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岩

這一夜的山雨沒有再次吵醒她,沈青一覺睡到了早上。

還未睜開眼,便覺得左膝蓋隐隐作痛。

曉色被遮擋在厚重的窗簾之外,不開燈的情況下她并不能看清膝蓋的情況,于是溜出被子開了燈。

左膝蓋上青紫色一片。

不止膝蓋,腿上竟然也有些許擦傷。

昨天晚上摔的那跤報應到身上來了。本以為只是當時痛那麽一下,現在看來,怕是要青好幾天了。

一晚上的大雨仍然沒把陰雲下盡,好在夏日的早晨終歸炎熱,山路也沒那麽泥濘濕滑。

淩晨天剛亮的時候,檢票口已經開放了游客通行登山。

沈青在店門口挂上了“自助售貨”的牌子,拿好登山杖,打算下山一趟。

當然,她才不會下到山腳。

只是去十五道游客集散地的醫務室買點紅花油。

紅花油這東西內治頭痛,外治跌打扭傷,家中怎麽能不常備着。沈青原本以為自己從山下帶來了,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愣是沒找到,故而決定走一趟十五道。

遲早是要買的,也省的再讓阿哥幫忙帶了。

阿哥的肩膀該挑的是生活,才不是她的馬虎大意呢。

一如昨日,清早在山上登頂的游客不多,她放心大膽地離開了店。

這裏靠近觀景平臺,一旁的監控是能照到店門口的。這年頭,她相信很少會有人順手牽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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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之後第一回下安山,原本也是有紀念意義的一件事,但她又不巧地沒把事做完全,便不把它當回事了。

只管顧自己走着。畢竟是下山的山路,陡峭的坡度都需要她小心地邁步。

路過二十一道時,王安生正在店門口招呼客人。

早早上山的登山客确實是有,這些人也讓沈青佩服。

究竟是什麽樣的決心,才能讓這些人天還沒亮就離開舒适的房間開啓一天的勞累。

她心裏暗自決定,從今往後,每天早上起床第一個碰到的客人,都給他打五折。

在山上開店并不是為了賺錢,她手頭的錢夠她活一輩子了。隐逸出群的生活值得付出金錢這些身外之物的代價。

王安生并沒有注意到前頭路過的沈青,他在忙活,她也不去打招呼了,接着往下走。

走到十八道落白嶺時,看到不少剛上山的人在拍照。

這地方的确适合拍照留念,樹木和野草上下呼應,将人夾在綠意之中。

可惜不是冬天,若是雪色能成為碧綠的點綴,想必美感也會更上一層樓。

初雪之時,她可一定要來看看。

随着時間的推移,一路上遇見的登山客也越來越多。

有人在打量她,小聲讨論着“怎麽這麽早就有人從山上下來了”。

沈青則小心翼翼地行着山路。膝蓋已經青了,可不能再摔着扭着,那就太糟糕了。

終于下到十五道時,卻發現醫務室還沒開門。

門牌底下有告示,寫着開門的時刻。她對照一下手表,還要再等十幾分鐘。

其實告示上也備注着“若有急事請按門鈴”,但一瓶紅花油确實算不得急事,她便在門口徘徊着打發時間。

昨夜雖然停電,此時電力已經恢複。兩家快餐店都亮着燈正在做營業的準備,她偶爾看幾眼。

穿着統一制服的快餐店員工忙裏忙外的,比起他們,她開店的狀态可是輕松多了。

幸好她爸爸挑了頂上開店,若是把店開在山下或者八道以下的地方,生意還不知有多忙呢。

為了賺錢,人們才選擇不怕忙碌。

當錢賺得足夠多時,沈青更偏愛緩慢的生活節奏。

也是在緩慢的生活節奏中,美好才更有可能被人發現。

如果說上山前她還抱有臨陣脫逃的準備,此時此刻,倒是完全沒了這樣的念想。

除了寂寞了些,山頂生活真沒什麽不好的。

反正從高中開始,她唯一持續至今的熱愛便是寫作。一家不怎麽忙碌的便利店和銀行卡裏充足的積蓄都能支撐她的愛好。

至于如今寫作的目的,大概是跟以往不同了。

寫些文字,記錄生活,記錄眼見的一切,多好。

若說在山上生活的另一原因,可能是見證了這山上下的人們為生活付諸的努力吧。

王安生一家的堅守,兩位孫師傅的樸實,挑山工阿哥們的辛苦,甚至是登山客們的毅力,都值得被欽佩,被書寫。

明知自己遠遠無法比肩,沈青卻在心裏默默想着,也許自己便是現世的杜工部吧,悲天憫人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也是天賦。

她無疑是幸運的,能把情感用白紙黑字表達。很多人其實也有一腔純真的心情,卻沒辦法用實體記錄,只能任它們流走。

藝術的魅力或許正是如此。

沈青微笑着,忘懷了昨夜噩夢所帶來的煩惱。

等她回過神來,醫務室也已經開門。

兩名值班醫生剛好是前幾日她上山時見過的兩位,親切地跟她打了招呼。

買了紅花油之後,醫生又問她那兒有沒有板藍根,有沒有感冒靈,有沒有創可貼等等。

沈青本想說都有,卻想起來早上翻箱倒櫃也沒找到的那個小醫療箱。

她明明從雲彙市一路帶來的那個箱子,此時此刻,在安山的醫務室裏,終于想起了它的下落。

她,把它落在雲彙市到安山市的火車上了。

在那頭頂的置物架上,她放了上去,便沒再拿下來。

竟然過了這麽久才想起來,她對自己感到無語,也對醫療箱感到抱歉。

也不知它此刻淪落到了何方,有沒有想念她。

“小沈,你…需要嗎?”醫生看她沉默,不知她的意思。

“要!要的,都給我看着拿一點吧,我一起付了。”沈青無奈。

這種小型的醫務室不能用醫保卡,她用手機掃碼付的款。

“那麽,醫生再見。”

