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9~10合并章

母後被打入冷宮的當晚,我便被父皇下令禁足,不得踏出東宮一步。

十一歲的我,已經懂得了許多事情,每每想起三年前的那樁投毒案,想起當時的大宮女紅葉鎮定自若的神情,我也忍不住懷疑,那樁投毒案,是否真是我母後自導自演的一樁陰謀。

我相信我的母後,完全有動機也有能力設計出這樣一樁陰謀來陷害徐貴妃,但要說她與大理寺卿鄒昶有私情,我卻是不大相信的。

我的母後何等驕傲,她貴為皇後,卻得不到父皇的寵愛,所以她将全部的熱情都轉移到了對權力地位的鞏固上。她不會自降身份,也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去同一個大理寺卿糾纏男女之情。

我想母後不會甘心認下如此屈辱的罪名,但她與當年的徐貴妃一樣,連為自己申辯的機會都沒有,便被連夜押入了冷宮。

我抱膝坐在東宮主殿之內,周遭一片寂靜,除了掌燈的宮人,再沒有一個人影。

太子即将被廢,東宮人人自危,這些宮女太監們,有可能會被調去別的宮殿,也有可能會被連坐,全看父皇的心情。

我理解他們此刻的忐忑不安,所以也不強迫他們陪在我身邊,他們不必對着我強顏歡笑,我也落得耳根清淨。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被輕輕推開,有人探了個腦袋進來,看見我之後,像是松了口氣道:“殿下,可算是找着您了。”

聽這聲音,是青陽。這時候,也只有青陽還能用如此自然的語氣同我說話。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自嘲道:“我如今被禁足在東宮,還能飛了不成?”

青陽好脾氣地笑了笑,推開殿門朝我走過來:“這個時辰,殿下應該去寝殿裏休息了。”

“我睡不着,”我道,“我在等父皇的旨意。”

“什麽旨意?”

“廢黜我的旨意,”我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等傳旨的公公來了,我至少還能應對得從容一些。”

青陽腳步一頓,然後挨着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輕聲道:“殿下不應如此悲觀,事情或許還有轉寰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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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覺得自己悲觀,若我因此被貶為庶人我想象了一下庶人可能會有的生活條件,發現除了吃得簡陋些、穿得樸素些、無人伺候之外,似乎并不比現在的狀況差太多。

最重要的是,成為庶人之後,我就可以徹底離開皇宮,擺脫受人桎梏的生活了。我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青陽見我不說話,于是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聽說傍晚時柯太傅入宮求見皇上,想必是替殿下求情去的。”

我心中有些感動,老師和青陽,都是真心關心我的人,尤其是老師,雖然近幾年他對我的教導松懈、放任了許多,但關鍵時刻,他還是會挺身而出,為我說話的。

這天晚上,青陽就這麽陪着我在地板上枯坐了一宿,而我一直擔心的父皇的旨意,也沒有出現。

當初升的晨曦照射進大殿時,出去探風的內侍帶回了一個好消息——父皇派駐在東宮附近的禁衛軍,竟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全數撤走了。

難道是柯太傅的勸說起了作用?我心中有些驚訝,這作用也太立竿見影了些。

不多時,便有另一名內侍帶回了更加确切的消息——母後以前的心腹大宮女紅葉被押入天牢,欲同大理寺卿鄒昶一同被處斬,原因是她包攬了原本加諸在母後身上的所有罪名。

紅葉供詞中稱,她因得知皇後忌憚徐貴妃受寵,便尋思幫皇後除掉徐貴妃,一則讨皇後歡心,報答皇後當年的知遇之恩,二則為自己日後晉升女官鋪路,謀個好去處。所以投毒案自始至終,都是她一手謀劃,連皇後也被蒙在鼓裏。至于鄒昶所說的私情對象,并非皇後,而是她。

這套證詞顯然比鄒昶當時被逼供出來的證詞更具可信度。

母後身處深宮,鄒昶一位朝臣,沒什麽機會進入後宮,要說他與母後有私情,實屬牽強。但紅葉當時在東宮擔任采辦職務,每個月都會出宮幾趟,要說紅葉因此有機會與鄒昶接觸,進而發展私情,的确有幾分說得通。

所以紅葉的自動認罪,使得東宮投毒案暫時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父皇一心要報複母後,卻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和證據,即便紅葉承擔了所有的罪責,也沒能立即将母後從冷宮裏救出來。父皇仍以管教無方之罪,暫且幽禁着母後,而至于廢後一事,卻只能擱置不提了。

