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證明 你要我怎麽證明?
油在鍋裏不停冒煙,殷顧卻拿着鏟子發呆,被嗆得咳嗽了一聲,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先開了油煙機,雞蛋倒下去時瞬間就糊了。
背後有開門聲,她專心致志切番茄,并沒有回頭。
殷眉邊換鞋邊皺起眉頭:“你把家點着了?”
“沒有,油熱過頭,炒蛋焦了。”殷顧咳嗽了一聲,接了水刷鍋。
殷眉走過來立在她身後,香水味道混合着煙草味傳過來,殷顧的呼吸停頓了一秒鐘,默不作聲往旁邊避了避,于是一聲脆響傳來。
殷眉直接摔了杯子:“你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麽毛病?!我是你親媽,生你養你的親媽!有你這麽對親媽甩臉子的嗎?天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存心膈應人是吧?你要是真嫌棄我,就滾出這個家!”
尖利的玻璃碴子濺了滿地,殷顧慢吞吞蹲下來收拾,中年女人纖瘦的雙腳踩在皮拖鞋裏,腳踝處有一處滲着血珠的劃痕,殷顧擡起頭,昏暗的燈光下,母親的面容逐漸清晰,她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後的自己。
“媽,我為什麽會和你長得這麽像?”殷顧的嗓音有些啞,她拿過沙發上的外套,快步走出門去。
…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她縮了縮肩膀,才發現自己還穿着拖鞋,路邊的石凳子有些髒,她把外套脫下來墊着,坐下後卻又莫名微笑起來。
與母親的争吵天天都有,她早就習慣,生活中的驚喜卻不多見,她整個人都飄在雲霧裏,腦海裏一遍遍回憶少年從二樓躍下時的場景,她心跳加速,又覺得那一切都只是幻覺,有些恍惚。
對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她走進去買了泡面和水,去收銀臺出示付款碼,卻半天沒聽見掃碼的聲音。
那高高瘦瘦的收銀員戴着一頂鴨舌帽,慢條斯理的将東西裝在購物袋中,又順手塞了條軟糖進去:“給。”
“你還沒有收錢,我也沒買軟糖。”殷顧愣了愣,這才擡頭去看他的樣貌,少年氣質斯文,薄框眼鏡上閃着淡淡的光澤,看起來有些面熟。
“我請你了。”收銀員拿出自己的手機,‘叮’一聲掃了碼:“就當是為了給你壓驚送得禮物,今天下午吓壞了吧?”
“你是…”殷顧猛地回憶起飯店二樓窗前,那個悠然自得看戲的身影,但這個人的态度,好像跟之前截然不同。
便利店的頂燈閃爍了幾下,一明一滅間,她眨眨眼,像是從缱绻的夢境中驚醒,而那夢的邊界并不清晰,已然延伸到了現實中———所以,薄行簡下午救了她的那件事,是真的。
收銀員溫和的笑了笑:“我是薄行簡的好友,下午時間匆忙,沒來得及和你打聲招呼,我叫晉烯。”
少年修長的大手向前伸過來,殷顧不由得向一躲,她有些拘謹:“…我叫殷顧,錢我還是還給你吧?讓你替我付款,這樣不好。”
“這邊沒有熱水,我替你把泡面用微波爐熱一下吧,你先去外面的桌子坐下,我一會兒給你送出去。”晉烯說。
少年已經撕開泡面的蓋子,轉身去接水了,盛情難卻,殷顧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只好轉身出去。
兩分鐘後,晉烯果然端着泡面走出來,他在她對面坐下,把泡面盒子往前推了推,神情溫和:“趁熱吃吧。”
看見殷顧沒動,他又笑:“我在這裏妨礙到你吃飯了是不是?那我說幾句話就走,是關于薄行簡的。”
殷顧有些茫然:“你要跟我說什麽?”
深夜飙車的摩托車隊轟隆隆駛過,晉烯的聲音夾雜其中,不甚清晰。
“我并不是挑撥什麽,只是想告訴你行簡真實的性格,因為家庭的原因,他性格中有瘋狂偏激的一面,他不懂愛,不懂感情,也并不完美。”
殷顧沒怎麽聽清楚:“你說什麽?”
“沒什麽。”晉烯站起身,笑着搖搖頭:“我進去了。”
殷顧看着他走了,才低頭開始吃面,她本來想吃完就進去還錢的,結果看見遠處有一個黑裙子女孩兒走了過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殷顧還是選擇避開。
葉小冉低着頭走進便利店,有些沮喪:“烯哥,你可把我給害慘了,你說今天能讓我跟薄行簡搭上話,可也沒說是那種場面啊?現在他肯定誤會我了,你能不能幫我…”
收銀臺後,少年笑容依舊和煦:“不好意思,咱們…認識嗎?”
随手摘下帽子,他的手腕上纏了條淡紫色發帶。
…
殷顧十二點多才到家,開門後蹑手蹑腳走向自己的卧室,冷不防燈就亮了,殷眉坐在沙發上,臉上貼着張面膜,直勾勾盯着她:“去哪兒了?”
