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5~36合并章

三日後的夜裏,我被寝殿外傳來的一陣喧嚣之聲驚醒。

殿外依稀有火光閃動,殿內卻黑暗空寂,不見一個人影。

我喚了幾聲值夜內侍的名字,卻不見有人前來,只得按捺住心下惶恐,披了件睡袍踱出寝殿。

一開殿門,我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只見殿外圍了黑壓壓一片全副武裝的士兵,為首一排每人手中舉着火把,在火光的映照下,寝殿外執勤的侍衛與值夜內侍,全都被五花大綁着押跪在臺階之下,口中堵着布棉。

值夜內侍見我開門出來,忙欲起身,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但很快又被他身旁一名将軍模樣的年輕人給強行按了回去。

“陛下,不好意思,把您給驚醒了。”那名将軍嬉皮笑臉地向我走過來,語氣很和善,但倨傲散漫的态度,似乎一點也不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傅将軍原本千叮萬囑,讓我們等到明早您醒了之後再跟您商量個事兒,沒想到……哎,真是罪過罪過。”

我眯起眼打量了他一番,覺得十分眼生,估計是青陽手下的一名将領。

我問道:“傅青陽呢?”

“傅将軍正忙別的事,來不了。這不,就讓末将來當個跑腿的。”

我冷笑道:“有什麽事情,能比逼宮這麽大件事還重要?”

“哎喲,什麽逼宮啊,陛下您言重了。”年輕将軍躬了躬身子,笑道,“傅将軍只是不希望陛下您太過操勞,同時為了天下百姓着想,請您順從民意,退位讓賢,做個無事一身輕的太上皇,豈不是更好?”

我死死盯住對方,不讓自己在氣勢上有絲毫頹敗之象,冷聲道:“想讓朕退位讓賢,他傅青陽好做‘正統’皇帝是麽?那就讓他自己來,朕有話要當面問他。”

“都說了,傅将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年輕将軍有些不太耐煩地撓了撓後腦勺,“再說了,傅将軍此舉可是一心為民,為了我大曜江山着想,他可不是自己貪圖龍椅之位,陛下可不要誤會了。”

我被氣笑了:“他不貪圖龍椅之位?那這龍椅要讓給誰?”

“這個嘛……”年輕将軍猶豫了一下,道,“自然是讓給擁有真龍之血的人來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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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還不是青陽自己。

我懶得再與這吊兒郎當的年輕人廢話,揮手道:“總之,要逼朕退位讓賢,就讓傅青陽親自來見朕。否則,就直接将朕這個皇帝給廢了罷,反正他傅青陽也不是沒本事做到這種地步。”

年輕将軍無奈地搖了搖頭:“虧了傅将軍一心想給陛下您留點餘地,是您自己不賞臉,那就別怪末将不客氣了。”

我就這樣被軟禁在了寝殿,說是在大局未定之前,只能委屈我在殿內安分地呆一段時日了。

這年輕将軍還算有些人性,将兩名內侍留下來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其中一個是自我當了太子之後就一直在身邊伺候我的趙琨,另一個便是兩個月前才跟我熟絡起來的阿灼。

我想我可能是大曜歷史上最狼狽的一任皇帝了,但事到如今,我卻沒有太多的心情自怨自艾,從流言傳出至今,已過了好幾個月,我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我告訴自己,造成現今的局面,我沒有資格怪任何人,怪只怪我自己信錯了人,放錯了情。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安靜地呆在寝殿裏,不絕食,也不試圖自殘,只是百無聊賴地看着太陽東升西落,數着漫長的日子。

同時我與外界也不是完全隔絕的,負責給我送飯的阿灼,每次出去時都會偷偷打探一下宮外的消息。

他回來告訴我說,我被軟禁的事情,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朝廷。

傅青陽并沒有自己篡位做皇帝,而是擁立了一個名叫霍祺然的男子,聲稱他才是廢太子祿與霍夫人的親生兒子。

董氏族人自然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當天便與傅青陽的軍隊發生了非常激烈的沖突。

沖突的後果不言自明,外公董國公雖然曾經做過武将,但在經歷了幾十年的宦海沉浮之後,他在文官的道路上走到了頂峰,卻徹底被卸去了兵權,一旦發生兵變,他是毫無招架之力的。

而對付這些董氏族人,傅青陽的手段則十分簡單粗暴。

他先是武力鎮壓了董家人的反抗,然後鄭重其事地宣讀了事先僞造好的“皇帝手谕”,直接免去了董國公的宰相之位;而包括我的母舅董砌在內的其他董氏官員,則被連降數級,貶出京城。

如此一來,董家便被徹底排除出了大曜的政.治中心,朝廷上下再無人敢對青陽以及他所擁立的新皇帝說一個“不”字。

聽了阿灼轉述的這番變故,我的情緒顯得十分平和。

甚至可以說,青陽沒有順勢将董氏族人連根拔除,算是相當寬厚仁慈的了,就如同當初他明明廢了我這個皇帝,卻沒有立即處死我一樣。

只是有一點出乎我的意料。我問阿灼:“那個霍祺然才是廢太子祿的親生兒子?傅青陽同他是什麽關系?”

