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7~8合并章
第二日,我帶着那張地圖,攜着青陽一同去請教老師。
老師看了地圖,又聽了青陽的推測,頻頻點頭贊許:“你能想到這一層,已是不錯。”
能想到這一層,也就是說還有沒想到的地方——這潛臺詞我也聽得出來。
青陽恭敬行了一禮:“還請柯太傅指點一二。”
老師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看着地圖嘆了口氣,無奈地搖頭道:“皇上出的這題,明裏是在考各位皇子,實則,是在考我們幾個皇子的老師啊。”
青陽聽了,心有餘悸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說,幸虧他昨晚上沒有自作主張地揣摩聖意。
但在我心裏,青陽已經很了不起了,剛才老師不是也誇他了麽。
于是我對青陽安慰地笑了笑,然後問老師:“那父皇的考題,究竟是什麽呢?”
老師撚須沉吟了片刻,不答反問:“你們可知道,現今皇上心中最大的隐憂是什麽?”
我與青陽面面相觑,莫名地搖了搖頭。
老師道:“先帝末年,祿太子被廢,幾位皇子的奪嫡之戰,導致國內一度陷入內亂,而許多藩鎮則趁此機會渾水摸魚、興風作浪。當今聖上繼位之後,雖加強了中央集權的統治,但藩鎮割據的後遺症還是無法完全消除,別看他們現在安分守己,可一旦朝廷出現危機,他們便會伺機而動——這便是皇上心中最大的隐憂。”
青陽立即恍然大悟:“歷史上衡黎國的四王之亂,與眼下的藩鎮割據有一定的相似度,皇上是以四王之亂為引,意在問詢對當今藩鎮割據的處置之法?”
老師贊許地看着他:“不錯,這才是皇上出題的真正用意。”
我撓了撓後腦勺,不解地問:“可是父皇為何要兜這麽大的圈子呢,直接問不就好了嗎?”
老師撚須而笑:“皇上這是避免打草驚蛇。”
而後青陽又請教了許多關于藩鎮割據的克制之道,老師也是傾囊相授,知無不言。只是他們的讨論內容太過艱深晦澀,我聽了半晌,甚覺無趣,便又昏昏然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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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睡半醒間,我依稀聽見青陽低聲道:“柯太傅,皇上此舉,恐怕另外兩位皇子皆是幌子,他是在逼您參政啊。”
老師低聲“噓”了一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謹言慎行,不可大意。”
我迷迷糊糊地想,老師和青陽的這番對話有些奇怪,但究竟奇怪在哪裏,我并未來得及深想,便又被一陣困意沖得煙消雲散。
一天之後,老師便将答卷交到了我的手上,囑咐我務必親自抄寫一遍,再去呈給父皇。
老師的意思我懂,雖然父皇實際上考的是老師,但我這個人形傳遞者,做做表面文章還是要的。
只不過這次老師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字,我抄起來也十分費勁,想讓青陽代筆,又怕他字跡太過工整,在父皇面前穿幫。
于是這天晚上,我一直抄到将近子時,才堪堪歇筆,打着呵欠便要往床上爬。
原本一直守在桌案旁為我掌燈的青陽,突然拽住我道:“殿下,等一等。”
“我困了,要睡覺!”我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然後像一灘爛泥一般毫無形象地攤在了床榻上。
迷糊間,我聽見青陽輕輕嘆了口氣,不知對誰說了句:“我來吧。”
片刻之後,我便感覺有一條溫熱的濕巾在我臉頰上輕輕擦拭了一番,擦得我十分舒坦。
一瞬間,我全身的疲憊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我睜開一條眼縫,看見青陽正經跪在床邊,探着身子,伸長了手臂,有些吃力地幫我擦臉。
見我睜眼看他,便解釋道:“殿下臉上沾了墨漬,擦幹淨了才好歇息。”
我于是挪了挪身子,往床邊靠了些許,讓他不至于太吃力。
待他擦完了臉,我又伸出雙臂道:“幫我把手也擦了吧,好酸。”
青陽無聲地笑了笑,溫熱的濕巾便裹住了我的手背,同時他還幫我按摩頸部和手臂的穴位,輕重拿捏得恰到好處。
我閉上眼睛享受了片刻,咕哝道:“青陽,你可比那些內侍強多了。”
青陽手上動作一滞:“殿下,我不做內侍。”
“我知道。”我笑嘻嘻地道,“你這麽厲害,做內侍太屈才了,以後我要是做了皇帝,就封你做大官!”
