話不談,甚至忘了彼此的身分,時常同榻抵足而眠,親密如兄弟一般。
岳承凜并沒有把他們的關系止步于知己,在熟絡之後,他刻意對朱錦紋表現出追求之意,用一種刻骨深情又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态度對待他,朱錦紋雖然流連花叢許久,卻頭一遭被一個男子癡纏,一時方寸大亂,無措之時被他趁虛而入,在一場酣醉以及半推半就的遲疑之下,兩個人從摯友變成情人。
可憐的玳王就這麽陷了下去,一方面是岳承凜的百般柔情将他哄得暈頭轉向,另一方面則是從未體驗過的放縱歡樂讓他欲罷不能。
越是矜持的人,被攻陷之後就越是百依百順,沉浸在這種新奇又刺激的情感中,玳王早把身為王爺的架子抛到九霄雲外,在岳承凜使出欲擒故縱的手段,突然冷落他十幾天後,朱錦紋終于忍不住,主動跑到這裏來找他。
看着這個對他已然死心塌地的男人,岳承凜不是沒有征服的快感,然而在随意擺布對方的時候,他常常産生一種自覺都無法控制的焦躁,積堵在心中,不知該如何纾解。
他一向是個冷靜而理智的人,自信絕不會對這個棋子産生多餘的情感,而朱錦紋在床上的萬種風情很容易撩起他的欲火,使他這份虛僞的熱情沒有露出過一點馬腳。
也許在知道真相之後,這個總是被衆星捧月的男人會恨他入骨吧……岳承凜淡淡地笑,伸手扶他坐起,說:“我叫下人準備熱水,清洗一下,晚膳之後我陪你去朱翠樓聽曲怎麽樣?”
“好。”一點甜頭就哄得朱錦紋心花怒放,在他的殷勤服侍之下起床梳洗,收拾整齊,然後親親昵昵地共進晚膳,等到月上梢頭,岳承凜叫人備好馬車,與朱錦紋一起去煙花之地尋歡作樂。
朱錦紋不是沒有提防過他,開始時也曾頻頻試探,只是這個沒什麽心機的人怎麽鬥得過有備而來的老狐貍?岳承凜無論何時都表現得無懈可擊,讓玳王殿下是真正相信了這個男人正深刻地愛着自己。
騙人并不是一件難事,岳承凜一遍一遍地暗示自己愛着朱錦紋,溫柔體貼,什麽都肯為他做,連他自己都快被這重複的謊言騙過了,何況正沉浸在熱戀中的朱錦紋呢?
他細心地給對方加了幾個軟墊,攬住他的肩膀,窗子的軟簾被夜風吹起,院內的樹枝探出牆外,猩紅的楓葉染上銀白色的月光,閃動着清冷的光澤,就像一團冰冷的火焰,終究會凍結一切渴望熱情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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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看着明昕帝被熾月帶走,朱錦紋松了一口氣,無心賞燈,轉身登上馬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角,沉聲道:“回府。”
馬車紋絲不動,他以為是被行人堵住了,也不催促,往後一靠,開始閉目養神。
滿城花香,芬芳撲鼻,那清新甜美的香氣讓人陰郁的心也跟着溫暖起來,多日來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他有些昏昏欲睡了,馬車怎麽還不動?
“侍衛,回府!”朱錦紋等得不耐煩了,可是任他怎麽喊,外面的人像死了一樣,不僅馬車不動,連個應聲的都沒有。
朱錦紋心生狐疑,一把撩開車簾:“怎麽回事?”
驀地對上一雙幽深難測的眼眸,那人的面容他再熟悉不過,卻也再陌生不過,熟悉得仿佛一刻也不曾分開,陌生得恍如隔世。
玳王一陣心驚,臉上血色盡失,正要退回車裏,那人卻一把抓住車簾,笑道:“四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他是什麽意思?嘲笑自己的倉皇無措嗎?朱錦紋恨得咬牙,眯起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岳丞相,別來無恙?”他不在國都虎堰,跑到泺寧幹什麽?
