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費 一腔深情有多可笑
殷顧坐在車子裏時,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雖然不停的打着冷顫,但她的精神狀态很不錯,目光沉靜,直直盯着遠處逐級走下臺階的高大少年。
薄行簡抹了把額頭上的水珠,開門把她濕答答的手機扔進來,還有一套男式的衛衣和褲子:“你叫什麽名字?”
“殷顧,殷實的殷,照顧的顧。”她認認真真的回答。
猛地低頭緊盯住她,他的眼中有光,像是發現了一處新的寶礦:“那麽殷顧,以後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車門重新關閉,這一次,連車窗也升起來,整個空間變得嚴密,外面的少年們各個背對而立,沒人敢把目光投過來,但殷顧還是有些緊張,快速的套上衛衣。
剛剛跳水的行為确實有些沖動,她卻并不後悔,她承認自己的性格中有着瘋狂的一面,而這些瘋狂被壓抑得太久,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忘了,其實比起薄行簡來,她才更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
車外的空地上。
晉烯拿着摩托車鑰匙走過來,随意的向前一抛:“李家那兩兄弟已經承認了,他們就是在故意別車,想贏了你,把這摩托的價錢再開高些。”
“送你了。”薄行簡接住鑰匙,重新反抛回去:“我現在有了新的玩具。”
“那你可要小心些,到時候別反栽了跟頭。”晉烯笑了笑,很識趣的說:“我騎摩托車回去,你開車送她回家吧。”
…
殷顧站在老師的辦公室裏,低着頭眼眶發紅,她的手裏攥着一本病歷,卻遲遲沒有遞上去,最後還是班主任先說了話。
梁老師嘆了口氣:“好了,把抑郁症的病歷拿過來吧,老師給你開個長期送假條,以後你就不用上晚自習了,雖然馬上就要到高三的下半學期,但還是看病要緊,你好好去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然後讓你媽媽抽空來學校一趟,我再跟她核實一下具體情況。”
“老師…可不可以暫時先別告訴我媽媽?”殷顧聲音低了低:“過幾天就是我爸爸去世十周年的忌日了,您也知道,我爸爸當初是被人害死的,到現在都沒抓到兇手,我媽媽為此奔波勞碌,心理狀态本身就不太穩定…”
“那好,那就過一段時間再告訴她吧。”梁老師想了想,便也答應了下來,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拿着假條走出辦公室,殷顧在走廊裏發了會兒呆,這是她第一次撒謊,內心自然是忐忑不安的,但薄行簡規定了時間,每天只能在四點後見他,她在九點前又必須要回家,所以只能犧牲晚自習的時間。
一想到能天天見到他,她的內心又無比的喜悅,暗暗發誓,一定要用其他時間把落下的功課補起來。
…
過年的時候學校放了十天假,初六的那天,薄行簡破天荒叫她出來,她穿了件白色的羽絨服,戴着白色的毛線帽,像是一只在雪地裏蹒跚行走的小白熊。
薄行簡和晉烯站在路邊等她,三個人向前走了一段路,順其自然的進了一條熱鬧的小吃一條街,在紛紛雜雜的人群中穿過。
薄行簡今天格外沉默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事實,有的人即便平時沒什麽存在感,但也不可或缺,就好像放在床頭櫃的一個精巧擺件兒,某一天忽然被挪開了,心裏就覺得很不得勁兒。
他跟殷顧說是在交往,其實也不過是他去哪裏,就把她帶在身邊而已,小姑娘總是安安靜靜的坐着,發呆或者偷偷盯着他看,到了七點多,他就送她回家。
小孩子過家家似的。
春節假期已經過半,他照例跟一幫朋友在一起喝酒,忽然想起她,就把人叫了出來,見了面卻也沒什麽話可說。
殷顧倒很高興,她用手指繞了繞毛線圍巾底下的穗子,眯着眼睛默默的笑,想起來晉烯曾經替她付了便利店商品的錢,便買了一串烤鱿魚送給他。
恰好有幾個同班女生結伴走過,她下意識躲在攤子的後面,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走出來。
薄行簡內心的不爽的原因又多了一個,他冷着臉看她:“給晉烯買東西,不給我買?還故意躲人,不想承認和我的關系?”
