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31~32合并章
三個月之後,宮中漸漸傳出了流言,說先帝的這個皇位得來得不義,如今剛登基的新帝也非正統。
我聽聞之後,感到十分惱火。我父皇雖非成帝嫡子,但他畢竟是在太子祿被廢之後,才被成帝立為太子的,之後繼承皇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有何不義可言?
為了查明真相,我讓身邊的內侍去調查流言傳播的源頭,看看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搗鬼。
內侍回來向我禀報,說流言的傳播者是後宮負責灑掃的一名老太監,此人幾十年前曾經在太子祿的東宮做內侍。
當時太子祿與我父皇的關系已經勢同水火,太子祿不知從哪兒聽到了傳聞,說我父皇其實并非成帝的親生骨肉,而是其母與侍衛私通生下的孩子。
太子祿聽說之後,正欲着手調查我父皇的确切身世,我父皇卻先一步向成帝告發了太子祿,稱太子祿在東宮之內暗行巫蠱之術,欲咒成帝早死。
成帝命人突擊搜查了太子祿的東宮,果然在其寝殿之內搜出了巫蠱相關的證據,頓時勃然大怒,将太子祿廢為庶人,流放邊遠之地。
不想太子祿就此死在了流放之路上。
太子祿被廢之時,東宮所有侍從全部被處決,不想其中一名內侍幾日前急症發作,被送往宮外就醫,從而逃過一劫。
這名內侍病愈之後回到宮中,發現早已物是人非,他相信心地仁慈的太子祿是被人構陷的,卻奈何沒有證據,無法為太子祿申冤。
此後他一直在宮中隐姓埋名地做個灑掃太監,直到先帝駕崩,他才敢将實情說出來。
我聽着內侍轉述的這番話,不由陷入了沉思。
廢太子祿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如果不是他被廢,先帝也不可能登上皇位。
但是關于廢太子祿的事情,我父皇在世時一直三緘其口,連史官也記錄得十分模糊,只用“巫蠱之害”四個字一筆帶過。
沒想到這件事裏,竟也有我父皇參與的份。
我問內侍:“那名老太監現在何處,将他帶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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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猶豫了片刻,道:“那名老太監承認自己散播了流言之後,便服毒自殺了。”
我吃了一驚:“已經死了?”
“奴才當時就趕去請太醫診治,太醫說,他所服毒藥藥性太烈,救不回來了。”
我吐出一口悶氣,有些乏力地往椅背上靠了靠。
如果流言所述為實,先帝便極有可能不是成帝爺爺的親生兒子,那麽我這個繼承了帝位的新皇帝,自然也非正統。
只是廢太子祿生前并未留下子嗣,亡故之後幾個妻妾殉情的殉情,改嫁的改嫁,也都逐漸散了。
如今此事已成過往雲煙,即便再将陳年舊案翻将出來,也于事無補,那名老太監為了道出這件往事而服毒自盡,也實在是太輕賤了自己一條性命。
我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太介意這件事,不想當晚卻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整夜難眠。
我思來想去,總覺得老太監一事有些蹊跷。如果他只是為了道出真相,不惜賠上自己一條性命,為何不在先帝在世時說,而要等到先帝駕崩之後?仿佛他此生的使命,便是放出這樣一條流言。
但區區一條流言,是無法對我造成什麽威脅的,因為只要我願意,我可以用很多種方法扼殺它。
漸漸的,我腦中升起一絲疑慮——莫非,這老太監背後,有人在操控着什麽?
如果說老太監所放出的流言,只是一道預警,那麽之後接踵而至的,将會是什麽呢?
我越想越感到不安,第二日一早,便命人秘密調查廢太子祿一案的詳細過程,不要放過一絲細節。
然而調查的事情尚未有分曉,我便聽說不僅宮內流傳着這樣的流言,民間也在口耳相傳着同樣的版本。
甚至有傳言說,在廢太子祿去世一個月之後,他剛過門不久的小妾霍夫人便匆匆改嫁,并在七個月之後生下一個足月大的孩子,疑為廢太子祿的親生骨肉。
然而這名遺腹子姓甚名誰,現在何處,卻不得而知。
我腦中電光一閃,命人去取來歷代皇嗣的畫像,翻出廢太子祿的那一幅,卻發現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我盯着看了片刻,然後放下畫像,幾不可聞地呼出一口氣,為自己的疑神疑鬼而失笑。
此時身邊的內侍翻出了另外一幅,遞給我道:“皇上,這裏還存了一幅,是廢太子祿生前命人所畫的最後一幅全家福。”
我接過來瞧了瞧,畫像中廢太子祿居于正中,周圍站了風姿各異的幾名女子,其中最年輕貌美的一個,被廢太子祿親手挽在身側,可見其受寵程度不一般。
內侍指着那名女子道:“這一位,應當便是他新納的小妾,霍夫人了。”
我凝神看那女子,越看越覺得熟悉,尤其是那兩道頗為英氣的黛眉,以及她目視前方時不卑不亢的眼神,竟與記憶中的青陽有幾分相似。
我一時失神,手中畫卷跌落在地,回過神來時,全身已被冷汗濕透。
難道青陽就是廢太子祿的遺腹子?——這是我腦海中首先浮現出來的猜測。
但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根據史官記錄,廢太子祿是在二十六年前亡故的,如果青陽真是廢太子祿的骨肉,如今至少有二十五歲了,但青陽只有二十四歲。
當然,也不排除青陽入宮之前就謊報了年齡的可能性,以他的能耐,既然能夠冒名頂替平民家的孩子入宮,虛報年齡也不是什麽難事。
只是,那個時候青陽才十歲左右,如何能布下如此大的一盤棋局?還是說,在他的背後,有整個霍家在暗中操控着?
