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所以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溫浮祝有點無奈,哪怕重新恢複常态的又夜行了小半宿,他在心底也思索不出謝常歡剛才那一舉動的初衷到底是甚麽。

果然吶,情之一字終歸毀人。

連他竟然也開始有想不明白問題的時候了。

「沒怎麽。」

謝常歡也調整了會兒情緒,總歸是不該懷疑老溫的才是啊,可是有些話,他不問,他就不說。

他問了,他還不說。

你說氣不氣人。

又在齒間碾壓了三四番,謝常歡到底忍不住又開了口,「老溫,你先前遇見我的時候……」

「我就再沒喜歡過別人。」

溫浮祝可算是想明白問題的突破口在哪了。

此刻不等謝常歡問完,便已勝算滿滿的回過頭來。

——所以說,自己先前真是虧了他太多麽?誰叫他那麽沒皮沒臉的,總覺得這種勾心話不必說太多也能叫他安心相陪在側。

畢竟他溫浮祝并不是個太喜歡講情話的人,有甚麽事情,他也都喜歡身體力行的去證明。

所以說原先莫名其妙死在溫浮祝手裏的人,也适用此理,他們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為甚麽會被盯上了,殺人的時候溫浮祝也向來不喜歡和別人多作解釋,亦不廢話,他只證明結果。

可,可這般忽然要和誰人有了共遣餘生的打算,溫浮祝也覺得,自己的一些老習慣得改改了,偶爾說些甚麽安撫的話好像也是必須的。

但心裏晃過去但凡是能跟情之一字沾邊的話,還要面對着這麽一個跟自己一樣的大老爺們說出來,溫浮祝總覺得有些難為情。

——我陪着你你陪着我便是了,縱使生死無常,縱使夏雨寒霜,我身邊一直有你,你身邊也一直有我,這不就已經夠了麽?

——好吧好吧,其實先前倒也沒舍得讓這麽有趣的人同自己真就一同被栓牢在這遮天蔽日的鳥籠裏。可現在,這人已經飛不出去了,自己還客氣個甚麽勁呢?

「那,那之前有沒有人對你動過甚麽亂七八糟的心思?」

「有的。」溫浮祝咳嗽了一聲,再開口時莫名其妙便帶了份嚴厲之意,哪怕唇角帶笑也讓聽者渾身一寒,「還挺多。後來,那些摸過我左手的人讓我剁了左手,摸過右手的剁了右手。還有個存了想猥亵我心思的,被割下腦袋喂狗去了。以上所言是比較常态下的情況,偶爾一二登徒子趕巧碰上我心情好了,我一般就拿他們試新作的暗器,或者試新配的□□藥效了。」

溫浮祝勒着馬後退,退至與他并排的位置,然後施施然的伸展開自己的手臂攬過了謝常歡的肩,這才微側了臉,略斂了眉,但這次絕不像往日那般溫柔模樣,好像這人終于把他溫和的面具卸下,眉梢眼角俱是絲絲寒芒微敞,毫不掩飾這人的野心,亦不掩飾這人的狠戾,可他的話語卻非得拿捏的極輕極輕,輕的像是在哄騙着嬰孩入睡,「所以啊……常歡,現在你再告訴告訴我,你是不是特別慶幸,我還沒把你剁細碎了去喂狗?」

「老,老溫……不是吧你……」

「怎麽不是?我唬弄你做甚麽?」

謝常歡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瞬間便覺得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好似有萬千鋒芒蓄勢待發。

自己一瞬間就透心涼的成了個氣囊,可以撐個旗杆挂起來在風中飄呀飄了。

「我早就說過,你的那些朋友不一定看得慣我,我也融不進去。我這種人,看起來可能是長得像是會招人的那種,但是,我究竟是不是那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

「我不知道有人是不是跟你說了些甚麽嚼舌根的話。」溫浮祝聲色一字比一字更啞,再也沒有常日那種柔和之意,「你今天很是反常。你這麽盤問我,也叫我很不開心。」

「這一路本是陪你南下的。說白了,是我想陪着你。我可沒心思陪別人胡鬧,亦沒心情笑臉迎人。」

「所以,是不是我當初不出我的茶渡小築,不陪你走這一路,我們兩個能更和平共處些?」

得得得。

謝常歡一聽溫浮祝這麽說便知他是生了氣的。

又聽見他不願陪自己同路,更是心急,心說為甚麽要懷疑他呢?

