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3~4合并章
第二日,大宮女紅葉果然領了一個面生的孩子過來,頂替了青陽的試菜工作。
但這個孩子卻遠不如青陽淡定,打從進門開始便一直含着眼淚抽抽噎噎,見了膳食更是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樣,磨磨唧唧的半晌不敢動箸。
大宮女起先還好生勸他,後來也被磨得失了耐性,命兩個內侍按着他,強行将食物塞進他嘴巴裏去。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好好的膳食被他吃得這般慘烈,即便無毒,我也失掉了胃口。
我揮揮手讓人撤掉了膳食,突然有些懷念青陽。
以前青陽替我試菜的時候,一直都是非常安靜的模樣,不哭不鬧,也不說話,仿佛從一開始就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以前不覺得這有什麽,甚至還一度誤會他搶了我的膳食。但經過昨天的變故,讓我深刻體會到,替我試菜,竟是如此危險的一項工作,再對比今日看到的這個孩子,我突然對那個安靜從容的青陽肅然起敬起來。
“算了,以後不要再帶他來了,”我對大宮女說,“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煩。”
“是。”大宮女答道,“奴婢再去尋別的孩子來。”
“不必找別的孩子了,等青陽身子康複了,還讓他替我試菜。”
大宮女明顯怔了一下:“可是,青陽他不是已經……”
“他還沒死呢。”我皺眉打斷了大宮女,對于她這種不聞不問便對青陽判了“死刑”的态度有些不滿。
“他會活過來的,”我說,“太醫不是說了麽,只要能捱過昨晚,青陽便能活。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
大宮女顯然沒有料到青陽的生命力會如此頑強,她親自去青陽那裏探望了一番,不得不承認,青陽的情況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身體的康複速度快得驚人。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大宮女喃喃自語地感慨。
“是吧。”我得意地接口,心中油然升起一絲莫名的自豪感,仿佛青陽能活過來,全是我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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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大宮女去向母後禀報了這件事,征得母後同意之後,青陽便被允許留了下來,繼續為我試菜。
為了不引起母後和大宮女的懷疑,我表面上不同青陽說一句話,仿佛依然是以前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但每當大宮女離開,我都會偷偷跑去側殿裏找青陽玩兒。
因為整個東宮,只有青陽不會對我唯唯諾諾,也只有青陽敢對我說真心話。
自投毒事件之後,我的東宮很快便恢複了平靜,但平靜得有些過分,連母後也很少來探望我了。
我向大宮女問起時,大宮女說母後最近很忙,但具體在忙些什麽,卻不告訴我。
一個月之後,我才從內侍口中聽說,投毒的案子已經被大理寺破了,行兇之人是禦膳房的一名侍人,而幕後指使人,正是徐貴妃。
他們在徐貴妃的寝殿裏找到了深埋于地的毒粉,與我當日膳食中殘留的毒藥性質一模一樣。
父皇對此感到十分痛心,雖然徐貴妃哭訴自己的冤屈,但人證物證俱在,父皇迫于壓力,不得不将他最寵愛的妃子打入冷宮,并将他最疼愛的兒子焱貶為庶人。
不料,當晚徐貴妃便在冷宮中懸梁自缢,以死明志,并留下遺書,懇請父皇寬恕無罪的焱。
父皇念及昔日舊情,還是赦免了焱的罪過,将他改封為晉王,遣送出宮,讓他跟着他的母家親戚去了遠離京城的封地。
至此,投毒案算是落下了帷幕。母後也漸漸恢複了來東宮走動的頻率。
徐貴妃落得如此下場,我以為母後心裏會高興一些,不想當我提及此事時,母後卻咬着牙根道:“那賤婦果真狠辣,竟以一命換兒子一個封號。這孽子不除,終究是個禍患。”
我依偎着母後的身子突然有些發冷,于是下意識松開了她的手。
我從未想過要将焱置于死地,我對他的嫉恨,完全源于父皇對他的偏愛。如今她母妃離世,自身又被迫遷往偏遠封地,這對一個五歲孩童而言,算是比較凄慘的了。
但顯然母後并不這麽想,她覺察出我內心的不忍,揉了揉我的額發道:“澹兒,除了母後,你不能對任何人放松警惕,包括你的兄弟,甚至你的父皇,他們都是有可能将你從太子之位上拽下來的人。”
幾日之後,大宮女紅葉被母後提拔為女官,不能再日夜陪在我的東宮了,這讓我很是開心了一場。
因為只要她一走,東宮裏就沒有可以讓我忌憚的人了,我與青陽的接觸,也比以往頻繁親密了許多。
那一日,我提前下了課,便興高采烈地跑去找青陽玩兒。不想推門進去,發現青陽竟在專心致志地看一本書。
我蹑手蹑腳地走到他背後,“嗷”地叫出聲來,吓得青陽一個激靈,手中書冊掉落在地,一張臉已經被唬得發白。
我見他面色有異,撿起書冊看了看,竟是一本前人留下的兵書手抄本。
“你竟識字?”我訝異地問他。
他點了點頭,老實道:“進宮之前識得一些。”
“這書是哪兒來的?”
