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客氣
年貨送得很順利,雖然途中被許多店主推辭再三,沈青和王山子走到第九道時,手上的堅果也已經送完了。
“終于結束了!”山子喟嘆一聲,往手上哈出一口熱氣。
“辛苦你啦!”沈青也搓搓被凍得僵硬的手。
剛才一路走來,為了提着禮袋的帶子,手不得不拿出在口袋的外面,真是漫長的煎熬。
“不辛苦不辛苦!”山子搖着頭笑笑,又問,“姐姐,那我們上山去?”
時間已經到了半下午,就算現在上山,也趕不在天黑之前到山頂了,兩人得抓緊時間。
“嗯!”沈青把剛剛搓暖一些的手放進口袋裏。
回程路上,卻意外地碰到了小孫師傅。
孫師傅從山下上來,扛着重貨,走得卻比沈青山子二人都快。
“孫師傅!你回安山啦!”沈青跟他打招呼道。
之前喊孫師傅吃年夜飯他沒來,說是去老婆娘家過年了。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孫師傅看見他們,笑得滿臉都是皺:“喲,小沈和小王!我昨天晚上回來的!”
“孫師傅好!”王山子認識小孫師傅,也跟他打招呼。
“師傅,你這些東西要送到哪裏啊?”沈青又問道。
“哝!”孫師米笑嘻嘻地用下巴指了指王山子,“到他家去。”
“哦哦!”沈青嘴上說着,眼神卻落在了他肩上的竹竿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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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師傅的兩手都戴着手套,一前一後扶在竹竿上。原本沈青不會注意到他的手,只是自己的手剛才被凍得發疼,才特地關注了他人的手。
那手套是最普通的麻布手套,看起來很老舊,右手虎口處已經出現了裂縫,讓人得以看見裏面孫師傅那雙生滿老繭的手。那只手隐約可見紅斑,估計也是被灌進手套裏的冷風給凍的。
“小沈啊,你那邊觀景平臺的垃圾桶滿了沒?我待會兒上去順利帶垃圾下來哉!”孫師傅問。
“早上去看的時候就滿哉,好在今天沒游客,不然都放不下了。”沈青說道。
景區各垃圾桶的垃圾傾倒向來是由挑山工負責。
他們有自主的排班,但排班多數時候不會順利執行。因為上山下山路過的挑山工常會順道把看見的垃圾桶給捎上。
昨天正月初一,大概是過年的氛圍需要,大夥兒都給自己放了一天的精神假期。因此山頂的垃圾桶破天荒地沒有人倒。
沈青今天早上把家裏的垃圾帶到大垃圾桶裏時,垃圾就已經快要破頂而出了。她本想在“挑山工之家”的群裏說一聲的,但奈何記性有限,轉頭就忘了。小孫師傅一提,她這才想起來。
“那好,那我待會兒送完貨就上到那邊去,把垃圾帶下來吧。”孫師傅道。
“哦,行。”沈青點點頭,“诶對了師傅,你如果拿得下的話,記得到我店裏的倉庫裏拿兩袋堅果哦,是給你一家的年貨。店門沒關,那個堅果是一袋一袋裝的,放在倉庫的西北角,還蠻好找的。”
“呀?”孫師傅道,“不用了小沈,這麽客氣做什麽呀!還送什麽堅果啊,你留着自己吃哦!”
“要的要的,師傅,你拿着吧,大過年的,我買來就是打算送人的,那麽多,我哪裏吃得掉啊!”沈青已經經歷了許多人的推辭,很有硬塞給人家的話好講。
“真不用啦小沈!”孫師傅再次拒絕。
“孫師傅啊,你不幫我拿走兩袋,我那邊那麽多,堆着給老鼠吃嗎?我最怕老鼠了,真不敢把那麽多炒貨堆着養它們啊,你幫個忙呗!”
沈青無奈地笑。
無奈,她是裝的。
在許多次送堅果的過程之中,她探索出來一條送禮的技巧:裝無奈。
在兩方僵持不下時,裝作無奈的樣子,裝作你如果不拿着就是害了我,那麽對方就不好意思不收。
把自己說得越慘越無奈,效果就越好。至少沈青這半天下來屢試不爽。
一句“幫忙”,其實已經把送禮的性質改變了。
孫師傅很吃這套,一聽她養老鼠的高論,下定決心還是收下:“那謝謝你了小沈,你放在倉庫西北角了是吧?我待會兒自己去拿吧!”
“诶好!好!拿兩盒哦!”沈青見大功告成,笑得眉眼彎彎,“師傅,那你先上吧!”
她拉着王山子把路讓開,讓正在送貨的小孫師傅先走上去。
這一段的山路算窄,小孫師傅一側身,把竹竿直過來,從兩人身邊走過,回了個頭道:“那我先上去啦,再會!”