我越想越感到脊背發涼,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居然從一開始就懷着叵測的居心入宮,為了接近我,甚至不惜以身試毒。
我自認為還是非常了解青陽的,像他這樣的人,做朋友很好,做敵人就變得很可怕,更何況這個敵人還打着朋友的幌子一步一步地接近我,套取我的信任,甚至我的感情。
這件事讓我受到的打擊非常大,但是如今的我,已經不會因為情緒上的波動,就方寸大亂。
雖然極度缺乏睡眠,我還是在第二天清晨堅持去上早朝,确保朝中一切政務的正常運轉。
然而這一日的早朝,時間過得格外漫長。
身為宰相之一的外公董正頃奏請我,是時候考慮婚姻大事了。
随即與外公政見不合的另一位宰相劉純提出,目前首要考慮的,是泾河水患的治理問題,以及泾河兩岸受災百姓的安頓問題。
外公是個相當固執專橫的老人,當下對劉純吹胡子瞪眼:“只要皇上成了親,冊封了皇後,有了子嗣,國祚就會安定,泾河水患自然就能消解。”
他此話一出,劉純氣結,指着外公說不出話來。其他大臣要麽掩嘴發笑,要麽搖頭嘆息,卻礙于外公權威而不敢提出異議。
我對于有這樣一位外公而感到面上無光,但又不好當場駁他面子,于是故意忽略外公的提議,轉頭問劉純:“泾河水患的治理進行得如何了?”
“回陛下,”劉純收起滿臉怒相,嚴肅答道,“已經派了最有經驗的官員去泾河一帶主持水患治理工程,但泾河上游連續暴雨半個多月,早已泛濫成災,中下游河道被沖毀,兩岸百姓流離失所,瘟疫蔓延,死傷者數目不斷累加,情勢十分嚴峻。”
我聽得十分揪心,看向諸位大臣,問道:“各位可還有什麽好的建議?”
殿內一片沉默。
我默默嘆了口氣,感到從身體到精神上透露出來的疲憊與無奈。
父皇才剛去世,我皇位尚未坐穩,國內便發生了百年難遇的特大洪澇災害,而朝廷對此卻有心無力,這對我來說,不啻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如果是在以往,我肯定會第一時間寫信向青陽求助,問問他有什麽好辦法。但是此刻,我一想到青陽,就覺得心裏越發堵悶,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當母後和父皇相繼離世的時候,我雖然悲戚,但并不感到無助,因為我一直覺得,青陽會是我最堅固的靠山,只要有他在,我就會一直勇敢地走下去。
但是此刻,這座靠山卻成了萬丈深淵,讓我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求救無門。
泾河水患之事尚未讨論出結果來,我的母舅董砌又上奏道:“陛下,根據我大曜兵制,任何一位大将軍手中兵權不可超過三十萬。而大将軍傅青陽雖然屢次削藩、護駕有功,但手中兵權已過三十五萬,這是違背祖制的,望陛下慎重考慮,收回傅大将軍手中超出限額的那部分兵權。”
我心中猛地一跳,母舅的這一番建議,倒是提醒了我。
當初青陽主動請纓前往京城壓制叛軍的時候,我就心裏有些納悶,青陽是如何在短短幾年間,掌握了如此多的兵力的。
但那時我對青陽堅信不疑,所以即便心有疑惑,也從未仔細去推敲過其中緣由。
如今回想起來,早在淮西削藩之時,他勸我帶着晉王焱提前離開滄涼,他自己則帶着父皇的手谕去找宇文馳求援。滄涼之戰結束之後,向來不願站隊的宇文馳,卻一反常态地與青陽成了忘年之交。
而後的幾次削藩,青陽都不同程度地參與其中,每參與一次,他身邊擁戴他的朋友便多了一撥。
青陽就是靠這樣的手段,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暗中拉攏人脈,提高聲望,籌集屬于他自己的兵力。待到我察覺之時,他手中的兵權已經嚴重威脅到了朝廷,即便是我這個皇帝,也對他無可奈何了。
回想起之前宮中灑掃太監臨死前的那番話,我心中一寒,難道說,青陽所等待的時機,已經成熟了嗎?他即将對着我,刺出他的複仇之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