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3~14合并章
按照往常慣例,要在這個時候見到父皇,得去禦書房。
但當我趕到禦書房的時候,正見到父皇牽着焱的手,有說有笑地從禦書房裏走出來。
見我來了,父皇臉上慈藹的笑容未變,我卻敏銳地發現他眉心的皺褶加深了些許。
我低頭向父皇問安,卻無法忽視父皇身旁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我知道此刻焱正盯着我看,十三歲的他,個頭雖還未能超過我,但打量我的姿态卻帶了一絲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我攏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握起——雖說焱在父皇面前比我受寵,但好歹我還是個太子,我的幾位兄長見了我還得畢恭畢敬地行禮,他卻仗着嬌寵,對我漠然視之,而父皇卻也未糾正他如此無禮的态度。
一時間,氣氛有些僵冷。最終還是父皇先開了口:“澹兒,有什麽事嗎?”
我壓下心中不忿,恭敬回道:“父皇,兒臣有事請奏。”
焱不等我繼續說下去,便轉頭對父皇央求道:“父皇,不是說了要帶焱兒去林間狩獵的麽,再耽擱下去,太陽都要西下了。”
這糯軟的撒嬌口吻,竟與我記憶中的徐貴妃如出一轍。
父皇當即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焱兒莫急。”
随即,他轉頭看向我道:“澹兒,若不是什麽要緊事,便等明日再……”
“是關于今早父皇憂心之事。”我壯着膽子打斷了父皇的話,“兒臣欲為父皇分憂,是以匆匆趕來,不想來得不巧,若父皇覺得此事不急,兒臣明日再奏也無妨。”
說罷,我行了禮,便欲告退。
父皇卻在此時喚住了我:“澹兒,等等。”
我心中一喜,心想自己這一招以退為進果然奏效,面上卻不露分毫,垂首問道:“父皇有何吩咐?”
父皇沉吟片刻,略帶愧疚地對焱道:“焱兒,父皇很抱歉,這次恐怕不能帶你去狩獵了,我們明日再去好麽?”
Advertisement
焱還欲撒嬌央求,又聽父皇道:“焱兒乖,父皇與你兄長還有要事相商,明兒父皇一定騰出一整天的時間陪你狩獵。”
焱知道再糾纏下去已無意義,于是癟着小嘴告了退。
從我身旁經過時,他默默看了我一眼,毫不掩飾眼神中的厭惡與憎恨。是的,他的确有理由厭憎我,因為他母妃就是被我母後設計逼死的。
雖然在這件事上我無法為母後辯駁,但我卻不能就此低頭退縮。母後與徐貴妃之間的恩怨,不應由我來承受,更不能成為焱對我打擊報複的憑借。
于是,我擡起頭來,冷冷回視着他。今日我與他這一次交鋒的勝利,證明父皇再如何寵愛焱,都無法改變他想要成為一代明君的理想抱負。
所以焱的這些谄媚手段,只能像當年的徐貴妃一般,成為父皇閑暇時候的娛樂消遣,卻不能成為父皇執政治國的幹擾障礙。
如果他以為自己在毫無建樹的前提下,僅憑父皇的寵愛就能從我手中奪得太子之位,那就太天真了。
同時我也越發堅定了決心,要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現一番,證明我這個太子,并不是窩囊廢物。
待焱離開之後,父皇召我進了禦書房,開門見山地問:“關于淮西節度使父子世襲之事,你有什麽看法?”
我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恭敬道:“兒臣聽說,朝中分為主戰與主和兩派,不知父皇心中是何想法。”
父皇看了我一眼,面色陰沉:“澹兒,你若是來勸朕息事寧人的,那就不必再議了。”
“父皇,您誤會兒臣了。”我躬身道,“兒臣的看法與主戰派、主和派皆有所不同,只是不知父皇是否認同。”
父皇面色稍霁:“你且說來聽聽。”
我緩緩道:“據兒臣所知,那淮西節度使陸昊遠膝下有二子,長子陸兼,次子陸續。陸續不論能力膽識還是民間威望,皆在陸兼之上,卻因陸兼嫡長子身份,無法與之争奪節度使世襲之位。”
父皇微微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
“朝中主和一派,不過是憂慮陸氏在淮西一帶的威望,以致我軍進入淮西,天不時地不利,人也不和,如此境況之下,我軍即便依靠武力強行收複淮西之地,恐怕也無法避免後續禍亂。
“我們不如趁此時機拉攏陸續,以朝廷名義扶植他,使他有足夠的立場與信心與其兄陸兼抗衡,并承諾他,只要他能推翻其兄取而代之,朝廷便承認他的節度使之職。
“如此一來,主和派所憂慮的民心所向問題,便迎刃而解了;陸氏兄弟內讧,朝廷甚至不必廢一兵一卒,便能坐山觀虎鬥,并最終收得漁翁之利。”
父皇沉吟片刻,道:“你所說的坐山觀虎鬥,朕已明白。但他兄弟二人內鬥,即便最後陸續勝出,淮西仍在陸氏手中,朕如何坐收漁翁之利?”