我聽完內侍轉述,心中有些戚然。

紅葉雖曾在東宮陪伴了我好幾年,但我對她并沒有太多感情。因她是母後心腹,總會将我平日裏的一舉一動上報給母後,所以确切地說,我讨厭她更多一些。

但如今,我對她的情感,卻突然複雜糾結了起來。

我尋思着,得找個機會,與紅葉見上一面才行。因為我心中有些疑慮,必須找她詢問清楚。

我将自己想要出宮探望紅葉的想法告訴了青陽,卻遭到了青陽的反對。

其實我也知道,眼下父皇雖然收回了東宮禁足的命令,卻并未對我完全釋懷。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輕率離開東宮并非明智之舉,但如果不趕在此刻去見紅葉,恐怕以後都見不到她了。

于是,我磨着青陽,請他幫助我掩人耳目,低調地離開東宮。青陽拗不過我的堅持,只能答應下來。

他向內侍借了一套衣服讓我換上,然後将一只食盒遞到我手裏,囑咐道:“一會出宮門,殿下只管跟在我身後,不論侍衛問什麽,殿下都不要開口回答,交給我便是。”

我忙點頭答應。

我們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宮門處,果然被侍衛攔了下來。

其中一名侍衛似乎認得青陽,笑着與他打招呼:“小哥,出宮去呢?”

我正納悶青陽為何會與這些侍衛熟識,便聽青陽笑着答道:“是,太子殿下命我倆出宮買些吃食。”

我稍一細想,便心中恍然,自從三年前紅葉升為女官之後,這東宮采辦的事務,便落在了另一名較為年長的內侍身上,那名內侍手腳不太靈便,每每出去,都會帶上青陽,幫着提些物什。走的次數多了,在宮門侍衛面前混個臉熟,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

此時另一名侍衛攔住我,打量道:“這又是哪位,看着有些眼生。”

我下意識低了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青陽忙上前一步,擋在我與那名侍衛之間,解釋道:“這是新入的小太監,還不怎麽懂規矩。太子昨日受了些驚吓,沒什麽心思用膳,到了今早,終是有些餓了,惦記着上次我們在宮外買的小點心。不巧負責采辦的魯公公今日身體不适,不宜操勞走動,便命我倆代為置辦。”

“原來是這樣。”那侍衛點了點頭,與他的同伴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想必對于近日來皇後、太子險些被廢的事情也有所耳聞。

雖說這并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我們卻巧妙地借着這件事,順利從侍衛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來。

出了宮門之後,我憤憤然道:“這些個侍衛長的什麽狗眼,連太子都不認得。”

青陽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調侃道:“難道殿下希望被他們認出來?”

我怔了一下,咕哝道:“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心裏總歸不太舒服。”

青陽忍住笑,寬慰我道:“其實也不能怪他們,殿下得以單獨出宮的機會本來就少,以往每次出入宮門,侍衛們遠遠見着您這陣仗,還不都早早下跪磕頭了,誰敢擡起頭來仔細瞧瞧太子長什麽樣兒呢。”

我一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便将這股悶氣抛去了腦後。

而後,我們換了一套尋常百姓的衣服,便去了天牢。

我們自稱是紅葉老家的親戚,又給了獄卒們一些銀兩,請他們行個方便。獄卒掂着銀子的分量,似乎頗為滿意,便答應給我們一炷香的時間,與紅葉見個面。

紅葉的案子因為牽涉到皇後,屬于重要犯人,被單獨關押在一處。獄卒将我們帶到牢房外,又囑咐了諸如“不準高聲喧嘩”、“不要忘了時辰”之類的話,便先自離開了。

待獄卒走後,青陽十分自覺地守在門口,只讓我獨自一人進去。

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牢房是什麽模樣,一踏入門內,便被撲面而來的腐臭氣息熏得掩住了口鼻。

房內十分陰暗,幾乎看不清紅葉所在的位置。而就在我努力适應房內的光線時,只聽角落裏傳來紅葉微弱且遲疑的聲音:“是……殿下?”

我循着聲音走了過去,終于借着微弱的光線看見了蜷縮在草墊上,披頭散發的紅葉。

時隔三年,紅葉的樣子還是同記憶中一樣,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或許是牢獄折磨的緣故,她現在看起來狼狽而憔悴,然而眼眸中透出的堅毅不屈、處變不驚的神采,卻依然是我所熟悉的那個紅葉。

我在她面前蹲下身來,她則細細打量了我一番,感慨道:“沒想到竟是殿下……三年不見,殿下長高了不少,也變得更加英俊了。”

她說這話時,嘴角微微上揚,仿佛是真心愉悅。

我卻笑不出來,也沒有心情在這樣的場合裏與她敘舊,于是開門見山地道:“我此次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紅葉于是神色莊重地跪坐在草墊上,垂首道:“殿下請問。”

“三年前的東宮投毒案,究竟是何人策劃?”

紅葉怔了一下,随即露出無奈的表情,反問道:“殿下不是已經知道奴婢所犯的罪過了?”

“我要聽實話。”我板着臉盯住她。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了,所以她別想再像以前那樣,輕易将我蒙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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