岳承凜對車夫叮囑了幾句,然後也不問問玳王的意願,徑自上了馬車,往他身邊一坐,道:“在此偶遇,真是三生之幸,怎麽也要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什麽?”馬車突然跑起來,朱錦紋一下沒防備差點栽過去,還是岳承凜扶住他的後背,被對方碰觸的感覺讓他渾身發毛,趕緊坐端正,扭臉瞪他,問:“你要帶本王去哪裏?”
岳承凜眼中漾起溫柔的笑意,道:“貴客莅臨,可願屈尊到舍下小住?”
“你在泺寧也有宅邸?”朱錦紋眯起眼,不對,不能讓他牽着鼻子走,當下斬釘截鐵地拒絕,“用不着!我明日就要啓程回國了。”
“你們皇帝怕是要滞留幾日,你何必急着動身?”岳承凜一句話戳破他的借口,讓朱錦紋臉上挂不住,繃着一張俊臉,正襟危坐,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
岳承凜見他這麽戒備自己,低聲一嘆,問:“明昕帝來泺寧,是你安排的?”
朱錦紋皺着眉,不想理他但是又不願失了禮數,只得不情不願地答道:“只是推波助瀾罷了,陛下若沒那打算,旁人再計劃也沒用。”
熾月要娶妃的消息八成也是他編造的了,雖是欺君之罪,相信被愛情滋潤的朱錦恆不會太過追究,岳承凜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問:“為什麽?”
朱錦紋沉吟許久,道:“懷寧王情真意切,皇兄也并非無動于衷,彼此錯過未免遺憾。”
皇兄總說身在帝王家不能輕易對凡人動情,他又怎知尋常人愛上一個帝王的艱辛?饒是再驕傲的人,在皇帝面前都得小心翼翼,曲意逢迎,畏懼當前,豈能恣意去愛?
只有熾月這個不顧一切的瘋子,抛開身分地位,無視皇權烜赫,以掠奪之姿闖入朱錦恆的生命中,把他逼到角落,用狂熱的情潮淹沒他,逼得他不得不敞開心扉,把一顆從未有人撷取的真心交到對方手上。
這樣的感覺,他也曾經體會,那是種義無反顧的決絕,理智盡失,就算前方是萬丈深淵也敢縱身一跳,能得心上人一顧,即使摔得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愛上一個人是多麽危險的事,只是皇兄比他幸運許多,熾月性子雖頑劣,卻是一片摯誠,得此人相伴,當不枉此生。
“熾月,他值得。”朱錦紋想起方才那兩人當街而立時的波瀾暗湧,不禁微微一笑,“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話說得有些情不自禁,說完他就後悔了,特別是對上岳承凜深沉的目光之後,朱錦紋更是窘得想從車窗跳出去。
好端端的,怎麽會冒出這句棄婦詩,顯得自己對他念念不忘似的!
岳承凜沒錯過他一閃而過的困窘之色,這玳王還是像以前那樣不會掩飾,有什麽情緒都顯示在臉上。
不過,又有什麽不一樣了,比起七年前的意氣風發,比起四年前的戰戰兢兢,現在的他雖單純仍在,卻不再那麽輕信別人了,有了幾分沉靜內斂的氣度。
怪誰呢?如果不是遇到自己這個負心人,尊貴的玳王殿下應該還是心無旁骛地享受着衆星捧月的榮華吧,何須知道人心險惡?
岳承凜神情有些黯然,伸手覆上朱錦紋的手背,道:“今時新識人,知君舊時好。”
朱錦紋渾身一震,屏住氣息,裝做若無其事地拂開他的手,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道:“不說這些了,怪肉麻的。”
彼此雖未老,這顆心卻已禁不起再一次跌落塵埃,況且兩次栽在同一個人手上?玳王覺得自己沒有那麽愚蠢。
岳承凜也不勉強,嘆道:“與你分開後便對情愛之事沒了興致,有上門提親的也被我打發了,不知為何,聽人說哪家姑娘宜室宜家的時候,總是想起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朱錦紋胸口一堵,呼吸都滞塞起來,他綻開一抹嘲諷的笑,道:“是啊,把堂堂玳王像個傻子似的玩弄于股掌之間,每每想起總是很得意吧?”