“好像是同母異父的兄弟。”阿灼向我複述着打探來的小道消息,“聽說當年霍夫人懷着廢太子祿的遺腹子,嫁給了一個姓傅的商人,生下霍祺然之後,很快又懷了第二個孩子,就是傅青陽。那時候他的名字不叫青陽,叫什麽已經沒人記得了,只知道從小就是個過目不忘、記憶力超群的神童。

“不過傅家的左右鄰居說,這個神童長到十歲不到的時候就得了重病,不知被送去哪裏就醫,此後就再也沒有在傅宅出現過了。想不到十幾年過去之後,他居然以傅大将軍的身份回到傅宅,将他的同母胞兄霍祺然接了去,擁立成了新皇帝。”

我默默聽着,心下突然湧起一陣失落。

之前我雖然對青陽心懷怨恨,但憑良心講,我不得不承認,以青陽的才能與資質,讓他做皇帝,比我這個皇帝要合适得多。

所以當青陽派人來逼我退位的時候,我雖然口中對他冷嘲熱諷,卻并沒有在舉動上表現出無謂的反抗。

然而現在我才知道,即将繼位的新皇帝居然不是青陽,而是另外一個我聽都不曾聽說過的陌生人,青陽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居然只是為了替他人做嫁衣裳!

我突然感到非常不甘心,仿佛青陽此舉完全辜負了我對他的期望,也讓我的這一番妥協退讓,變得諷刺無比。

一個月之後,聽說新皇帝正式登基稱帝,整個朝廷局勢,也在青陽的鐵腕鎮壓之下,逐漸恢複了平靜。

而我這個前任廢帝,則依然被軟禁在寝殿之內,不得踏出殿門一步。

新帝登基幾日之後,青陽突然來到寝殿之外,要求見我一面。

我心裏突然感到十分憤慨,當初他逼我退位的時候,我想讓他親自來,當面同我說清楚,他卻遲遲不肯現身。如今大局已定,他再來見我,還有什麽意義,不過是更加讓我難堪罷了。

我讓阿灼反鎖了殿門,對他道:“見面就不必了,有什麽話便隔着門板說吧。”

我說這話時,心中是不太有底氣的,如果青陽想要硬闖進來,只需派幾個士兵搬起石柱撞毀殿門即可。

但是青陽終究沒有那樣做,他站在殿門之外沉默良久,才喟嘆一聲道:“我知道,你現在恨我至深,對此我也無話辯駁。如果你願意,我還是可以奏請新帝封你做太上皇的,所有待遇都跟從前一樣,只是你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樣操勞政務,只需做你喜歡做的事情……”

“我對做太上皇沒興趣。”我冷笑着回絕了他,“我這個人雖然無才無能,但最基本的一點自尊還是有的,麻煩你不要連我最後這點自尊也踩踏殆盡。”

青陽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既然如此,煩請明日暫時搬去東宮住吧,這座寝殿……要騰出來給新帝了。”

我緊緊握住了雙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淡然:“搬去東宮做什麽,我早已不是什麽東宮太子,也不怕被人笑話。你若容不下我,直接将我貶為庶人,逐出宮外不就好了?”

青陽沒有再與我争辯下去,只是軟着口氣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派人來接你。”

待青陽離去之後,我趕緊招呼阿灼問道:“隧道挖得怎麽樣了?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阿灼說了一句“我去問問”,便掀開床板鑽進了進去。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阿灼又從床板下鑽了出來,一邊抹汗一邊道:“那頭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陛下想今晚就動身麽?”

“對,必須今晚動身。”我又對趙琨道:“去準備一些衣物細軟,要三人份的。對了,貴重的東西就不要帶了,免得麻煩。”

趙琨卻沒有動,看着我道:“陛下打算帶我們兩個一起走?”

“當然要帶着你們一起走,”我道,“要是明天被人發現我跑了,留下你們兩個豈不是要當替罪羊。”

趙琨看了看阿灼,道:“那就請陛下帶着阿灼走吧,我留下來善後。”

“不行,”我斷然否決了他,“你留下來善什麽後,他們會對你嚴刑逼供的!”

趙琨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陛下,我在宮裏生活了三十多年了,我所有的記憶,都是在這深宮大院。您讓我跟着您出去過逃亡的生活,我也未必過得習慣,不如就讓我留在宮裏吧,我絕對不會出賣您的。如果我能挨得住嚴刑拷打,那是我的福分,如果我挨不住,那也是我的命,請陛下成全我罷。”

他說着,雙膝下跪向我磕頭。

我正想埋怨他死腦筋,一旁的阿灼卻攔住了我,沖我搖了搖頭道:“陛下,就讓趙琨選擇他自己想要走的路吧。他不像我,出了宮還有親戚朋友可以照拂,他從小被賣進宮裏,早已經無依無靠了。”

我聽了阿灼的勸,又見趙琨态度堅決,只好答應讓他一個人留在宮內。

當天夜裏過了子時,我便與阿灼兩人背上細軟,從床板下的隧道中逃了出去,而阿灼的親戚則在隧道另一頭的宮牆之外接應我們,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

我一邊跑路,一邊擔憂着趙琨,不知他第二天會不會遭到守兵的虐待。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趙琨竟對我撒了謊。

就在我們離開後不久,趙琨便穿上了我的睡袍,然後在寝殿內放了一把火,一夜間将寝殿焚燒得一幹二淨。

原來他不願跟我們一起走,并非害怕适應不了宮外的生活,而是為了制造我被焚而死的假象,徹底斷了青陽追尋我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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