她愣了愣,真就愧疚起來,想要用實際行動來彌補,正好路邊有一個套圈的攤子,她拉着他過去,試探的買了幾個圈圈去投,居然真的投中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
兔子最終還是被薄行簡帶回家去,他也不太理解自己這個舉動是出于什麽心态,索性就把這兔子養在了卧房的陽臺,心血來潮拿了擦幹的青菜葉來喂。
他在家根本待不住,隔天又出去聚會,傭人吳媽上來收拾房間,發現了那兔子之後,就急忙打了個電話,恭恭敬敬對着那頭的人彙報了一番。
當晚的餐桌上,正中間熱氣騰騰擺了一盤紅燒的肉類。
薄行簡的父親薄威端正的坐在當中的主位上,他是一個保養得宜的中年男人,面容嚴肅而具有威嚴,手指輕敲桌面時,他的眉頭微微的皺着,等待着兒子的歸來。
…
轉眼假期結束,高三的學生正式開學,大家都專心學習,殷顧卻有些不安,薄行簡一直沒有來上課,電話也一直處于關機狀态,她聯系不上他,自然是着急的。
隔天又去便利店找晉烯,少年正在整理貨品,照在他臉頰上的光線被貨架遮了一半,他溫和的看了過來:“你別擔心,行簡和他父親起了些沖突,他現在被關起來了,所以來不了學校。”
殷顧擔憂無比,一瞬間紅了眼睛,她轉身想要離開,又被晉烯叫住,少年高大的身形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慢慢走近,語氣低沉。
似蠱惑,又似勸導:“殷顧,其實你不必在薄行簡身上浪費太多的精力與感情,他的出身,教育環境,注定和你不同,你融入不了他的世界,也理解不了他的內心。”
他又指指自己,微微笑起來:“而我出身貧門,靠着自己努力拼命學習,被這所中學特招錄取,課餘時間還要出來勤工儉學,每日活得辛苦忙碌,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我們才是同一類人。”
殷顧內心蒼茫,哪有時間聽他說這些,她掉下淚來:“晉烯,如果有薄行簡的新消息,你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
就這麽又過了三天,學校裏關于薄行簡的傳聞多了起來,聽說他跟他爸爸的保镖打起來受了傷,又聽說他在街上攔下他父親的車,把那車砸了個粉碎,猖狂而又叛逆。
殷顧堅持每天給他發信息,卻始終沒有回信,考試雖然臨近,但她并沒辦法專心複習,直到周三這天,考場的座位表出來,她和薄行簡都在第一考場,他最前,她則是最後。
所有人都以為薄行簡不會來參加這場考試,包括殷顧在內,但在鈴聲拉響的前一秒,少年拿着一支筆走進教室,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殷顧松了口氣,下一秒卻又發現,他的手臂上滴滴答答淌着鮮血。
他右手受了傷,便拿左手寫字,照就是提前三十五分鐘站起身來,交了卷子,臉上甚至還帶着微笑,被等在教室門口的老師帶去了醫院。
外面吵吵鬧鬧喧嘩聲不斷,斜陽已然從教室門邊溜了進來,少年瘦長的影子夾雜在一衆人群中,慢吞吞消失不見,看着自己還剩半面沒寫的試卷,殷顧咬了下嘴唇,站起身交了卷子。
一路快步走到醫院,她上電梯後微微有些氣喘,內心卻又莫名升出一種不安的感覺來,病房的門微微開着,昏沉沉的夕陽光線伴着消毒水的味道,還有女孩子清脆的笑聲。
正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幾個捧花女孩兒看過來:“你是誰?”
“我是薄行簡都女朋友。”殷顧說,她想他之前曾經惱過,覺得她不應該避着不承認他們的關系,那麽她今天就開誠布公的坦白。
“行哥,有個自稱是你女朋友的人來了!”幾個女生推開門,用近乎嘲諷的語氣大聲嚷道:“你認識她嗎?行哥,你不是說你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嗎?你們倆到底是誰在騙人啊?!”
病房內的病床上,薄行簡右邊胳膊打着繃帶,斜身懶洋洋的坐着,他修長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手指按在手機上,正在漫不經心的打着一場游戲,聽到門口的喧嚣聲,他才不耐煩的擡起頭來:“吵什麽吵?都給我閉嘴!”
周圍終于安靜了些,殷顧緊緊盯着薄行簡,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行簡,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麽意思嗎?你為什麽不承認我是你女朋友?明明我們…”
“沒什麽意思,我先前也只是想體驗一下乖乖女的感覺,才和你交往的,但你太粘人了,所以我膩了。”少年的眼中沒有感情,慢悠悠說道。
只是圖新鮮而已,前段時間他生活安逸,所以需要一個安靜乖巧的‘擺件兒’在身邊,這幾天和父親頻繁發生沖突,他心情煩躁,便又尋求新的刺激,自然将這乖巧的女孩兒抛在腦後,他覺得自己沒有錯,喜新厭舊是人的正常反應,所以他低下頭去,繼續旁若無人的按亮手機,內心卻忽然有些煩躁。
樓道裏的窗扇開了,呼啦啦過堂風吹過,就這麽站在那裏許久,耳邊單調的游戲配音一遍接一遍重複,殷顧心口發冷,她慢慢轉身,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一腔深情到底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