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踹下床

月燭溟心裏驟然暖得很, 沈牧亭怎麽能這麽呢?他怎麽能籌劃得那麽長遠,遠到似整個宣臨城都在他的掌心,他明明那麽懶。

仇軒識趣地把他推了進去, 将門一關, 伏琴侯在門口。

“晏侍郎, 你說錯了一句話。”月燭溟端多沈牧亭的茶喝了一口,才道:“我們效忠的都是皇上。”

“是, 下官言錯。”晏十風內心顫了一下, 他是真的有點怕月燭溟, 從前在朝堂見了也是躲着走。

“什麽事。”月燭溟将沈牧亭摟過坐在他腿上, 沈牧亭立即沒骨頭似的靠了上去, 輕瞌眼眸。

晏十風看着他面前的兩雙腳,不敢擡頭,依舊維持低頭作揖的姿勢, “下官想請王爺,讓下官的爹告老還鄉。”

他爹再有幾年就七十了, 實在經不起朝堂中的折騰。

晏上行現年六十有七,經常以身體不适不上早朝, 躲家裏,還經常病着上朝, 手中權力基本都被瓜分了去,躲的意思明顯得很。

晏上行鬧出的這等事多不勝數, 就連沈牧亭都有耳聞。

“是老了!”可晏上行要告老還鄉實在不易,月凜天肯定不會放人, 他手中的權力雖被瓜分了,可手下人要做什麽決定,依舊要過問他。

晏十風抿唇等着, 包廂裏一時間很安靜,沈牧亭知道月燭溟的沉默只是在給晏十風增加壓力,于是也沒開口。

有的東西太容易得到,他會覺得你拿捏得緊。

約莫半刻鐘後,月燭溟才開口,“病告也是告。”

晏十風聞言松了口氣,卻也知道,自己這麽做,回家定然會被他爹逮着說一頓,可男兒有志,他總要做出選擇的。

而且戰王并無謀逆之意,否則只要他一聲令下,皇上早換人做了。

從茶肆出來,沈牧亭都沒從月燭溟腿上下來,若是月燭溟能站起來,甚至上馬車都可能是月燭溟抱上去,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戰王娶了一個殘疾人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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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亭!”馬車上,月燭溟摟着沈牧亭,簡直一分都不想放手,這個人怎麽就這麽,他不怕用腦過度累死了麽。

“嗯?”沈牧亭眼也不睜,就這麽軟在月燭溟懷裏,月燭溟也樂意摟着他,懷裏那略帶冰涼的一團,似他胸腔裏燃燒的烈火。

月燭溟卻沒說話了,他在想,他能為沈牧亭做什麽。

“沈蚩此後必然會有大作為,王爺就不想想他會做什麽麽?”

“皇上一直不曾開口将沈慕華許給方時鏡,一是方棣通态度問題,二是皇上有自己的顧慮,沈家少了一個沈雲景,卻還有一個你。”月燭溟垂眸看着懷裏的沈牧亭,那個人,不管怎麽說,都是沈牧亭的爹。

“你是擔心我倒戈相向?”沈牧亭忽然笑了,他擡起眼眸,看着垂眸看他的月燭溟,“王爺莫不是忘了,我是被逼嫁給你的。”

聽到“被逼”兩個字,月燭溟忽然緊了緊手,勒得沈牧亭輕哼了一聲,那一聲輕哼異常撩人,月燭溟承認,他确實有這點擔憂,但不是擔憂沈牧亭對他倒戈相向,而是擔憂,沈蚩會将沈牧亭推上風口浪尖,也擔心……

沈牧亭之前在浴湯房的反應又出現在他腦海裏,他輕吻了一下沈牧亭的額頭,雖然沈牧亭初始時就已經對他言明過若是他要沈蚩的頭顱,他會摘來送他。

經歷過昨晚的事,月燭溟忽然不想讓他手染鮮血了。

“以後這種事,交由我來做。”他月燭溟本就殺人如麻,死在他手裏的人多不勝數,不該髒了沈牧亭的手。

“嗯,聽你的。”沈牧亭也确實懶得動手,但是,月燭溟放任他獨自冒險,讓他依舊在心裏給他記了一筆。

不過現在,月燭溟是他的夫,他可以慢慢跟他算這筆賬。

沈牧亭想了一下,腦子裏飛快掠過這仇怎麽報才,不一會兒他就想到了,當即挑起眼皮,“王爺,明日就該讓你再站起來了吧!”

月燭溟感覺在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就見沈牧亭那雙狐貍眼中現出幾分狡黠,那漏掉的一拍立即又補了上來,心都不受控制的加快了些許。

“嗯,明日就是時候了!”