拿着一大袋子常用藥,沈青離開了十五道,重新上山。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整理行李的時候,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原來是醫療箱啊。

一路走着,再次路過落白嶺,路過二十一道的王家便利店。

剛走到二十一道,她便看見一個陌生的阿哥從店裏出來,肩上挑着空擔子。

應該是剛到這裏交完貨,準備下山去了。

安山的挑山工多被重擔壓得矮矮的,少見高個兒。而這個阿哥确是不一般,實足是個大塊頭,高出沈青不少,乍一看,便感覺是一米八以上了。加上常年挑貨而鍛煉出的手臂肌肉,顯得格外魁梧壯碩。

“好健康啊。”沈青望着他的身材,發出羨慕的驚嘆。

可惜是擦肩而過,沒看清這阿哥的長相。

不過都是一座山上的人,以後總有機會見到的,沈青也沒太放在心上。

經過王家便利店門口,李沐沐倒是注意到了她。

“青青?你怎麽是從底下上來的?”她熱情洋溢。

沈青揮了揮手上的袋子:“去十五道醫務室拿了點家中常備的藥。”

“噢!這是要準備着的。”李沐沐招手,拉她過去閑聊。

“昨天晚上,據說停電了呢。不過那時候很晚了,我們都睡着。早上醒來又來電了,也沒什麽影響。你店裏有電了吧?”

“有電了。我昨天睡得早,也沒什麽影響。”

沈青是報喜不報憂的人,不會說自己還因停電而摔得膝蓋淤青。

“沒什麽影響就好。就是大夏天的,停電了幾個鐘頭,恐怕我冰箱裏的那些棒冰都融化過一回了。”李沐沐感慨。

“棒冰?”

沈青不解。

這裏都二十一道了,夏天居然還有棒冰?

棒冰這東西比不得其他,常溫狀态能從山下運上來。棒冰可是一個不小心就要化掉的,挑山工們腳程再快,也不可能趕得上棒冰融化的速度呀。

這是怎麽運上來的?

李沐沐畢竟也是對山上棒冰産生過疑惑的人,她看着沈青迷茫的表情,解釋道:“棒冰是裝在保溫袋裏送上來的,能保持幾個小時不會化。有幾個腳勁好的阿哥,夏天常常送棒冰的。”

沈青聽是聽明白了,但不知怎的,突然有種“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錯覺。

大概這是安山版本的“一騎紅塵店家笑,無人知是棒冰來”吧。

不過游客們在夏天炎熱的登山行程之中,倘若能吃上一支甜甜的棒冰,确實也是幸事。這樣的妃子笑,真是值得的。

李沐沐又接着說:“你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剛來我這兒交完貨出去的那個阿哥了吧?”

“那個長得挺高的阿哥嗎?”沈青腦海裏又浮現了他高壯的身材與背影。

“對。那個阿哥叫李岩,他爬山快,不怕吃苦,在夏天經常送這種冷貨的。”

李岩?

沈青打開了微信群“挑山工之家”,問道:“這群裏哪個人是他呀?下次我進貨也找他。”

李沐沐一笑:“這個李阿哥奇怪的,手頭有手機,就是不用微信。你要聯系他,就要打他電話,或者發短信。他手機號碼我報給你好了。”

沈青便記下他號碼。

說起來也是奇怪,看上去明明是個年輕人,怎麽不用微信呢。

回到二十三道自家店裏時,發現店門口小孫師傅正等着她,腳邊擺着幾個箱子。

“小沈啊,你貨到哉!”小孫師傅樂呵呵地喊她。

沈青這才想起來,昨天跟小孫師傅約好了早上送貨的來着。她進了一批厚衣裳,專賣給給上山看日出的游客保暖用的。

馬虎精一旦馬虎起來,真是擋也擋不住。

她下山的時候完全忘了這回事,竟然把小孫師傅晾在自己店門口了,也不知人家等了多久。

“孫師傅,實在不好意思啊,我下到十五道去買了點藥,讓你久等哉。”

“哪裏久等了,我也才剛到。我們前後腳的事。”小孫師傅笑起來臉上褶皺不少,黑黑的皮膚透露出安山特有的淳樸氣質,“小沈老板,先點點貨吧。”

這是必須的流程,就算再熟,挑山工把貨送到後,店主都是要清點數量的。兩邊都要簽字,以防出現差錯。

“好嘞。”沈青蹲下來開箱。

厚衣服都是從百貨批發部進來的,沈青本不知道它們質量如何。開箱後一看,發覺還不錯,心裏對那批發部的小宋多了幾分信任。

“數量沒錯。我們簽字吧。”

沈青拿出了進貨單和黑筆,兩人分別簽字。

作者有話要說:

岩哥出場!岩哥是個話少但不高冷的純爺們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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