縱使這個人是有點隐秘暫時未同自己講開,那是不是跟他的特殊身份能牽扯上,所以才這般不能事事點明?興許以後,就透徹了呢。他總歸會有把一切同自己講清的時候。

本來是想氣勢洶洶的問下去,關于那個暗中情敵的事的,可現在聽溫浮祝這麽一言,便知就此打住才最為明智。

因此謝常歡強壓下心頭所有話,伸手去抓牢了他的手,「溫浮祝,我不會讓你後悔跟了我的。」

溫浮祝冷笑一聲甩脫他的手,「謝常歡,你還敢跟我玩聲東擊西這一招了。」

「欸?」

「是你跟了我,今早你還信誓旦旦同我講些甚麽将來随我呆在茶渡小築,呵,好你個謝常歡,晚上便打算跟我說你今早全都是在扯犢子的?」

謝常歡一愣。

心說這人果然如老風所言的那般斤斤計較。

可是斤斤計較的他喜歡!這證明他是十分在意自己的,連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認真記住呢!

於是忙不疊改口,「是是是,我沒後悔跟了你。」

——這話一出口才覺有點情急,總覺得自己入了一個天大的套子,可誠如溫浮祝剛才所言,他現在翻不了供了。

只好幹瞪着眼擺出一副吃癟相來。

溫浮祝這才略恢複點當初的溫和善意,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謝常歡,我告訴你,從今天起,我溫浮祝那套規矩得改改了。」

「欸?!」

「比起你不放心我……呵呵,我頂多是看起來招人的樣子,也都是別人來招我。我回敬他們,只不過處于自保罷了。不像是你,你淨會出去招惹別人、所以從今天起,你讓我看見你摸別人的手,我便回來剁你的手。」

「欸???!」

怎麽好像搬起個巨大的石頭直接砸死了自己的感覺啊?!

溫浮祝內心冷笑,他身上是有很多謀客不能有的缺點,但同樣,他身上也有作為一名謀客來講,最為出色的優點——誰不知道,攻心為上這一說?

而謝常歡的那群朋友素質果然也太低了,自己長得像是個招人的樣子,那他謝常歡就不像麽?

謝常歡只不過比自己更咋呼更潑皮一點罷了,自己只不過習慣使然的喜靜罷了。

怎的就要莫名被污水潑上身?

溫浮祝其實到現在還存着點當初的小孩子心性——正如他願做隗昇的謀客,只因當初那群人黑心,黑走了他的親人、恩人,所以他才發憤要做比他們更黑的那個暗中黑手。

是了。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懂了那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永遠只有惡鬼才配與惡鬼一鬥生死,畢竟座上金蓮都是要靠大智大悟去感化世人的,他們忍常人之不能忍,渡常人之不可渡,可他溫浮祝甚少能忍,甚少能渡。他不相信這一套的——要怎麽去相信?在隗昇的寝殿裏夜會了一番梁上君子,你要信他是在這錯亂縱橫的彎曲小道裏迷了路,還是更偏向于這人是為了甚麽情報,抑或單純夜襲?

并不是他真的就想去算計別人,而是他必須自封六欲七情,凡事做最壞的考量,布最能力挽狂瀾的局。

他要做的,本也就是變成詭惡泥潭裏最惡的一只厲鬼,他要去和那些黑暗厮殺,他成就一個大惡是不假,可若是隗昇平穩,他便又能及時壓下自己的這股子惡。

所以,惡的最極面,亦是大善。

不過他從來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善還是惡,正如世人所謠傳之江墨幾多不好,他也不怕将來有人會潑他些甚麽髒水——那些同自己壓根沒有半點關系的人啊,他們的話,他又做甚麽要去入耳呢?

清者自清,明者自明,他溫浮祝一點也不喜歡去招惹別人。

但你若是招惹過來了,不奉還回去千百倍,我他娘便将頭擰下來給你當板凳坐!

正是靠着這樣心狠手辣的手段,所以得罪過溫浮祝一次的人,幾乎沒有幾個是能有命得罪他第二次的。

他這個人,一點也不喜歡給別人留後路。

此刻恰逢謝常歡自個兒作死,如此大好時機,他也一定不會給他留後路。

不将他後路挨個徹底的封死了,逼得他将來不得不随自己走,不得不跟他身邊那群所有有的沒的人斬斷幹淨,他便以後也跟着謝常歡姓了!

——早就警告過你的,千萬別招惹我。

你還偏偏不信。

這不,報應便來了。

「老溫,除你之外,我之前也沒喜歡過別人的。」

「哦,」溫浮祝不冷不淡的應了,「那你就敢保之前沒有喜歡過你的嗎?」

「啊?!」

「雖然死者為大……但是你今晚讓我十分的不開心,我也只好把陳年舊事拿出來同你扯一扯,不多說別的我後來認識的,只說先前的,再言句不敬語,當初十三尋有沒有喜歡過你?」

「天吶你在想些甚麽?!」

甚麽球球蛋蛋的玩意啊十三哥為甚麽要喜歡自己?!只不過是關系比較好的酒友罷了!酒友而已!