沈牧亭卻沒再說話,弄得月燭溟心裏七上八下閃過很多種念頭。

寒風卷簾,将馬車內的景色露出讓人窺得一二,伏琴看着硬要跟他擠來當車夫的林緋钰,默默無言。

另一邊,晏家。

晏十風說了今日發生之事後,晏上行只是沉默,只要戰王願意出手,他告老還鄉的打算便成了九成。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晏十風,“往後京都只留你一人,為父終究不放心。”說完咳嗽了幾聲。

晏上行的身體是真的不行了,這個冬日他就沒有出過房門,依舊感染了風寒,腿腳也不使了,雖然不如外面傳言那般快死了,但到底是老了。

“爹,你留在京都我更不放心。”晏十風做事向來有分寸,他爹躲,便有人來找他,賄賂他的也不少,但晏十風為人清朗,自然不曾留下把柄讓人抓。

晏上行看着晏十風,這個他護了二十多年的兒子,真的長大成/人了,以往有自己壓着不曾露出鋒芒,可自己一動心思便是如此大事,甚至連他都安排了。

“我已着人在兖常州備了宅院,父親此去便去兖常州吧,兖常州四季如春,冬暖夏涼,是個頤養天年的去處。”

晏上行深深地看着滿身溫潤的晏十風,別看晏十風表面看着溫潤有禮說話的模樣,骨子裏的固執跟他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走了,你的妻兒怎麽辦?”他的孩子才剛滿月,夫妻不在一處,這不苦了人姑娘麽。

晏十風也想過這個問題,可是他也別無他法,也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那麽快,他以為至少會等到他兒子會揚着軟糯的聲音喊爹爹的那一天。

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他不能抱有任何僥幸的心思來對待家人,戰王能護他為明,可誰知道風雲變幻後,戰王會不會有疏漏之際。

“兒子不孝。”晏十風朝晏上行深深叩拜,那額頭撞着冰涼的石板,發出什沉悶的一道聲響。

晏上行沉默良久,也知道避無可避,他能逮着機會保全家安寧,卻獨獨放自己一人在這京都……

“罷了罷了!”晏上行也清楚,為了這不算兩全的兩全,他究竟費了多大心思,自己若是強留京都,只會成為他的後顧之憂。

現在只要等戰王那邊的消息就。

風卷寒雲,國公府卻是另一派景象。

方棣通坐于主位上,方時鏡坐在他下首,在方時鏡之下,還有他的三位弟弟。

“爹……”方時鏡欲言又止,旋即抿緊了唇,皇上這招殺雞儆猴,什麽時候會落在他們方家身上。

方棣通為右相,人人皆道他是為了兵權,可方家不是這樣的,方棣通是想讓朝中和睦,不再私鬥,可沈蚩的野心太大了,現今沈雲景已死,無疑是為現今表面的和睦打開了一個缺口。

沈雲景為什麽人所殺,怎麽死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雲景之死,能威懾朝中大臣。

戰王雖沒讓方時鏡立即表态,可終歸他是盛宣的将,爹又為右相。

“爹,要我說,我們不如拉攏其他大臣,人人都能看出來戰王無心江山,我們……”後面他卻說不下去,被方時鏡一個凜冽的眼神瞪了回去。

是啊,人人都能看出來戰王無心江山,又為何死死手握兵權不放,腿又為何忽然殘疾。

別人不知道,方棣通卻清楚得很,位高權重是大忌,他們早就逾矩了。

皇上想讓朝中人孤立月燭溟,一步步拿回他手裏的兵權,誰知道戰王腿疾後主動把自己孤立了。

那些暴斃家中的大臣雖人言為戰王所殺,可究竟怎麽死的,方棣通清楚得很。

這一句“殺天下而穩千秋,不予王侯論将相”,皇上做得特別徹底,不論是暗殺還是莫須有的罪名,他都不擇手段得緊,若是自己稍稍放權一點,下一個暴斃在家的,可能就是他方棣通,還有一家老小。

七年前皇上十四,方時正幼,需人輔佐。他與沈蚩聯手扶他上位登基,在他決定幫扶月凜天登基時自己也想過這麽做究竟對不對,可月凜天是所有皇子中除去月燭溟最适合做皇帝的,可沒想到……

是他們不對,若不是七年前他們在月凜天心裏埋下了一顆名為忌憚的種子,朝堂何故發展成如今的模樣。

月燭溟有膽有謀,為人正直,在朝堂動蕩時便請命上了戰場,大臣們紛紛朝先皇谏言立月燭溟為下一任儲君,月燭溟卻言他為将,理應揮汗灑血于戰場,別人都在京都勾心鬥角想要做這一代帝王,他卻寧願死守邊關也不回京一趟。

