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戀 世界上最絕望的情感

五年前的時候,殷顧剛滿十八歲。

她的身材算是微胖,臉頰有些許嬰兒肥,藍白相間的寬大校服不顯腰身,便更顯平庸,尤其再配上厚厚的劉海。

她的雙眼皮很深,目光裏藏着心事,想事情又總呆呆的盯着一處,較尋常的少女少了絲靈動,正因此,才叫人注意不到她容貌中的光彩。

就連存在感也一并削弱。

“今天下午要不要提前走?”

“去哪裏啊…”

“去缪斯,聽說薄行簡經常去那兒,興許還能來個偶遇。”

女廁所的洗手臺邊,兩個身材高挑的女生正笑着讨論逃課的事情:“下午全體老師都去開會,老班不在,咱們從後牆翻出去。”

缪斯是一家大型夜店,夜晚時等候入場的人們總會排起長隊,殷顧之所以知道這個地方,是因為薄行簡。

她低頭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總算吸引了那兩個女生的注意力。

葉小冉碰碰同伴的手臂:“她什麽時候來的?”

那女生小聲道:“好像一直都在…”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倒也沒多在意,只是放低了聊天的聲音。

殷顧一邊擦幹手上的水漬,一邊走出廁所,路過操場的時候,鼎沸的人聲便傳了過來,籃球撞擊着地面,少年一擡手輕松灌籃。

女生們都興奮的喊着‘加油’,殷顧站在人群後面,透過那一丁點兒縫隙看着少年穿着紅色球服的高大身影。

他的背脊寬闊,手掌很大,輕松握持着籃球,手背弓起,上面的青筋明顯,脈絡清晰,不經意間顯示着強大的力量感。

許是被助威聲吵到,薄行簡轉過身來,皺着眉一瞥,他的目光沒有着落點,輕輕飄飄掠過人群的縫隙———卻讓殷顧心頭猛地震蕩了一下。

忽然有種悶悶的刺痛感蔓延開來,她捂了捂心髒的位置,想起自己半年前在缪斯門口看到少年時的情形,他也是這樣被人群簇擁着,英俊的面容隐匿在暗夜中,淡漠的朝臺階下掃了一眼。

彼時她穿着厚厚的棉布裙,在炎熱的季節中渾身熱汗,而他的黑眸隔絕了熱意,讓她的身體變成一碗冰粥,酸的甜的情緒充斥其中,最後的化為苦澀的自卑,一發不可收拾。

世上最絕望得情感,便是自下而上,卑微仰望着的暗戀。

明明有無數次擦肩而過的瞬間,那人也不會,絕不會記住你的樣子。

身邊女生嬉笑着打鬧,撞了她肩膀一下,殷顧自嘲的笑了笑,轉身離開,綁着頭發的發帶掉在地上,随即又被另一雙手撿起。

晉烯走入人群的時候,薄行簡剛剛從球場上下來,有女生送水過來,他擰開後懶洋洋遞了回去,看人家臉紅,才用狹長的雙眸看過去:“怎麽,這水是給我的?”

女生連連點頭,連話都說不出來,他目的達到,笑意卻未達眼底,只玩味的挑挑眉:“那,謝謝你。”

晉烯的身高和薄行簡差不多,但氣質卻截然不同,少年面龐清秀蒼白,薄框眼鏡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笑容始終溫和。

此時他越過薄行簡的肩膀看向遠方:“看見那個朝教學樓方向走的長發女生了嗎?”

午後陽光逐漸和煦,薄行簡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嗯。”

晉烯若有所思:“她喜歡你。”

無人的角落裏,薄行簡手一松,礦泉水瓶筆直墜入垃圾桶,‘砰’一聲,遮蓋了他輕哧的聲音:“所以呢?”

晉烯笑了笑:“喜歡你的女孩子是很多,但她不一樣。”

這話不同尋常,薄行簡自然也聽出來了,蟬鳴聲灌了滿耳,他重新轉頭,教學樓樓門前,女孩兒的身影小小一團,正緩慢步邁上臺階。

一群學生從樓裏出來,她藍白色的校服淹沒在一衆色彩中,漸漸消失,像是一滴雨水落入汪洋,平凡到讓人無從辨別。

頭頂樹葉的縫隙漏出一束光來,他眯起眼睛,喉結是鋒利的線條:“看上了?看上就追過來玩兒玩兒。”

“膩了就甩掉。”

驕矜的貴公子沒有心,卻被不知情的少女們奉為神明,一只腳踩着神壇邊緣,光環之下,他的半邊身子早已成魔。

殷顧坐在教室的角落發了會兒呆,但片刻之後,她又掐着胳膊強迫自己從紛雜的思緒中脫離出來,從課桌裏拿出練習冊。

延川中學是一所私立高中,所招收的學生非富即貴,師資力量更是B市最強,她家境一般,是靠着成績硬拼進來的,排名卻也僅僅是中上游水平。

富人家的孩子會享樂,并不代表他們都是纨绔子弟,從小接受的精英化教育,讓他們注定不凡,助力之下,能夠輕輕松松向上攀爬。

殷顧不由得又想起薄行簡來,少年個性散漫,逃課更是家常便飯,他考試時會在數學卷子上固定空出倒數第二道大題,提前三十五分十二秒離開考場,他從不在乎成績,考試似乎只是游戲,卻次次年級第一。

