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交

接下來的一路都沒有太大波折,經過了十三道的沉岩寺,便是十四道一座小小的山神廟。

上山之前聽路人說過,安山上的山神廟能保姻緣。

沈青是不信的。

一座山的山神,管着山上下的平安就夠吃力了,還要管來來往往這麽多登山客的姻緣?雖然吃着香火,可哪個山神這麽閑?

路過時,确實看見兩個登山客在山神廟裏頭拜。

廟外頭不能出現明火,只有廟裏有微弱的火光,她往裏頭瞥了一眼,總覺得那泥人小老頭山神正看着她。

怪詭異的,尤其是燭火微燃的昏暗之中,有這樣一座雕塑的注視。

第十五道的終點是塊巨型平地,就像被人平削了一刀,沒有親自來過,很難想象這半山腰處會有這樣平坦的地方。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時真能叫人目瞪口呆。

沈青上上下下拍了好多照片。

因為平坦而廣闊,這兒開了兩家不算便宜的飯店。由于都是連鎖的快餐店的緣故,即使比山下貴不少,外地的游客還是鐘愛于這樣有品牌的飯店。一家洋快餐,一家中式快餐,裏頭員工都有統一的制服,看着挺讓人放心的。

不知為什麽,沈青沒進去和這兩家的老板打招呼。好像下意識地就給自己和他們劃了條分割線。

十五道也是游客集散中心,很多旅行團都會選擇以這裏作為彙合點。公共廁所和醫務室雖然算不上規模,但勉強能滿足各季的游客需求。

見到沈青一個單身女孩兒背着個大登山包在拍照,一個英姿飒爽的短發妹子走過來問:“小姐姐,你一個人嗎?”

“嗯。你也是一個人?”

對方也是個背包客,沈青對她第一印象很好,間歇性的社恐沒有發作的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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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一大早就來爬安山了。小姐姐,要不要結個伴?”

“可以的。”

“太好了,我正愁上山容易下山難呢,有個伴,待會兒下到第八道彎時就沒那麽怕了!”

這短發妹子的性格跟遲美怡挺相似,都是自來熟。

不過沈青聽了,突然有些疑惑:“下山…你打算什麽時候下山?”

“在這裏拍幾張照片就下去了啊。”

沈青聳了聳肩:“那就不好意思了,我還要到山頂呢。”

短發女孩驚訝:“哇小姐姐,你居然要上山!安山垂直海拔差一千來米呢,你這會兒從十五道上去,等到了山頂就天黑了,難道你一個人要在山頂過夜嗎?”

男性登山客常見在安山山頂搭帳篷過夜的,但女孩兒卻不多見。一般一個人爬山的女孩,走到第八道已經算了不得了,這短發姑娘來十五道拍了照片就想下山也是理所應當。

沈青笑笑:“我是在山頂開店的。”

短發妹子打量她的目光突然帶上了幾分肅然起敬。

“天,山頂開店,有仙俠劇裏拍的神仙那感覺了。”

沈青仍舊笑笑,她不好接話。當初決定離開雲彙市,來到這安山之上,也就是向往這裏遠離俗世凡塵的那點仙氣。

畢竟“滿船明月從此去,本是江湖寂寞人”的境界對于文藝的人來說有着特別的吸引力。

可這半天下來的登山歷程實在與“仙氣”挂不上鈎,她累得如同夏日裏稻地上吐着舌頭換氣的狗,實足一個“氣喘籲籲”。

短發妹子很快便下山了,不知她是否又找到了同伴。

沈青加上了小醫務室兩個值班醫生的微信,道過別後,繼續登山。

近乎于機械式地邁步,她又經過了十八道的落白嶺。登山指南上标注,這裏是冬天雪線的大致位置。

“落白”二字也不知有什麽出處,結合“雪線”的解釋,倒顯得分外貼切。

她計劃着,等到冬天的時候,一定要來這裏看雪,說不定即着雪景,還能寫一首詩出來。古今許多人在安山留了詩,她也可以同先人共鳴。

走着石板路穿過樹林,路邊豎着塊石碑,上頭似乎有刻字,沈青蹲下去仔細看。

“此地落白三丈外,他鄉來客一尺前。”