「喝醉了有沒有同床睡過?有沒有酒後亂性?畢竟你是個斷袖。」

「不是老溫你……想的有些過了……」

「我想多了?」溫浮祝更是狠收臂膀,将他的臉迫的不得不可憐兮兮的擡起來仰望着自己。

這才又繼續冷聲道,「聶白又喜不喜歡你?」

「……你腦袋裏裝的都是些甚麽鬼啊!」

「譚谌喜不喜歡你?」

「……溫浮祝你該去看大夫了。」

「秦娘喜不喜歡你?」

「老溫我不喜歡女人。」

「那之後還有我從未從你口中聽聞的那些個朋友弟兄的名字吧。」

溫浮祝松開了謝常歡,将他一把推遠了,這才轉過頭去,啞聲道,「真若論起來猜疑,我猜你一顆心到底放不放在我身上,可比你猜我要累多了。畢竟我沒甚麽朋友。」

「你将來沒了我的時候,你一甩身照樣魚入大海,有這麽多顆水珠供你存活。」

「常歡,可我沒了你的時候呢?茶渡小築裏,本就只有我一個。」

謝常歡瘋狂的抓頭發——他不該問的他究竟為甚麽要問啊他為甚麽要這麽作死啊!

一句老溫你聽我解釋還沒出口……

便瞧見溫浮祝又微微扭回頭來,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所以我是不會輕易動情的。」

我若是動情,千念皆輸。

縱使我還要為隗昇出力,我永遠也不可能把所有感情專注的投入到你一人身上。

但是我可以将我所有能給的,都給你啊。

可你呢。

你若是對我沒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又如何敢賭同你道出所有實情?!

畢竟……他溫浮祝之前犯過一次錯了啊。

當初那個小孩子。

也是他溫浮祝一生的暗刺。

總以為……不會出問題的,可恰恰沒想到,問題便出在自己連想都沒想過的,私情這二字上。

從來沒想過那人會為己所用,僅僅是想被自己一人所『用』罷了。

後悔那麽早同他講出所有,後悔同他交代出各種背景,亦後悔,告訴他他的真正用途和作用。

那一次,溫浮祝本也是十分篤定的。

可沒想到亂子出的他措手不及,千萬種預料猜測都未曾設想過如此局面,踉踉跄跄從他房間裏出來時手上的銀針幾度落地。

最後還是江墨替他細心撿好。

他問江墨,「我是不是犯了一個很大的錯?」

江墨冷靜的反問,「你是指殺了本不該死的人,還是指你作為一個謀客,忽然做事情操之過急了?」

溫浮祝一瞬間呆愣住,渾身血液慢凝出一身寒霜。

「溫浮祝,你不能再是一個人了。」

那夜江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頭,他比他高出大半個頭出來,本也就是個大哥哥似的。

「我也不能再稱之為人了。」

「你從選定抉擇的那一天,你就有個代名詞叫做罪惡。我便叫做戰争。」

「從此之後,我們哪點能由己?」

「今夜你沒有犯錯,你消除了隗昇的隐患。可你其實也犯錯了,你作為一名謀客來講,最忌諱心浮氣躁、辦事操之過急。既然一開始你并沒篤定,何苦同他講清所有?」

溫浮祝空張了幾次嘴,也說不出甚麽辯解的話來。

他篤定的,他篤定他一定能為己所用的。

可超乎了他的預料……

他承不起他喜歡的感情,而這感情,若是一種隐患,那便十分棘手了。

死之一字,簡直走了個最下策。

所以如今溫浮祝遲遲的不敢同謝常歡講清這一切,就是怕再一次重蹈覆轍。

他不能錯的。

畢竟這個人,是謝常歡。

可,可一旦錯了呢?

溫浮祝渾身忽又一寒,好似又回到前夜雷雨間,身後轟雷炸響,一瞬劈透自己五髒六腑,六欲七情。

「老,老溫……」謝常歡現在也覺得自己舌頭有點打結了,更覺得好像前幾日培養出的所有增進情誼的東西也都成了浮雲,只怪自己今晚上的一時猜疑,竟還讓他想到了源頭出在自己朋友向自己提到的話頭上,一時腦子裏亂麻一團,兩廂皆亂。

可亂歸亂,也知道自己要牢牢跟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子,只一個勁的重複道,「你別多想了,他們是好朋友,不可能對我存了那種心思,我也自然不會對他們有那個心思。他們若是對我有那個心思,我也早就不同他們做朋友了。」

作者有話要說: 7-14通知:

這一章完了後停更1-2天,才會恢複更新。

所以這兩天不要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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