殷顧老老實實地說:“去樓下便利店吃了泡面,然後在樓道裏坐着,背了會兒歷史題。”
殷眉情緒平穩了很多:“剛剛是媽媽不對,媽不該跟你發脾氣,但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每天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性子又悶,看着就讓人生氣。”
殷顧道歉:“對不起,媽媽。”
二人這次的争吵就算結束了,但不久後就會有新沖突,她早習慣了。
回房間做了會兒試卷,淩晨兩點的時候,殷顧才洗漱準備睡覺,但她根本就沒有閉上眼睛,躺了會兒,還是從床頭櫃拿了藥來吃。
失眠這個毛病伴随了她很久,也正是因為藥物的副作用,才讓她不那麽容易減肥,去過很多次醫院,最後都被轉到了心理科,然後不了了之。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的心結是什麽,只是本能逃避不願意面對而已。
…
殷顧第二天上課有些心不在焉,這是很反常的現象,她雖然算不上多有上進心,努力學習卻已成了生命中的本能,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裏。
但此時她卻神游天外,心裏反複回想着的,不過是昨天下午的那些場景,以及少年對着葉小冉她們,冷冷說出的那一聲‘滾’字。
剛剛還嚣張跋扈的女孩兒們一瞬間逃開,周圍逐漸安靜下來,諾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他們兩個。
“認識我?”轉頭觀察了一會兒她的神情,薄行簡笑了:“明天下午四點,來小青山賽車場。”
這麽說完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
殷顧下午第二節 課後向老師請假,她一向很乖,從不缺課逃課,因此在看見她臉色蒼白的捂着肚子時,班主任便立刻開了假條,讓她去醫院看看。
還是上課的時間,大街上很少有穿校服的人,殷顧稍微有些不自在,快走幾步到了公交站,她趕忙脫了外套,上車後才開始查找地圖。
小青山賽車場路途偏遠,并不怎麽好找,她轉了兩次車才到,到山腳下又繞了一會兒才看到入口,守門的保安問了她的名字,擺擺手便放行了。
風蠻大的,刮得遠處的沙土撲面而來,山體綠化并不好,從遠處看着是灰茫茫的顏色,數十輛賽車沿着賽道狂飙,轟隆隆的聲音不絕于耳。
殷顧站在看臺上,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在看放大版的賽車游戲,身後似有水汽,她轉頭才發現,欄杆外面是一個很深的水庫,水波層層疊疊向遠處蕩去,陽光照射在水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光。
這是她從未體驗過的生活,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似乎在徐徐展開,衣角飄搖,她伸手攥住,想了想,還是将校服外套穿好,低頭仔細盯着賽道上的車子,終于将目光鎖定在一輛黑色的超跑上。
薄行簡看上了一輛改裝過的摩托車,雖不是什麽昂貴的玩意兒,但勝在新奇,今天的這場賽車局就是為争奪摩托而組的。
其實也未必有多想要那摩托,但只要他看上的,就必須得到,結局不重要,争奪的過程才最有趣,就像此時飛馳在賽道上,前車故意作弊別車的這種行為,雖然手段拙劣了些,卻也不乏刺激。
晉烯在後座坐着,正拿着本練習冊做題,随意的在選擇題下勾了個對號,他淡定的檢查了一下安全帶,擡手抓住扶手。
薄行簡打了個呼哨,随口笑罵道:“看不起人是吧?你裝什麽裝!”
他表情算不上有多認真,目光卻發着狠,一腳油門撞上那別過來的車,身子随着慣性往前一撲,腳下卻沒松,猛打方向盤繼續朝前疾馳而去,絲毫不理會後方連續的撞擊聲,就這麽當先沖到終點。
餘光瞥見看臺上的那抹身影,他慢悠悠踩下剎車,靠在椅背上抽出一支煙來,這才大步走上臺階,直截了當的發問:“想當我的女朋友?”
他站得比她低,卻還是比她高了不少,殷顧不得不仰着頭,她內心驚詫,下意識低垂了視線,片刻後才重新與他對視:“想。”
“有多想?證明給我看。”薄行簡挑挑眉,剛剛賽車完畢的亢奮感還未消除,他心情愉悅,語氣輕描淡寫。
越是缺什麽,就越渴求什麽,他是個沒有心的人,卻偏偏喜歡讓別人為自己付出深情,實在是卑劣至極。
殷顧并不是聽不出他語氣中的輕佻,但年少時的暗戀,多半是帶着偏執的,她不甘心放棄。
曾經遙不可及的人,如今卻真真切切站在她身畔,目光專注只看着她一個人,這種感覺是她從未體會過的,以至于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你想讓我怎麽證明?”她輕聲問道。
“怎麽樣都行,或許你也可以從這欄杆上翻下去,跳進這水庫裏。”薄行簡心不在焉的随口說道。
打火機在車上,他走下臺階去拿,并沒有把這個普通的女生放在眼中,風沙又刮了起來,他眯起眼睛,心中忽然煩膩起來,冷不防聽到背後‘撲通’一聲落水的聲響,
再回頭時,只有那藍白相間的外套輕飄飄搭在圍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