小篆字體,十四個清晰可見的漢字。

石碑上下都沒有署名,這兩句詩也難以在搜索引擎上查到來源,大概是哪個有心人即興之作。

也許是某個冬日裏,游人在三丈之外看到了雪,詩意大發,蹲到石碑的一尺之前,細心地雕刻下文字。

沈青伸手撫摸上雕刻的痕跡。石碑經過風吹雨淋,早已有所破損。但文字似乎從誕生伊始之時就擁有了獨立的生命,即使無法行走,卻能跳躍進讀者的靈魂裏起舞。

溫熱的觸感讓文字和她的手指之間更加合拍。

顯然,無論是石碑,還是雕刻着的兩句詩句,都已經上了年紀。

在它們面前,沈青不過是個過路的年輕人罷了。

她一開始寫作的目的,其實也只是想在世界上留下一點有靈魂的文字。等時間匆匆過去,等幾十幾百年之後,還有人願意閱讀,願意讨論,這件事簡直太美好了。

只可惜走得太遠便會忘了為何出發,後來的寫作便沒那麽純粹了。

給石碑拍張照,純當與一位文人産生了浪漫的邂逅。

邂逅完了,還是要繼續向上攀登的。

太陽逐漸西斜,遲美怡又一次發來微信問她登山進程時,她總算到了第二十道彎。

“可以啊青青,這麽‘任重而道遠’的路程都走得差不多了,登山高手啊!”

“路上累不,是不是格外想念雲彙市的火鍋?”

“看你爬山這速度,以後我來看你,我可有壓力了。”

“對了,一路上人多不多,有沒有看見什麽帥哥?登山高手,肌肉猛男之類的?”

她俏皮的語音與如炮彈一般不間斷地發送,沈青都不知道該回哪一句,于是索性不理她的問題,自顧自問她:“早上哪個隊贏了?”

“勇士!當然是勇士。”

她也就這麽點愛好了,平常畫畫,有空時看看體育比賽,或者就是在網上沖浪口嗨各種帥哥為“老婆”。沈青太了解她了。

比起當代社畜,其實她們兩個半自由職業人在雲彙市都算幸運兒,生活安穩快樂,難怪遲美怡會不能理解她突然離開雲彙的原因。

其實她也不能直面自己離開的理由。

說來說去,不過是兩個字——逃避。

“說正經的,山上信號好嗎?”遲美怡掐着點打斷了她糟糕的回憶。

“當然,不然我們這樣無時間差地發信息,你覺得可能嗎?”

這一點的确讓沈青驚喜。山上雖然沒有4G信號,但3G已經足夠她發發消息和語音了。盡管一個十秒的視頻需要一分鐘才能發送成功,但這畢竟是在山裏,要求可不能太高。

最近總有傳言,說明年就會有大規模的5G信號商用。希望到時候山上的信號也能跟着時代進化。

二十道彎的山路并不陡峭,像普通上樓梯一般,她一邊走路一邊回消息,很快便上了下一個平臺。

“第二十一道彎”的标志牌和指南裏的照片一點兒不差,完全沒有破舊的痕跡,顯然是有人時常在擦拭的。同十五道的平臺一樣,這裏也比較寬闊。有少數的登山客在休整或拍照,準備沖擊最後的三道彎。

這兒唯一的一家便利店因為其獨一無二的地位而生意不俗,貨架上擺着滿當當的飲料和泡面,以及手工雕刻的紀念品石雕。

她走上前,仔細地看懸挂着的标價牌。

礦泉水4元,冰礦泉水5元,冰紅茶6元,冰鎮的冰紅茶7元……

手工石雕30一個,不退不換……

雖然是比山下貴出不少,但完全是可以接受的價格。這高山之上的,能買到水和泡面就不錯了,誰還在意一兩塊錢的差價。再說,挑山工的辛苦,總是需要一些回報的。游客不能直接問挑山工買東西,便需要店家這一類中間商傳遞貨物的報酬。

這家店的老板姓王,叫王安生,沈青的父親在世時和她提起過。王安生一家都是實誠人,他老婆李沐沐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就來山上幫襯他一起開店了。現在兩人唯一的兒子已經上高中了,聽說在安山中學的重點班裏。山上生活雖然枯燥,但收入還過得去,一家人也算幸福。

沈富國從前常和他們一家一起吃飯,有時三個大人也湊在一起鬥地主,純當打發時光,也不賭錢。二十一道和二十三道頂上也就差了三道路,來回一個多鐘頭的事,常來外總好過自顧自做生意。

沈青在店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等王安生招呼完這批游客,才開口道:“王大哥,你還認識我伐?”

開口一個“王大哥”,有點套近乎的味道,這是她能想到的打招呼的最好方式了。

“你…你是?”王安生眯了眼睛觀察,然後搖搖頭道,“不認識。”

“山上的沈富國,”沈青擡手,指了指山頂的方向,“我是他女兒啊!我小時候你還燒菜給我吃呢。”

“喲!!這是青青咯!”

剛從店外進來的李沐沐恰好聽見這背包女孩和丈夫的對話,激動地一拍王安生:“老王!老沈天天挂在嘴邊的寶貝囡囡,青青,你都認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樂單機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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