“跟別人借的。”他答得很含糊,看了看我的臉色,緊接着道,“殿下若是不允,我以後便不看了。”
我對兵書不感興趣,也沒追究他是跟誰借的,便将書抛還給他,笑道:“我有什麽不允的,你能認字,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驚訝地擡頭看我,莫名所以。
我又問他:“你讀過哪些書,說來聽聽。”
于是青陽一邊回憶一邊說了幾個書名,我驚詫地發現,這家夥讀過的書,竟比我這個太子還要多。
不過仔細想想,他比我年長兩歲,我讀的書沒他多,似乎并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
于是我興奮地攥了他的手道:“太好了,往後老師若是布置了什麽刁難人的作業,我便找你幫我做罷。”
青陽看着我,啞口無言。
總的來說,青陽是個很好說話的人,至少對于我的要求,他都是有求必應的。
比如我讓他代我寫作業這件事,雖然他覺得這樣做不太應該,但只要我多磨他幾次,他也就答應了,而不會像那些宮女內侍一般,跪在地上說殿下這個不可、那個不可的。
然而待看到青陽寫出的作業,我才發現,青陽的字寫得十分大氣,筆鋒間隐約透出一絲陽剛肅殺之意。
我以前聽我的啓蒙老師說,字由心生,觀一個人的字,可以看出這個人的心境與志向。
但我總覺得這句話放在青陽身上并不合适,青陽這家夥雖然五官長得還算端正,沉默的時候也顯得比較內斂穩重,但只要一開口,遮掩不去的鄉間口音總會讓他的整體氣質大打折扣。這樣的鄉土氣息讓他很難和他的一手好字挂上鈎。
因為青陽的字寫得比我超出太多,保險起見,我又花了些時間,将他的那份作業重新謄抄了一遍,這才将作業交到老師手裏。
我心裏面洋洋得意,心想這回老師該對我刮目相看了吧。
不料老師盯着我的作業看來半晌,撚了撚胡須,又擡頭看了看我,笑道:“太子殿下這幕後軍師找得不錯。”
我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老師是在嘲諷我,于是大聲辯解道:“哪有軍師,這明明是我自己寫的。”
老師沒有與我争論,只是笑着道:“殿下不必藏私,若是得了什麽人才,大可将他帶來,臣倒是想見上一見。”
我總覺得老師是在訛我,但不知為什麽,當老師稱贊青陽是個“人才”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我甚至想,若是青陽能得到老師的賞識,今後便讓他陪着我去上課,豈不更好?
于是這天下了課回去,我便興沖沖找到青陽,對他道:“明天跟我去見我的老師吧?”
青陽吓了一跳:“這是為何?”
于是我将課堂上的變故說了一番。
青陽躊躇了片刻,問道:“殿下的老師是哪一位?”
我告訴他:“老師姓柯,名嘉懿,仔細算來應是三代老臣了。先帝在位之時,他最高做到了宰相,後來先帝駕崩,老師十分悲痛,便欲辭官回鄉,父皇多次挽留,他才答應繼續留在朝廷效力。又因他年老體衰,父皇便給了他太子太傅的閑職。”
其實這些話,是以前父皇為引見老師之前,特地囑咐給我聽的,意在讓我尊重老師,不得頑劣造次。如今我複述給青陽聽,倒也說得頭頭是道。
青陽聽了,臉上果然流露出敬重仰慕的神色,說道:“既然柯太傅想見我,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是……”他頓了頓,似乎面有難色。
我問道:“只是什麽?”
“只是,我畢竟只是區區一個卑賤奴仆,貿然跟着殿下去課堂見太傅,恐怕不合禮數,皇後娘娘若是知曉……”
“這個你便放心罷,”我拍着他的肩膀道,“母後心疼我,最多也就訓斥兩句,沒什麽要緊。”
不過他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母後雖極少對我疾言厲色,但每當我犯錯,她都是拿下人開刀。若是因此害得青陽被母後責罰,倒是太對不住青陽。
這般想着,我心生一計,當日見着母後時,便對母後道:“最近不知何故,總覺着肚子餓,上課的時候更是餓得厲害。”
母後仔仔細細打量了我一番,自言自語道:“該不是最近長身子的緣故吧?”
我撲在她膝上,央求道:“母後,并非我貪吃,但肚子餓起來,便無心聽講,實在不是我的過錯。”
母後思忖片刻,對我道:“日後去太傅那裏上課,指個小太監帶着食盒跟着去罷。”
我先是一陣欣喜,随即又皺眉問道:“這食盒裏的吃食,是否也應先讓那個試菜的嘗過才行?”
母後怔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我接着道:“又要帶小太監,又要帶試菜的,陣仗太大,恐老師見了不喜,不如就讓那個試菜的幫我拎食盒罷。”
我故意在稱謂上表現出對青陽的生疏與不屑,果然消除了母後的疑慮,她經不住我再三央求,便點頭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