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撕心 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薄行簡燒得迷迷糊糊, 縱然他身體強健,但也受不了這樣的搓磨,從昨天晚上到現在, 他好像瘦了很多,從床上勉強支起身時, 面色都是蒼白的,護士給量了血壓,說他現在血壓偏低,失血過多會有心髒驟停的風險。

但他不管不顧, 推開身邊的人就下了地, 那地上的玻璃碴子還沒掃,他就這麽重新踩上去, 赤腳走到殷顧面前,舊傷綻開, 新傷重新流出鮮血,血玫瑰層層疊疊, 顏色明暗不同。

有護士驚叫出聲:“這, 這地上都是血嗎?!這個病人已經瘋了!”

薄唇幹裂,薄行簡已然對外界的聲音沒有半分感覺, 他的目光中只有一個女人, 他沖她半跪而下, 高大的身子搖搖欲墜似的:“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 所以阿顧, 你現在原諒我了嗎?”

因為要讓醫護人員進來,所以外面的大門是開着的,晨練的鄰居紛紛駐足,看熱鬧似的将目光飄進來, 衆目睽睽之下,殷顧并未有絲毫的慌亂,打了個哈欠,她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個曾經傲慢而寡情的男人。

過一會兒,才懶洋洋的問道:“所以,你現在是在求我嗎?”

薄行簡抛棄自尊,是因為他覺得事情還是有轉機的,即便再怎麽發燒,他的思維都是清晰而靈敏的,而他也堅信,他和她是天生一對,是完全契合的兩個人———從昨晚的糾纏便能看出端倪。

那樣抵死的歡愉,即便是在肉身極度的疼痛下,也叫他永生難忘,情願為之死去,他相信她也是同樣的感覺,女人是慣于使用感性思維來思考的,而他如今的凄慘,便是讓她心軟的契機,他已經戒不掉她,情願來用自尊換取她的回頭。

男兒膝下有黃金,但跪自己的女人總是可以的吧?于是他另一只膝蓋也重重的砸在地板上:“是,我在求你,求你原諒我,求你和我重歸于好,過去是我不對,是我混賬,我真心的反悔,我跟你道一萬遍歉,你要我幹什麽都好,就是別跟我分手。”

空氣中的血液味道更濃,明明已經酒醒,殷顧卻還是被那鮮紅色刺激得眯起眼睛,她的理性和感性輪替而行,但唯獨不會心疼男人:“怎麽辦,雖然我很想答應你,但我這人有個原則,就是說出去的話從不收回———所以,我,不會原諒你。”

她的前半句話給了他無限希望,後半句又将他打入地獄,薄行簡緩緩站起身來,最後的一點希望破滅後,他心如死灰,目光冷戾,直接過去把桌子推翻,玻璃的杯子和瓷花瓶碎了一地,叮叮當當的破碎聲俨然如樂曲。

護士們都在驚呼,急趕着要上前阻止,卻被殷顧攔住,她淡淡說道:“他力氣壯得跟牛似的,你們能攔住?等一會兒吧,等他鬧夠了,筋疲力盡,你們再帶他走。”

于是更大的破碎聲傳來,電視,冰箱,洗衣機,烤箱,鏟子,鍋具,筷子,鞋架,能砸得砸,能掰得掰,能摔得摔,能砍得砍,薄行簡并非沒有脾氣,相反,他脾氣大得很,從小便生活驕奢,就連嚴厲至極的父親,他都敢對着幹,不鬧他個天翻地覆不罷休。

五年前和殷顧交往的時候,他沒把她放在心上,自然可以心無波瀾,随意的戲耍,但如今他已經真真切切的愛上了她,于是從未有過的激烈感情在他心中碰撞,讓他有了顧慮,有了心疼,有了無限的悲涼與不甘。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拿殷顧撒氣,他把氣通通都發洩在她的家具上,昨天他還小心翼翼的擦拭它們,今天卻要将它們通通毀掉。

腳上的鮮血逐漸漫出來,他又把新的玻璃渣狠狠踩入皮肉,在地板上交錯縱橫,留下一個又一個斑駁血腳印子,像無數餓鬼同時在游行,他的手上也有血,不知道從哪裏流出來的,也都在各種物體的表面留下一個個血手印子。