為将,他戰王稱號名副其實;為帝,他卻是不願。

這些年來,他最錯的事,便是成為當朝右相。

方棣通看着堂中四子,除了方時鏡,誰還懂他分毫呢?所以他将方時鏡派離京都,遠離這是非之地。

“難道你想造反不成?”方時鏡沉聲喝了老二方時非一句,方時非心在朝堂,一直想大展身手,他爹卻一直壓着他,這次動蕩于他而言是機會。

方時非聞言立即沉了臉,目光有些怨怼地盯着方時鏡,旋即看了眼方棣通的臉,他爹沒有說話,卻也知道四個兒子中,方時鏡最得他爹青睐。

其餘兩個都未有官職,能看出風雲變幻,到底不知其中究竟如何。

方時骁與方時嶺分別十九與十六,方時骁習武,方時嶺習文,兩人性格卻跟他們二哥全然不像。

方時非曾與沈雲景交,頗有幾分同仇敵忾的意思來。

他不服他爹偏心大哥,暗地裏為自己籌謀未來,他爹不幫他,那他便自己往上沖。

“二哥,你少說兩句。”方時嶺拽了拽方時非的衣袖,聲音還帶着少年氣,示意他別再說話了,他們都知道二哥大有抱負,可卻因為諸多原因而不得志。

方時非也知道自己此話頗為大逆不道,但他話已出口,現今又傳出沈慕華要嫁與大哥的消息,那他這麽些年的籌謀又算什麽。

方棣通自然不知道方時非的這層心思,他只知道,現今沈蚩沒了沈雲景,他絕不可能借給他勢。

可不給沈蚩勢,下一個就是他方棣通了!

大廳一時間非常沉凝,方棣通覺得頭疼,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這是自皇上登基後便落下的毛病,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容我想想。”方棣通一時間也摸不準決定,忠心難鑒,事到如今,他們方家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他掃了一眼四子,“你們下去吧!”

“爹爹,你要保重身體啊!”方時嶺向來心細,問道:“我去給您找個大夫……”

“不用了,你們近些天來莫要出門。”他不止要防着沈蚩那些下三濫的手段,也要防着皇上。

戰王那邊,只要他們不主動招惹,戰王不會對他們如何。

而月燭溟這邊,沈牧亭今晚當真給月燭溟留了半張被子,但兩人之間距離隔得也太寬了,這讓月燭溟不由凝眉,小心翼翼把自己挪得近一點吧,卻被沈牧亭直接一腳踹下了床。

月燭溟:……

沈牧亭防備的起來時那雙眼中殺意肆掠,可在看清床下月燭溟委屈的神情時,沈牧亭才回過神來,道:“王爺,大半夜你躺在床下作甚?是我給你留的被子不夠寬,還是你覺得床下更适合你?”

沈牧亭說這話的時候只是微微側身,壓根沒有拉一把月燭溟的意思。

月燭溟:……

“想試試阿亭是否會心疼為夫。”

“疼,心疼極了,所以……”沈牧亭拍了拍床,“王爺還不起來?”

月燭溟這才撐着身子艱難起來,可方才沈牧亭睜眼防備的那一瞬,依舊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沈牧亭甚少露出殺意,他時常笑着,冰冷的笑,狡黠的笑,胸有成竹的笑……無論何種笑,月燭溟都喜歡得緊,可他還是最喜歡看沈牧亭發自真心的笑。

那一次的笑于他而言驚鴻一瞥,心都跟着顫動不已。

“王爺,睡吧,明日就能站起來了!”沈牧亭朝他靠了過來,把頭搭在他的肩上。

于沈牧亭而言,本是不喜與別人靠這麽近的,但是月燭溟身上有股聞的味道,嘗試過那次靠近而眠後,沈牧亭有種名為踏實的感覺,他喜歡這種感覺。

今晚……今晚完全是意外。

月燭溟上來後見沈牧亭主動靠過來,心中那半分氣郁立即煙消雲散了,他輕輕撫着沈牧亭的背,像是哄小孩子似的,道:“睡吧!”

月燭溟沒問他夢見了什麽,沈牧亭不想說,那他便不問,他能等,等到他願意說的那天為止。

沈牧亭喜歡月燭溟給他的這種感覺,給了他足夠的私人領域,他們契合得似天衣無縫。

翌日天明,沈牧亭起床的時候月燭溟就在他們卧房的窗邊,手裏捧着沈牧亭曾經看過的小人書,窗外是冬日的蕭條,幾縷陽光灑下落在他身上,襯得他的側臉像是鍍上了一層光,沒了故作陰鸷暴戾的嗜血之感,反而透着幾分清朗來。

聽見動靜他轉頭,被子裏的沈牧亭衣襟半敞,方醒時還略帶迷蒙,姿态慵懶又勾人得緊。

“幾時了?”沈牧亭有點不想動,被子一拉又縮了回去。

“今日天氣頗,我們要不要出去走走。”月燭溟放下書,推着輪椅過來了。

沈牧亭發絲蒙住了半張臉,月燭溟伸手給他撥開,露出那雙眼眸半眯的眼,忽然覺得喉間發緊得厲害,就連聲音也低了下去,他道:“我想陪你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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