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1~12合并章
紅葉見我如此說,于是漸漸斂去了笑意,低聲道:“殿下應當知道,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殿下。”
這句話,我從小到大聽過無數次,但是我從未真正相信過。母後做的這一切,難道不是更多的為了她自己?
但此刻我不想與紅葉争論這個問題,又問道:“那個大理寺卿鄒昶,果真與母後有私情?”
“那是有人惡意誣陷!”紅葉突然激動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邊,娘娘潔身自愛、冰清玉潔,除了皇帝陛下,不曾有過第二個男人,怎會與區區大理寺卿有染?真是荒謬!”
我心口微松,待她平複了心緒之後,問道:“那麽,鄒昶為何自稱與母後有私?”
紅葉輕輕冷笑起來:“鄒昶是被屈打成招的。這一切,不過是有人想置娘娘于死地所尋的借口罷了,單是東宮投毒案分量還不夠,便想拿娘娘的名節做文章,真是可笑至極。”
我心裏明白,紅葉口中的那個人,便是指我的父皇。當初徐貴妃死得有多冤屈,如今父皇便對母後有多怨恨,所以父皇是想借此事,狠狠地報複母後,讓她再也翻不了身。
但是父皇沒有想到,半途會殺出一個忠心護主的紅葉,紅葉自知人微言輕,無法證明母後與鄒昶之間的清白,便幹脆将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為母後開脫罪名。
紅葉見我不說話,又道:“殿下,您已經不小了,有些事情,您得學會自己分析利害。”
我知她是有話囑咐我,于是正色道:“你說,我聽着。”
“皇上從一開始就從未寵愛過皇後娘娘,之所以立娘娘為後,只因娘娘背後家族勢力所迫。如今皇上處心積慮在男女私情上做文章,也不過是想找個完美無瑕的借口,堵上娘娘家族那些人的嘴。
“奴婢雖以一命解救娘娘于危難,卻無法彌補皇上與娘娘之間的嫌隙,相反,皇上此次無法順利廢後,日後積怨只會更深,如此形勢,對殿下極為不利,所以,殿下日後不能再指望得到娘娘的保護,而要想方設法尋求自保,讓皇上看到殿下的長處,讓朝臣見識殿下的能力,只有贏得天下人心,才能保住太子之位。”
我默默聽完她這番話,點了點頭道:“我記住了。”
紅葉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伏地叩首道:“紅葉死前能見殿下一面,一片赤誠忠心已盡,此生再無遺憾。望日後殿下見了娘娘,代紅葉向娘娘問安,請娘娘務必保重身體,切勿再意氣用事,因小失大。”
我俯身扶起紅葉,喉間哽咽,說不出話來。
此時青陽在門外輕輕叩了兩聲,提醒我時間快到了。
Advertisement
紅葉神色一凜,低聲問道:“何人在門外?”
我安撫她道:“是青陽陪着我出來的,不妨事。”
“奴婢總覺得,青陽此人……”紅葉皺了皺眉,似乎有些憂慮,但躊躇了一下,終究沒有說出下文。
她這副表情,倒是讓我想起三年前青陽中毒之前,母後耳提面命讓我不得親近青陽之事,于是問道:“當初母後将青陽接入東宮為我試菜,是因為從一開始,她便打算犧牲青陽,以嫁禍徐貴妃,對不對?”
紅葉眉心微顫,沒有做聲。
我接着道:“母後擔心我對同齡玩伴容易産生依賴心理,怕青陽死後我會傷心難過,才三番五次提醒我與青陽保持距離,是不是?”
紅葉咬了咬唇,依然沒有說話。
我繼續道:“只是你們都沒有想到,青陽竟能逃過一劫,活了下來。你們知道經此一事,日後不會再有投毒事件發生,所以也就對我偷偷親近青陽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是不是?”
紅葉擡眸看了我一眼,苦笑道:“沒想到殿下大智若愚,心思竟如此剔透。”
我不受她奉承,板着臉道:“青陽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卻也是一條人命,母後要與徐貴妃作對,我無權置喙,但因此連累無辜之人,豈不太殘忍了?”