破壞到最後,望着這滿目狼藉,像剛遭過賊的屋子,薄行簡一瞬間又有些茫然,脫力的半坐在地上,他環顧四周,忽然明白過來,他所做的這一切原來都是想要在殷顧的生活中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不過以他目前的能力範圍,能做到的卻僅限于此。

何其可悲,他是一個無限身家的成功企業家,是含着金湯匙出身的富二代,是一個稍微碰碰嘴皮子,就能改變很多事情的人,是被各種人簇擁着,捧在中間的天之驕子,但在面前的這個女人面前,他卻一文不值,只是個歇斯底裏的瘋子。

躺在擔架上的時候,他的血已經滴滴答答從腳底留了下來,白繃帶上染滿了紅色,他慘白着一張臉,費力的轉過頭去,卻始終沒有看到殷顧的身影,在他被擡出房門的那一刻,她早将房門緊緊的關閉了。

墨綠色的防盜門晃了幾晃,然後逐漸分裂出了無數個,眼前模模糊糊的陰影重疊,他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繼而失去意識。

救護車的鳴笛聲遠去時,殷顧正站在自家客廳中央,面無表情的打量着面前的慘烈場景,四處都是破破爛爛,床斷了,沙發也被掀翻了,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她提起裙擺,小心翼翼走到廚房,從倒地的冰箱裏掏出一包冷牛奶,插上吸管喝了幾口,坐在了向陽面房間的露臺上。

剛剛醫護人員其實是要她陪同前往的,但殷顧拒絕了,她只是墊付了救護車的出車費,還有一部分預先的醫療費,而後才說:“等一會兒就會有人趕來的,擔架上這人名叫薄行簡,是OCR集團的總裁,不會沒人管的。”

殷顧并不清楚薄行簡助理的電話,于是她撥通了晉烯的,那頭很快接通,男人溫和的聲線中破天荒帶了啞意,順着手機揚聲器沉沉的傳過來:“阿顧,有事嗎?”

“聽說你被打成了豬頭?”盡管語氣中絲毫沒有歉意,但殷顧還是敷衍的說了聲‘對不起啊’,而後才又說:“薄行簡住院了,我叫了市中心醫院的救護車,現在沒人跟車,你盡快趕過去看看吧。”

“好。”似乎對這個消息并不意外,晉烯答應了一聲,頓了頓,他又問:“阿顧,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殷顧笑了笑,難得關心道:“不過你去醫院也挺好的,正好也治治你的臉,免得以後沒辦法見人。”

晉烯有些無奈:“我沒有破相,也沒有變成豬頭,我和行簡身手差不多,兩個人的受傷程度也一樣,你別把我想象的那麽弱。”

“是嗎?那就好。”殷顧打了個哈欠:“那你們這一對塑料兄弟就相互照應着吧,後面的事情我就不管了,有事也別再找我。”

女人的聲音中帶着倦意與疲憊,并不像是缺少睡眠或是劇烈運動後的感覺,反倒像是某種歡愉過後的慵懶,而她的這種慵懶的嗓音就摩擦在晉烯的耳膜上,讓這個面帶傷痕的斯文男人目光中充滿強烈的妒意。

緩緩捏緊手機後,晉烯臉色陰沉的走向車子,整個人都散發着陰森的氣場,不遠處閃着星星眼的一對小姑娘被吓到了,她們停下了上前索要微信的腳步,挽着手低頭跑走了。

晉烯單手扶着方向盤,一路上車速算不上多塊,車內寂靜無聲,他任由醋意蔓延,良久才啞着嗓子笑了一聲,到達醫院的停車場後,他靠在椅背上給薄行簡的助手打了個電話,吩咐對方聯系OCR下屬醫院來接人後,才乘坐電梯上樓,邁步走入病房。

薄行簡的傷口已經處理完畢,但因為失血過多,他此刻正在接受輸血,殷紅的血液從輸液管內源源不斷向他體內輸送,因此他的面色已經恢複正常,正半靠在病床上閉目眼神,表情看起來平靜很多。

将手中的一捧鮮花插在病床前的花瓶中,晉烯微笑着問他:“怎麽樣,行簡,現在感覺身體好些了嗎?”

薄行簡睜眼,稍稍有些不耐煩:“要不你教教我,怎麽才能和你一樣笑裏藏刀表裏不一,然後再教教我,你那假惺惺的笑是如何僞裝出來的?”