人和人,終歸是有差距的。

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殷眉的短信:小顧,我今天回家晚,不用給我留飯,你自己記得鎖好門。

她回了個‘好’字,把手機關機,低頭認認真真刷題,細長的筆杆上有一個白色的卡通小貓頭,随着寫字的動作輕輕搖動。

下午全體老師開例會,第三四節 課改為自習,大家都在安靜的學習,葉小冉和同桌姜晴晴對視了一眼,收拾好書包悄悄走出教室,她們逃課逃出了經驗,翻牆的動作也無比熟練,落地時才愣了愣。

整棟教學樓的學生都靜悄悄在自習,八班班主任梁瑾卻面沉似水站在講臺上,關上門開了一節班會,內容就是批評逃課的學生。

葉小冉和姜晴晴被停課叫家長的時候,殷顧正用眼睛注視着攤開的試卷,心算一道數學題的解析答案,她一心二用,自然沒注意到兩人怨恨的目光。

之後的兩節自習課照常上,七點三十分下課,天色卻還沒完全暗下來,夏天的白天很長,半個蛋黃似的太陽仍遙遙挂在天邊。

殷顧走路的速度很快,她的目光筆直只專注前方道路,被攔下時才摘了耳機,微微擡眼望了過去:“有事嗎?”

“還‘有事嗎’?你也真是淡定!”葉小冉都氣笑了,她班會後就被通知回家,此時已經換了便裝,黑色短裙的下擺像牽牛花的花邊。

樹影婆娑,殷顧才看清是她,女孩兒身形高挑,背後站了七八個陌生的姑娘,細瘦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正慢慢向前逼近。

手指捏緊書包帶子,殷顧拖着腳步後退了兩步,抿着唇沒有說話,她和葉小冉不熟,想不出會有什麽恩怨,除非…

她的預感果然很準,後路已然被堵,葉小冉的尖指甲又狠狠的戳在她額頭上:“你人長得老實,嘴巴怎麽那麽賤?告密爽嗎?”

胳膊被人從後拽住,殷顧努力撐着脖子,讓自己不至于歪倒:“我确實聽到了你們的談話,但我沒有告密,告密對我有什麽好處?”

葉小冉冷笑了一聲:“當然有好處啊,看你那窮酸樣就知道,肯定是班主任給你錢,讓你做她的走狗呗。”

”都說窮人沒自尊,今天我算是親眼見到了,殷顧———

你怎麽就這麽賤呢?”

葉小冉明豔的臉龐上帶着嘲諷的笑意,一字一句說得極慢,盯着那塗了紅色唇釉的嘴唇,殷顧只覺得氣血向上翻湧,頭頂過電似的麻了一下。

二層的小飯店裝潢簡陋,臨窗的座位,薄行簡看着桌上淋着鮮紅汁液的糖醋魚,擱下筷子:“你不是說這家店菜很好吃,一定要我來嗎?”

磚茶蘊着霧氣,茶色是純正的棕紅,晉烯端起杯子笑了笑,沒說話,室內悶熱,他随手開了窗戶,一瞬間外界的聲音湧進來。

女生平緩的語調挾裹在風中,字字清晰鑽入耳中,幾乎是下意識的,薄行簡轉頭望了出去,透過斑駁的樹葉,目光鎖定那聲音的主人。

她長了副極溫婉的面容,杏眼微擡,瞳孔中有夕陽的倒影:“你錯了,沒有尊嚴的人是你,犯賤的人也是你,我們雖然家境不同,但那又如何?人與人生來平等,我們是學生,要攀比的就只有成績。”

稚氣未脫的年齡,她的眼中有光,對現實仍抱有幻想:“而你,不光成績不如我,還惡意猜測,意圖傷人,人品智商都差勁,葉小冉,雖然你暫時占了上風,但我的未來必定比你光明。”

二樓其實是最佳的觀看位置,俯視的角度,就連女孩兒白皙的面頰都看得清晰,薄行簡拿了茶來喝,他又嘗了口魚肉,入口鮮甜,和剛剛不同,他竟品出了另一番滋味。

單方面的毆打不可避免,一群便裝中,藍白色的校服很是顯眼,他目光掠過女生被向後反折的細瘦手臂,同時也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驚懼與倔意。

雖然明知道自己會吃虧,她還是孤注一擲反駁了回去,柔弱與剛強的結合,極致的反差,反倒讓人心生好奇。

與這樣的女孩兒談戀愛,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呢?他想玩一場游戲,以此來中和無聊的日常,但,只是游戲而已。

于是他擡眼看向晉烯:“打個賭嗎?”

晉烯饒有興趣的扶了下眼鏡:“什麽賭?”

“就賭———面對一個危難時從天而降來拯救她的騎士,沒有哪個女孩兒會不動心。”薄行簡擡手,一把推開窗扇。

少年脊背寬闊,白色襯衫灌滿了風,像初生的羽翼,殷顧仰起頭,目光所至之處,墜在天邊的殘陽猛地沉了下去,一大群飛鳥呼啦啦掠過,她的暗夜騎士平穩而輕巧的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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