紅葉臉上的苦笑變成了微微的嘲諷:“殿下還是天真了些,在這皇宮之內,若要讓自己存活下去,就必須犧牲別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您若是想不透這個道理,便永遠無法立于不敗之地。”
我與紅葉的這一次會面,最終不歡而散。
我雖感謝她對母後誓死盡忠,卻也惱恨她們當年差點害死了青陽。
從天牢中出來時,我一直心中抑郁,落落寡歡,而青陽則默默跟在我身後,沒有出言打擾。
這樣不知走了多久,我突然停下腳步,低聲問道:“你都聽見了吧,剛才。”
我沒有轉頭看他,因為此刻我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青陽。
青陽在我身旁駐足,沉默了片刻,答道:“聽見了。”聲音一如往常的自然,聽不出任何情緒。
“對……對不起。”我說得有點結巴,有生以來我第一次開口向人道歉。
青陽明顯怔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我,眼神中透出一絲不明的情緒。
片刻之後,他便又恢複了常态,微微一笑道:“沒關系,我不介意。更何況,這本不是殿下的錯,殿下不必為此自責。”
幾日之後,紅葉和鄒昶便被依罪處斬了。
而我的母後,卻一直被父皇“遺忘”在冷宮裏,直到這一年的冬天,她感染了風寒,才被允許遷回原來的寝宮。
但是我依然沒能見到她,父皇以母後體弱,不宜親自教養太子為由,嚴禁母後與我接觸,并将我全權委托給了我的老師柯太傅。
第二年春,父皇又以思念幼子為由,将晉王焱自封地召回京城。雖因徐貴妃去世而未将他安置在宮中,卻也是隔三差五地召他入宮,伴駕左右,恩寵無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父皇這是要在焱的身上補償他對徐貴妃的虧欠之情。而相比得到父皇全部寵愛的焱,我的太子地位卻變得岌岌可危。
我想,父皇或許仍未真正打消廢立太子的念頭,他總是将焱帶在身邊,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尋着我的錯處,将我廢掉,好讓他最心愛的兒子焱取而代之。
時至今日,我總算充分理解了母後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雖然我現在貴為東宮太子,但若是有人想要将我從這個位置上拽下來,依然輕而易舉,這些人可能是我的兄弟,也可能是我的父皇。
之後的幾年裏,我謹記着紅葉臨終前的勸告,開始收斂心性、用功讀書,并積極地向老師請教治國之道、安邦之策。
我希望能改變我以前在父皇心中留下的不學無術的壞印象,向他證明,立我為太子,是正确的選擇。
但或許是我天資有限,以往落下的功課又太多,以至于我即便下了決心要奮發,卻總是事倍功半,見效甚微。
到了我十六歲那一年,我的老師柯太傅病重離世。
臨終前我去探望他時,他攥着我的手道:“殿下,老臣恐怕沒有時間再教您什麽了。日後殿下若是遇到無法決斷之事,可詢問青陽的意見。”
我轉頭去看青陽,此時他半跪在老師床邊,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看起來竟比我還傷心。
如今的青陽,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小試菜奴了,兩年前,他經老師推薦,正式升格為太子伴讀,相當于半個東宮幕僚的身份。
老師一直十分欣賞青陽,對他有再造之恩,如今老師病危,青陽會如此傷心,也是人之常情。
在送老師出殡回來的路上,我與青陽相顧無言,心情沉重。
青陽此刻在想什麽,我無從知曉,但對我個人而言,柯太傅的死,不僅使我失去一位良師,更是讓我在父皇心中失去了一個重要的砝碼。
以前父皇之所以還留着我的太子之位,母家勢力的威脅固然是一方面,而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柯太傅一直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邊,為我在父皇面前美言,父皇愛重柯太傅的才能,自然會認真考慮他的意見。
而今柯太傅去世,支撐在我頭頂的那把保護傘也就悄然消失了,此時此刻,父皇是否還會像以前那樣容忍我的存在,我不得而知。
如此惶惶度過了半個月,國內便出了變故。
有人向朝廷奏報,說淮西節度使陸昊遠去世已有一年,卻無人将此事上奏朝廷,其子陸兼妄圖世襲父位,行節度使之職。
這節度使,設立于成帝官制改革之後,最初的目的是用以應付外疆邊患,假以天子專命之符節。
而後經過數次內亂,一些境內軍事重地也都設立了節度使,再加上朝廷指揮不便,節度使便專制所節之地區,形成獨立諸侯,對于節區內官吏任免、賦稅支用、軍事行動等,朝廷大多不便過問。
成帝晚年時期,已然意識到節度使權勢日益壯大所存在的隐患,無奈當時他年事已高,再加上先太子祿廢立之事耗費了他較大的心神,便将此事擱置了下來。
到了父皇登基之後,各地節度使已然形成藩鎮割據之勢,尾大不掉,此時再想對他們有所限制,已經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
父皇獲悉此事之後,便向衆臣問詢應對之策,不料朝中意見分為兩派:一派主戰,稱應立即派兵收複淮西之地,彰顯朝廷之威;另一派則主和,稱節度使陸昊遠在淮西當地名望甚高,以至于當地百姓只知陸氏,不知朝廷,若朝廷貿然派兵,只怕不得人心,弄巧成拙。
父皇個人是主戰的,但朝中主和呼聲太高,讓他無法決斷,于是心中十分惱火,一下早朝便在後宮發了一頓脾氣。
聽聞此事之後,我的一顆心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若是我能在此關鍵時刻為父皇分憂,甚至獻策立功,或許就能使父皇對我刮目相看,從而改變我目前所面臨的頹勢。
為此,我詢問了青陽的意見。
青陽思忖片刻,沒有立即給出建議,只是問道:“殿下是否還記得八年前,皇上曾以地圖為引,對殿下與另兩位皇子出的考題?”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那份考題講的就是藩鎮割據之害。當時是老師柯太傅代我答的題,并讓我手抄一份,呈給父皇,但因我年幼,又無心在讀書上,以至于抄了些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青陽見我一臉茫然的表情,嘆了口氣,解釋道:“當時柯太傅建議皇上暫且靜觀其變,暗中布局,伺機而動。如今,這機會已經來臨了。”
我眼眸一亮,問道:“青陽,你是不是想到什麽對策了,快說與我聽。”
于是青陽便對我如此這般獻了一計,末了囑咐道:“殿下,此事關系重大,您務必主動請纓,方有機會立下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