晉烯面色不變,貌似随意的坐在病床邊緣:“其實也不用特地去學,如果你從小生長在一個貧苦的環境中,孤苦無依,被人随意欺負着,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争取,那麽這種本領就是可以天然養成的,這一點阿顧也清楚,雖然她生活條件好一些,但幼年喪父,母親又不怎麽靠譜,受得委屈和我差不多。”

剛剛包紮好的傷口被這位塑料兄弟故意壓了一下,薄行簡只覺得鑽心似的疼,但他又不能顯露出來,只能僵着臉挪了挪身子,而後才罵道:“你又覺得自己活得時間太長了是吧?別總是往自己臉上貼金,還恬不知恥把阿顧和你放在一起類比?”

晉烯嘆息着搖搖頭,斯文的面龐上滿是遺憾:“怎麽病成這個樣子,還如此暴躁呢?行簡,你也太不珍惜自己身體了,而我和阿顧這樣貧苦的孩子就不一樣,我們從小就懂得愛護自己的身體,因為知道治病要花錢。”

他這樣陰陽怪氣的話語,終于讓薄行簡暴躁起來,随手摔了旁邊的青瓷花瓶,薄行簡拔掉針管就準備下病床揍人。

晉烯卻開門叫了護士進來,那戴着眼鏡的中年護士長虎着張臉,語氣非常不客氣:“這位患者,如果你再不配合治療,我們就會給你打鎮定針,到時候你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受罪的還是自己!”

薄行簡不太想讓這些護士碰自己,自從和殷顧有了更深的關系後,他的內心發生變化,繼而有了更深的潔癖,他像是在為她守身,不想別的女人離他有一絲一毫的靠近。

但,如果想要避免更多的接觸,唯一的辦法就是他要乖乖聽話,于是薄行簡重新走上病床躺下來,看着那護士重新為他插上針頭,被各類的監護儀器圍繞在中間,他像個束縛在藤蔓中的困獸。

良久之後,薄行簡才稍稍轉頭,對着病床前的晉烯笑了:“知道我這一身傷是怎麽弄的嗎?昨晚我和阿顧回家了,她砸碎了玻璃杯,讓我踩着玻璃碎走進卧室,她主動吻了我,踮起腳尖———後面的事情你可以自行想象,那是你這輩子都體會不到的歡愉。”

明明弄得遍體鱗傷,他還饒有興趣的炫耀着,表情無比滿足:“你知道她為什麽故意折磨我嗎?因為她恨我,有愛才會有恨,而這份恨意,也是你永遠都體會不到的。”

還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也知道如何才能精準的刺入對方的痛點,病房內氣氛沉寂下來,良久,晉烯才握了握拳,溫和的笑容不再,他面無表情的說道:“海星醫院的救護車已經來了,你要不要轉院?我讓江秘書去辦轉院手續,薄總。”

“行啊,一切都聽你的安排。”薄行簡卻笑了:“辛苦你了,晉副總。”

殷顧裹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充足的陽光曬在她的身上,讓她有了一種在曬日光浴的錯覺,夢中她來到了巨大的海濱浴場,身着短小的泳衣,仰面躺在沙灘椅上,和煦的風從臉上吹過,有着夏日獨有的氣息。

于是她覺得通體舒暢,懶洋洋翻了個身,冷不防身子下墜,繼而又被一雙有力的手托起,重新放了回去,迷迷糊糊伸了個懶腰,殷顧的眼睛始終閉着,濃烈的陽光穿過眼皮,在她眼前留下橙紅色的絢爛光影。

莫名感覺有一道視線再盯着她瞧,她猛地睜眼,随即又被一個寬厚的手掌遮蔽在眼前,身子被輕輕松松的抱起來,随後是用腳清理地面垃圾的聲音,江承淮抱着她找了一片背陰的幹淨地方,靠着牆坐下來,讓她就這麽窩在他身上,把他當成厚實的墊子。

熟悉的煙草味道傳來,江承淮慣常抽雪茄煙,所以殷顧一聞就能聞出來,男人粗糙的皮膚磨得她臉頰生疼,她扒拉開他的手掌,轉頭往後看,入目便是他健康的膚色與額頭上的豎紋。

江承淮今年整三十歲,他看不起來并不年輕,身上帶有飽經風霜的成熟男性魅力,目光從來都是威嚴而沉靜的,像是深不可測的漆黑谷底,他不說話,只是皺眉打量着她,片刻後才伸手順了順她的長發,從她手腕上拽下一根皮筋,替她紮了個低低地馬尾辮。

“屋裏怎麽弄成這麽個樣子?”江承淮問。

向後靠在他胸口上,殷顧半眯着眼睛,她不想告訴他原因,于是随口應付:“不知道啊,我昨晚回家就是這個樣子,估計是遭賊了吧?”