“不。”岳承凜絲毫未被他的嘲諷所激怒,反而流露出迷茫之色,低喃道:“想到你的時候,這裏很難受。”他拉住玳王的手,指向自己胸口,朱錦紋先是一驚,随即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去,雙目圓睜,驚懼交加地看着他。
他這副驚弓之鳥的樣子讓岳承凜心疼不已,忍不住欺身過去,幾近恭敬虔誠地輕吻他微張的嘴唇,蜻蜓點水,輕聲道:“對不起。”
朱錦紋眼眶一熱,扭過臉去,無聲地拒絕了更多的親昵。
他不想要這個吻,但是這句話,他等了整整七年。
沉默了許久,他平複了胸中激流湧動,啞聲道:“我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岳承凜帶着讨好的笑容,聲音低柔醉人,“如果原諒之後就是忘卻的話,我寧願你一生對我恨意難平。”
“你!”朱錦紋惱火地瞪着他,怎麽會有這麽無恥的人,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帶給別人多少傷害嗎?
定了定神,他冷冷地說:“如今兩國交好,我已經沒什麽值得你圖謀的了,你又何必在我身上花費心思?”
“誰說沒有?”岳承凜微微一笑,溫熱的唇幾乎貼上他的耳畔,“我要你。”
朱錦紋猛地向後退,後腦勺猛地撞上車板,哎呀一聲,疼得眼冒金星,一室讓人窒息的暧昧全化為烏有,岳承凜忙把他攬到懷中,輕揉他的後腦,确定并無大礙之後才松了一口氣,低笑道:“我又不是洪水猛獸,至于把你吓成這樣?”
朱錦紋光顧着嘶嘶呼痛了,倒沒注意被他抱了個滿懷,等到馬車停穩,車夫在外面畢恭畢敬地說流雲山莊到了時,朱錦紋才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推開岳承凜,狠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休得胡言亂語!本王有什麽好怕的?”
臉上裝得越是淡泊,心裏就越是紛亂如麻,猜不透岳承凜想做什麽,吃一塹長一智,無論他有沒有圖謀,自己都不敢再相信他了。
流雲山莊是岳承凜在泺寧的産業,建在城郊,占地廣闊,格局大氣,特別是院後整整一座山頭栽滿了玉甄花,如今正是花期,滿目繁華,真如雲霞遍地,亭臺樓閣掩映其中,在月光下罩着一層氤氲白霧,靜谧幽深,花香彌野,讓朱錦紋這樣滿懷心事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贊一聲神仙府地。
“只是來看看花,喝喝酒,玳王殿下不會不賞臉吧?”岳承凜禮數周全地請他下車,當着一堆下人的面,朱錦紋不想失了親王氣度,怏怏地被他托着手請下來。
怕什麽?只要自己堅定心志,以不變應萬變,他有再多的花招又能如何?堂堂丞相,總不能強迫自己就犯吧!