“官”字尚未出口,卻被青陽先一步捂住了嘴。
青陽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殿下厚愛,青陽感激不盡。只是這些話,殿下切勿再提,恐隔牆有耳,遭人非議。”
當我來到禦書房外時,早已等候在那的兩位兄長正半開玩笑地互相試探對方的答案。
但見到我來了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不茍言笑地向我行禮。
我默默嘆氣,母後在後宮的人緣不怎麽好,嫔妃們都懼怕她,連帶着我這個太子也從小就被這些異母兄弟們敬而遠之了。而自從徐貴妃出事之後,兄弟們見了我,更是不敢再對我多說一句話。
不過無所謂,這種事情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更何況我現在并不孤單寂寞,至少我有青陽這麽一個厲害又聽話的玩伴。
父皇召見我們三人之後,并未當面詢問我們答案,只是讓我們将答卷呈交上去,他逐一細閱。
我們兄弟三人坐在父皇對面的椅子上,看着父皇閱卷的表情,汗流浃背,如坐針氈。
父皇不動聲色地看完三份卷子,合卷笑道:“三人的答卷各有千秋,這一次考核,就算過了。”
我們暗暗松了口氣。
出了禦書房,兩位兄長向我告了辭,便勾肩搭背地相約上哪兒玩去。
我獨自走了幾步,忽聽身後有人道:“太子殿下,請留步。”
我轉過身去,見是齊公公。
齊公公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道:“殿下,皇上讓奴家給您捎句話。”
我道:“公公請講。”
齊公公壓低聲音道:“恕奴家冒昧,殿下的那份答卷,可是柯太傅所作?”
我沒有立即回答他,心中揣摩着這時候究竟應該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齊公公見我心中猶豫,于是笑着安撫道:“殿下不必憂慮,但說無妨,皇上不會怪罪。”
我想起之前老師那番推測,心想老師果然料得不錯,父皇是沖着老師去的。于是壯了壯膽子,老實答道:“沒錯,是我老師所作。”
齊公公道:“皇上對殿下所交的這份答卷比較滿意,想請柯太傅前往禦書房一敘,還請殿下代為轉達。”
我心裏一松,随即又追問了一句:“父皇當真不惱我麽?”
齊公公慈祥地看着我,像在哄一個不經世事的孩子:“殿下已經通過了考核,皇上甚為滿意。只不過,答卷上的內容,還請殿下謹慎守密,不可為外人道。”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中有些輕松,又莫名有些失落。
再之後,老師去見父皇,說了些什麽,我不得而知。只是自那以後,老師便經常被召去禦書房議事。
我甚至聽說,父皇想要恢複老師以前的宰相職務,但被老師謝絕了,僅以太子太傅的身份,為父皇出謀劃策。
這期間,青陽一直以奴仆身份陪同我去上課,但課上的主角,卻總是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柯太傅和青陽,我這個太子,反而總是因為聽不懂而被撂到了一旁。
其實我也并非次次都聽不懂,但因為如此一來,青陽便會很好脾氣地幫我寫作業,老師也不再揭穿,我也就懂也裝不懂,樂得輕松了。
如此過了三年光陰,到了我十一歲那年,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大理寺卿鄒昶被彈劾,包括貪.污.受.賄、徇私舞弊等罪名多達十幾項。
罪名核實之後,父皇便下令将鄒昶押入天牢,秋後問斬。
朝廷上風起雲湧之事,實屬平常,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鄒昶以前有多風光,如今便有多凄慘;而那些彈劾他的政.敵們,又有多少是毫無私心的,難保下一個倒黴的不是他們。
這些事情,我通常聽過便罷了,然而這一次,我卻無法置身事外。确切的說,包括我在內的整個東宮,都無法置身事外。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鄒昶說起。據說鄒昶被押入天牢之後,曾拜托獄卒秘密傳信,向皇後,也就是我的母後求救。
不料此信被人截獲,告發到父皇那裏。父皇心中起疑,立即命人調查鄒昶與我母後的關系。
調查的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原來鄒昶與我母後竟有私情!
父皇随即想到,三年前徐貴妃主使投毒一案,便是母後提議交由大理寺徹查,而主要經辦人,便是大理寺卿鄒昶。父皇懷疑當年的案子另有蹊跷,便命人對鄒昶嚴刑逼問。
逼問的結果并未讓父皇失望,鄒昶承認自己與皇後有私情,也承認當初的徐貴妃投毒案是一樁冤案,那一次投毒事件,不過是皇後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由她的心腹宮女紅葉執行,由鄒昶配合查案,達到嫁禍給徐貴妃的目的。
父皇看了鄒昶的證詞之後,雷霆震怒,當即便将母後打入了冷宮,并揚言要廢去她皇後的封號,并廢去我這個東宮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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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為大曜系列文,時間在《大曜權臣》之後,也就是韶寧和官制改革之後,所以前文提到的柯太傅以前的職務“禦史大夫”是個bug,應改為“宰相”。特此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