江承淮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話:“所以家裏進了賊,你管都不管,就這麽裹着被子,開着窗戶,在窗臺上躺着睡大覺?”

殷顧繼續鬼扯:“那誰知道呢,估計那賊還在屋子裏放了迷藥,我聞了之後就昏迷不醒了吧?”

江承淮低頭看了她一會兒,随後他站起身來,讓她一個人靠牆坐着,又拿來抱枕給她墊在背後,他這才轉頭打量了一下整個屋子,他穿着全套的妥帖西裝,此時脫了外套扔在她懷中,挽起袖子想要收拾出一個落腳的地點。

殷顧沒骨頭似的靠着抱枕,嬌裏嬌氣發了話,說不讓他收拾這屋子,所有碎掉的東西都原封不動擺着,過一陣子自然會有人來清理殘局,于是他又走到卧室裏,看着那斷掉的床板沉默了幾秒,打電話準備吩咐人送一張新床過來———外頭殷顧還在嚎,說連她那破爛兒床也不許動,誰動她跟誰急。

江承淮今天的脾氣格外的好,皮鞋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踩着碎玻璃走出卧室,來到殷顧面前半蹲着重新打量打量她,又把她白皙的腳丫子從拖鞋裏拽出來,檢查後發現腳底下沒有傷痕,這才重新塞回去。

江承淮走進卧室去,這次也沒經過她的同意,直接‘嘎巴’一腳将那床板子徹底踹斷了,其中的一半拖出去扔在客廳,另一半重新搭在床櫃上,做了個小小的單人床,但她身量小,他估量着應該是夠睡了。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他親自把殷顧抱過來試了試,發現果然是這樣的,就把她這麽放這兒了,她沒有拖鞋,也不敢光腳下地,他就出去找了瓶飲料,插上吸管塞在她手上,又拍拍她的腦袋,把床單拽下來卷着扔在沒蓋子的洗衣機裏,放水放洗衣凝珠,剛按了開關,那洗衣機就瘋狂抖動起來,左扭右扭要從衛生間往出沖,他還得伸手按着,濺了一臉洗衣液泡泡。

等處理完這一切,江承淮擦着臉走出來,修好一只瘸腿的凳子後,他坐在了殷顧的床前,伸手把她手機拿過來,按着她的左手大拇指解了鎖,翻看昨晚電子貓眼的監控視頻。

雖然只拍到了門口的場景,但大致的劇情也能猜測出,江承淮挑挑眉:“和你那小男友分手了?”

他總是用‘你那小男友’來稱呼薄行簡,無形之中就帶了居高臨下的蔑視,殷顧也不在意,她盤腿坐在小單人床上,淡定的點點頭:“嗯。”

“分了就分了吧,但你也不至于弄得這麽慘烈,我告訴你玩兒玩兒,你就玩兒這麽大?”江承淮眉目舒展了些,他望着地上和床上的血跡:“你那小男友踩入了過多的玻璃渣,失血過多也會引起休克,如果後期幹預不好,破傷風的風險也是有的,雖說我可以為你兜底,但這種事,你還是要悠這點兒。”

但他的話,卻激起了殷顧另一番的想象,昨天晚上,薄行簡腳底的玻璃渣是被她用眉毛鉗子一塊塊夾出來的,那時他們已經經歷過了第一次,彼此身上都是汗液,空氣中溫度極高,陽臺窗戶開着,絲絲縷縷的涼風襲來,卻并不能減少半分燥意。

二人如此貼近,那些露在外面的玻璃總會刺到她,于是在薄行簡不耐煩想要用手拔除的時候,她阻止了他,而後披着毯子彎下腰來,海藻般的長發披散着,她的動作并不算溫柔,終究是肉身凡胎,他疼極了,額上青筋迸起,紅着眼睛單手按了她壓下去,至此又是一番糾葛。

如此反複三次,那些細碎的玻璃才算清理幹淨,他們在疼痛中糾纏,不眠不休,直至筋疲力盡,仿佛下一秒就會死去,鮮血的味道圍繞周身,她白皙的皮膚也染上豔目的紅,最後一次擁抱時,她的腳故意觸碰了他的傷處,按壓下去的那一刻,她如願看到男人隐忍而克制的表情,他清冷的面龐不在,額角汗水滴滴答答留下來,完完全全為她臣服。

這便是她要的,最終極的峰頂。

她眯着眼睛反複回味着這一刻,所以并未注意到江承淮在叫她。

男人沉着臉翻看了她某團的訂單,看到已送達的字樣後,走出門在門口的地墊下面翻了翻,拿了藥走回來,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自你和那小男友發生關系後,過去多長時間了?”