朱錦紋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對岳承凜的态度也沒那麽生硬了,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
燈火闌珊,夜風微冷,兩個人坐在花樹下,任花瓣如雨般落下,沾在發梢衣角。
相顧無言,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喝酒,酒酣耳熱之際,更覺得落花風雨更傷春,不知憐取眼前人,榮華富貴雖好,寂寞卻如影随行。
兩個人也有過不寂寞的時候,卻以決裂收場,如今又坐到一起,醉眼看花,花落襲人,恍然如時光流轉,又回到當年那段甜蜜的日子。
花前月下,讓人更容易動心,朱錦紋懶洋洋地倚在竹榻上,星眸半合,覺得胸中的憤懑漸漸随着落花散去了,留下的,只有濃濃的遺憾。
岳承凜接了幾片花瓣,放入酒壺搖了一搖,對上朱錦紋不解的眼神,他笑着解釋:“用玉甄花瓣泡過的酒更甘甜清冽。”
朱錦紋就着他的手湊過去一嗅,果然酒稥濃郁了許多,他也拈起一朵落花送入口中,只覺得略帶苦澀的稥氣在舌尖萦繞了一回,随即品出幽幽清甜,齒頰留稥,沁人肺腑。
“這倒是好東西,該帶幾棵回去種到我府上。”朱錦紋頭上沾了幾片花瓣,半眯着眼睛,憨态可掬,岳承凜莞爾一笑,道:“這花喜歡北方寒冷的氣候,過了雪嶺關就不開了。”
“啧,真像貴國的人一樣,脾氣死硬。”朱錦紋不滿地彈開指間的花瓣,卻不知自己醉意朦胧的眼神活像在撒嬌發嗔。
岳承凜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樣子,喉頭一緊,說:“不如你留下來,伴花而眠豈不快哉?”
朱錦紋酒醒了一大半,低咳一聲,“你喝醉了。”
岳承凜輕笑:“酒不醉人。”
被他直勾勾地盯着看,朱錦紋臉頰發熱,趁着自己還有幾分清醒,趕忙站起身來,攏了攏披風,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酒也喝了,花也賞了,實在沒有再留他的理由,岳承凜也站了起來,目送他朝外走,突然開口道:“本地習俗,玉甄花泡的酒意味着永結同心,夫婦共飲能白頭偕老。”
朱錦紋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
他在說什麽?都已經是這種情形了,他這樣做還有什麽意義!?
心亂如麻,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傷他至深,卻讓他無法忘懷的男人。
“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岳承凜的聲音讓他心痛如絞,“我并不後悔,七年前……我唯一遺憾的就是并不知道我愛你。”
疼痛過後是難言的酸楚,如果當年他知道這一點,他們之間會不會不一樣?可是無論如何,他不能再任由岳承凜這個狠心絕情的人主導一切了。
男人的聲音帶了幾分苦澀的自嘲,嘆道:“現在說這些太晚了,是我自作自受,我不留你了,別後還請珍重。”
朱錦紋雙腳如灌了鉛一般,心知一旦邁出這裏,他們就是真的徹底了斷了,終此一生,再無相見的機會。
真的就這麽離開嗎?
是守住自己這顆蠢蠢欲動的心,回去過後半生安閑平淡的日子,還是拼上一切再賭一把,最壞不過是重複七年前的殘局?
朱錦紋腦中天人交戰,一手按住躁動不已的胸口。
所有的傷痛、恐懼、遲疑……終究敵不過一句舊情難忘,縱使愛得那麽卑賤,愛得那麽可憐。
他無法再相信岳承凜的甜言蜜語,但是他依然想得到他,想與他重溫舊夢,攜手晨昏,想驅走那種日日夜夜、幾乎要把他吞噬的寂寞。
只有這個人可以撫慰他的身心,即使如飲鸩止渴,他也想在死去之前,有那麽一個瞬間感覺到自己曾經活過。
朱錦紋閉了閉眼睛,認命地嘆了口氣,朝岳承凜轉過身去,看着對方驚喜交加的表情,他眼中五味雜陳,啞聲道:“我陪你喝完這壺酒。”
這是他一生中最危險的回眸,朱錦紋沒有再猶豫,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岳承凜,前路即使萬劫不複,他也會勇敢地走到他面前。
岳承凜眼中含淚,端起酒杯,卻沒有遞給他,而是含了一口酒,朝他低下頭來。
甘醇的酒液漫過唇舌,唇間仿佛沾了鹹澀的淚水,朱錦紋低喃一聲,疲憊地閉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