我道:“這個簡單,待陸續獲勝之後,朝廷便遵照之前的承諾,封陸續為淮西新一任節度使,卻不是以世襲的方式——這在明面上,便斷了他們開藩鎮世襲之先例的念頭。
“而陸氏經過此番內鬥,兵力定會有所消耗,朝廷便在此刻派軍進駐淮西,名義上支持陸續,暗中則逐漸架空陸氏在當地的實際兵權,待他意識到這一點,為時已晚。
“如此,既能避免朝廷與淮西正面開戰,又能穩穩當當地将淮西收回囊中,一舉兩得。”
父皇聽罷,贊許地看了我一眼,點頭道:“澹兒,難得你有如此深謀遠慮的想法。只是,朝廷要想拉攏陸續,應派何人前往比較合适?”
我等的便是父皇這一句,當即躬身肅然答道:“兒臣願親自前往淮西,為父皇效犬馬之勞。”
父皇凝視着我,沉默片刻,突然喟嘆一聲:“澹兒,不知不覺,你已經十六歲了。”
我明白父皇的意思,十六歲是個不大不小的年紀,卻也是個存在着無數機遇和變故的年紀。
先祖皇帝十六歲時便帶着最初的結義兄弟揭竿起事、南征北伐;先帝十六歲時已經登基為帝、臨朝親政;而我的父皇,十六歲時雖為庶子,卻已胸懷治國抱負,與他的嫡長兄——廢太子祿因儲君之争而鬥得不可開交。
對于父皇發出的這句慨嘆,我雖能明白其中深意,卻只能裝作懵懂,垂首靜候父皇決策。
半晌之後,父皇道:“你既有決心,朕也不攔你。若有什麽需要,你盡管說。”
我道:“兒臣此行不宜張揚,朝中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打草驚蛇。”
父皇點頭贊同:“這一點你放心,朕會替你保密。”
我又道:“人手方面,我帶随行侍者與護衛若幹即可,但為防萬一,希望父皇能給兒臣一道手谕,必要時請宇文将軍派兵支援。”
父皇明顯怔了一下,大将軍宇文馳并非我母族派系,此人出了名的性格固執、油鹽不進,在朝中也是不偏不幫,完全中立。我若是想借此機會以太子身份拉攏宇文馳,恐怕勝算渺茫。
我知道父皇心中疑惑,于是解釋道:“宇文将軍剛正不阿,正是進駐淮西,接替陸氏的最佳人選,将淮西之地的兵權交與此人,朝廷無後顧之憂。”
父皇臉上漸漸露出笑容,贊許道:“澹兒,難為你考慮得如此長遠周到,手谕之事,朕準了。你此行淮西,記得要慎重行事,切勿貪功冒進。”
從禦書房出來之後,我懷着雀躍的心情回到東宮,一進門便對青陽道:“青陽,你簡直料事如神,連父皇問的問題都猜得一字不差。”
青陽淡淡笑問:“皇上可是答應了?”
“自然是答應了,父皇還誇獎我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父皇正眼相看,興奮之情難以掩飾,攥了青陽的手道,“不過這都是青陽的功勞,多謝你。”
“殿下言重了,”青陽依然顯得很淡定,“既然皇上已經準許了此項提議,我們便要準備動身了。”
這天,我與青陽關起房門,将淮西之行的整個經過都詳細商讨了一番,青陽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發生的意外,然後制定出精密周詳的行動計劃。
臨近傍晚時分,父皇便命他身邊的齊公公送來了我需要的那道手谕。
與齊公公一同來的,還有兩名孔武精壯的侍衛,這兩人以前都是父皇身邊随行護駕的熟面孔,我甚至記得他們的名字,一個叫林誓,另一個叫岳康寧。
齊公公道:“陛下擔心太子殿下的安全,特命老奴挑了兩名優秀侍衛,讓殿下務必帶在身邊,以防不測。”
我忙道:“多謝父皇愛重,還請齊公公代為向父皇轉達謝意。”
“那是自然。”齊公公頓了頓,左右看了看,将我引至一旁,壓低聲音道:“陛下還說,殿下此去淮西,東宮必然無人坐鎮,為免引人疑窦,陛下将于明日早朝之後下一道旨意,令殿下自明日起閉門深造,以備來年監國大考,期間不許閑雜人等進入東宮探訪叨擾,至于今年最後一季的季考,殿下也不必參加了。”
監國大考,是我朝第二任皇帝曜文帝首創并一直流傳至今的一項皇室傳統,凡在位太子年過十六者,必須接受由諸位朝臣出題的考試,考核通過者,可任監國之職,協助皇帝治理朝政。
父皇的這道旨意雖然下得有些突兀,但事态緊急,這也是眼下唯一能有效掩蓋太子行蹤、避人口舌的障眼之法了。
并且父皇的這道口谕還隐含了另外兩層意思:其一,父皇要求我明日接到聖旨之後即刻啓程,不得有誤;其二,現已是深秋時節,父皇給了我三個月的期限,截至明年監國大考之際,不論事成與否,我都必須返回京城。
如此,我與青陽帶着林誓、岳康寧等幾名侍衛,于第二日晌午之後,低調離開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