殷顧這才回過神來,她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直到被男人捏着下巴喂了藥後,她才清了清嗓子:“淮哥,我想問你個問題。”

“什麽?”江承淮正拿着藥品的說明書看,看到副作用後,眉頭越皺越緊。

“咱們再怎麽也是男女有別,又像親兄妹似的,你問我這些問題時,就沒有絲毫的尴尬嗎?”殷顧挑挑眉說道。

她身子往前探,一直望到他眼裏去,她看到男人眉間的豎紋舒展開,也看到他的瞳孔裏倒影着她的樣子,最後看到他沉靜的眼眸中帶着的些許舒心與喜悅———這樣的神态,他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但自從她說了和薄行簡分手後,他便一直是這個狀态。

她忽然悟到了什麽,卻沒有說出來,暗暗等待時機來驗證,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這個成熟而威嚴男人的軟肋,連帶着自己的心也砰砰跳起來,有些許驚詫和意外。

到底身體強壯,薄行簡在一周後便養好了傷,周三這天,殷顧從雜志社下班回來,樓道的感應燈壞了,她一出電梯門就陷入黑暗中,又從那樓道窗戶所投射的,模模糊糊的月光中,看到那一道高大的身影。

薄行簡看着又比之前清瘦了些,他修長的手指夾着煙,偶爾才湊到唇邊吸上一口,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而他那英俊的側臉也跟着時而陰暗時而明媚,像是點燃了一朵朵轉瞬即逝的煙花。

看到她過來,薄行簡并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的打開手機手電筒,為她照着亮,又看着她滴滴答答輸入密碼,開門而入,而後照舊默默守着,後半夜的時候困倦了,他就靠着那墨綠色的鐵防盜門閉目眼神,修長的腿蜷着,偶爾會睡過去,清晨六點助理準時而來,他去房車裏換衣服洗漱,西裝革履去公司繼續做那個高高在上的總裁。

就這樣持續了三天,這天殷顧從外面打包了一份濃湯麻辣燙,她吃完之後打開門,白皙的面頰被辣到泛紅,嘴唇也是明豔的紅,而她身後的房間內則是明亮到晃眼,她把所有房間的燈都打開着,愈發将一地的狼藉與破爛的家具電器照得清晰———

搬來一把凳子放在門口,殷顧盤腿坐上去,攏了攏身上的毯子,眯着眼睛說道:“薄行簡,我們聊聊吧。”

真的只是聊聊而已,彷佛她只是飯後無聊,想消消食,她不幹涉他守在她門口的舉動,也不咒罵着讓他離開,鄰居老太太前些天被自家的大耳朵比格犬氣到犯心髒病,這會兒住在醫院裏,一家在老小都去陪着,正好家裏是沒人的,也談不上擾民。

話題雜七碎八,彼此間都沒什麽聯系與邏輯,後來聊着聊着,殷顧就回憶起自己當初暗戀他時候的故事。

殷顧說:“薄行簡,你知道嗎?我高二的時候就喜歡你了,第一次見你時,是一個夏天的夜晚,我在舅舅家和母親起了争執,負氣跑出來,出了一身的汗,我一直在流淚,路人就一直盯着看,就好像我是個小醜似的,而就在這種極端自卑的狀态下,我看見了你,你剛從酒吧出來,被一群人圍着追捧,面龐英俊,渾身都像是閃着光似的———高高在上,生活在與我相反的另一個空間內。”

殷顧說:“我被你随意的一瞥所吸引,又為此深深的自棄,恨不得想要鑽到地縫裏去,彷佛自己站在那裏就會髒了你的眼睛,我原本應該逃開的,但你知道的,年少的暗戀通常開始于崇拜,我是個骨子裏偏執的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渴求,像是出于某種自虐的心态,我一路遠遠的跟着你,看你身上雪白的襯衣,看你修長的雙腿,看你夾着煙的大手,那天晚上回到家後,我的裙子都被汗水浸透,整個人卻神采奕奕,徹底喜歡上了你,我的母親撲過來搶過我的包,她罵我sao,貨,問我去哪裏鬼混去了,她試圖找出我與男孩兒厮混的證據,但她卻無法剖開我的心。”

殷顧說:“我喜歡了你整整兩年,為此曾攢錢去理發店換了清爽的發型,也為此省下早餐的錢,買下人生第一支口紅,但是沒有用的,你身邊的女孩兒一個接一個,她們是那麽的可愛,那麽的美麗,那麽的活潑,你怎麽會注意到一個渺小的我?我下課後會走很遠的路去酒吧門口看你,我們其實有成千上萬次的擦肩而過,你每一次偶然投過來的目光都讓我臉紅心跳,但對你而言,我只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殷顧說:“所以,那一天你從二樓餐廳跳下來救我時,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後來我去賽車場找你,我不會游泳,但為了能引起你的注意力,還是跳下水去,那天之後我發了整整三天燒,吃退燒片吃到腦子要傻掉,卻不敢請一天假,我怕我不出現的話,你會把我忘了。”

殷顧說:“和你交往後,我的日子像飄在雲中度過,每一天都快樂無比,但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沒有這一段時間,站在平地的人摔倒了不會有多麽的疼,站上頂樓再摔卻是要粉身碎骨的,你勾引了我卻又劈腿将我甩掉,我此後的日子就生活在地獄中,我的肺吸不了任何空氣,每晚躺在床上睡不着,常常在窒息中痛苦的煎熬着,我再一次認為自己是個垃圾,比遇到你之前還垃圾,因為———只有垃圾才會被人随意扔掉。”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她已經完全走了出來,所以對于這些往事早就免疫,而此時她面帶微笑的大段敘述着,只是發現薄行簡會為此而心痛,前些天她虐了他的身,此刻就要徹底虐虐他的心。

這些有感而發的真實敘述,帶有着強烈的主觀情緒,她仔仔細細描述着自己當時的心境,就是為了讓他能完全代其中。

看着男人微微顫動的肩頭,她漫不經心的挽起袖子,解開那一串綠松石的手串,給他看手腕上那道細長的傷疤:“薄行簡,我的生活原本平靜而無波瀾,遇到你才是我痛苦的根源,如果不是命中有貴人相助,我可能現在只是骨灰盒中的一縷灰,又怎麽可能與你重逢?所以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你要記着。”

心髒像被撕碎了似的痛楚一陣一陣交替發作,繼而變得頻繁,薄行簡呼吸沉重,漫漫長夜中,他的腰身佝偻,慢慢滑坐在牆角,而後擡手捂住面頰,壓抑的嘶吼從指縫間傳出,回蕩在空蕩蕩的樓道內,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崩潰。

報應,全部都是報應。

愛上一個人,所以感同身受,所以看不得她受一丁點兒的委屈,所以無法再傷害她,因為自己也會跟着痛,但,如果,這個女人所受的痛苦全部都是來自于過去的那個他呢?

人是無法穿越時空的,任憑他現在如何歇斯底裏的嘶吼,痛徹心扉的吶喊,過去的那個‘薄行簡’也不會聽到,他仍舊會按照慣常的做法,肆無忌憚踐踏那個暗戀他兩年的少女的尊嚴。

也正是這種深深的無力感,讓五年後的薄行簡流出淚來,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過去的二十多年,他從未掉過淚,即使從小就被那個嚴苛到近乎變态的父親吊在房梁上打,他也沒有喊過痛,從沒哭過。

此時那一滴滾燙的淚從他的右眼角滑落,繼而落在領口中,冰冰涼涼的鑽入他的心髒中,将那跳動的心髒也一并冰凍,殷顧站在他面前時,薄行簡緩緩擡頭,順着女人細瘦筆直的雙腿,一直看到她平靜的雙眸。

微微笑了笑,殷顧語調重新輕快:“好啦,現在聊也聊了,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你也別在這兒耗着了,過幾天隔壁的人回來,肯定會放狗咬你的,他家比格可兇啦———更何況我還想在這兒常住呢,你影響我鄰裏關系不和諧,不是又在害我麽?”

“好。”薄行簡聲音沙啞:“那臨走前,我替你把你家恢複原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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