“再會。”沈青和山子異口同聲道。
兩人走到十八道時,就遇見了上到頂上又折返的孫師傅。
孫師傅挑着杆子,杆子上輕飄飄挂着兩個禮袋,跟他們又打了聲招呼,下山去了。
山子問:“姐姐,怎麽不讓孫師傅幫忙把剩下的堅果帶到你要送的人家那裏?也省的你再跑一趟啊。”
沈青道:“讓別人帶和見了面親自送還是不一樣的嘛。”
“我就說你客氣,你還跟我含糊呢,姐姐!”山子輕笑,“安山上,說真的,也就這麽幾戶人家,大家都跟家人似的。給家人送東西,托人送跟親自送也沒差啦!”
沈青一愣。倒不是被他的“托人送與親自送一樣論”給驚到,主要是他的前半句話,讓她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
下山之前,他也曾問過她為什麽跟他人這樣“客氣”,被她用年齡的事糊弄過去了。
後來他也沒再追問。她本以為是話題一偏,他就忘了此事。沒想到,他竟然能聽出來她在“含糊”。
聽出來她在“含糊”,知道她答不上來,所以也給她臺階,順着她的話風聊了其他麽?
這小夥子,這麽看來,情商還可以呀。
不都說情商高的人,語文成績不會差嗎?怎麽他特別一些,語文考成那樣?
“就你聰明,以後你當我老師吧!”沈青打笑他道。
他這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還真能把她唬住。
“那可不行,沈姐姐,沈老師,你真是折煞我也!”他急忙打圓場。
“小夥子,折煞都會說了,文鄒鄒的,怎麽沒見你會做文言文啊。”
兩人一同笑了。
于是又接着往山上走。
與王山子別過,沈青獨自登了頂。
回到屋裏,發現自己中午出門時竟然忘了關空調。
暖氣從十一點開到了天黑,但店門開着,暖意早就跑光了。
她不心疼那點電費,只是懊惱自己的浪費,畢竟電力資源也是很寶貴的。
重新把店門關上,她随便弄了碗泡面吃,早早地上了樓。
白天王山子的話在她鬧鐘回放。
一路上他們二人說了不少話,但她印象最深的也就幾句。
他說她客氣,又說安山上都是一家人,用不着那樣客氣。
她這時想來,還是有些吃驚。
一個高中生,居然會告訴她與人相處的道理。
雖然不知道這道理是對是錯,但她終歸因此而反思了自己一小會兒。
我真的太客氣了嗎?
想想也沒有啊。過年了,送點堅果年貨,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麽?送禮親自當面送,不也是一件出于禮貌的事麽?
再說了,客氣也不是個貶義詞啊。
她不明白自己做的有哪裏不對。
只是對于客氣與親切的界限,在她心裏悄然發生了變化。
也許她自己意識不到,但人就是這樣。
越是意識不到的時候,越可能是變化發生的時候。
一切都會是引起變化的契機,一句話,一個舉動,甚至是一個物件。只要這句話、這個舉動、這個物件進到了心裏,觸碰到了心裏的某個開關,就會讓變化默然又逐漸地發酵。
不知不覺間,也許自己已經改變了。
但事後回想起來,卻會覺得自己改變得莫名其妙。
這樣的事,在沈青身上并不是第一次發生。
正月初三的下午,李岩上山來送貨。
沈青把給他的那袋堅果拿給他:“裏面是一點堅果,當年貨哉,你拿着吧!”
李岩接到手上,問她:“給我的?”
他有些驚訝,沒想到她不僅請他一起吃年夜飯,還送他這麽一大袋子東西。
“嗯嗯!”沈青見他二話不說地接過,很是輕松,指了指牆角還放着的五袋堅果,對他解釋道,“我買了二十袋堅果,就是之前有一回你幫我運上來的呢。本來打算一家一戶去送的,但還剩了五道的三家店,和你這裏的四袋,我拖到今天還沒行動。”
“剛好你今天上來了,我也省的跑一趟二道了。上山下山對你們來說是每天都要做的事,但對我來說不太輕松,走一回得費半條命呢。”
沈青跟他大吐苦水,抱怨自己的體力不支和懶癌發作。
李岩這才注意到那邊地上還放着幾袋。原來這堅果不是專門送給他的,是許多人都有份的。
他沒有奇怪的獨占欲,就算自己的不是獨一份,仍然很高興:“謝謝!那邊的,我幫你帶下去吧?”
沈青剛才跟他說了,五道的三家店,她還沒送呢。
李岩便提出要幫她帶下去。
他難得講這麽長的句子。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沈青都習慣了他一句話兩三個字的狀态。
所以她一時沒想着要拒絕。
剛才他收下年貨收得這麽幹脆利落,讓她更不好意思推诿地拒絕。
“那行,謝謝你了!”她道。
兩人相視一笑。
李岩又挑起了竹竿,把四袋堅果平衡地放在杆子兩端。這點重量對他來說幾乎不算重量,一只手就能扶穩杆子。
倉庫和屋內互通,暖氣也彌漫在倉庫中。
沈青原本還沒注意到,等李岩把竹竿挑好正要走時,她順着他的動作才發覺他頭上脖子上的一層薄汗。冬□□服厚,他挑貨本就不方便,不會再像夏秋時那樣在脖子邊搭一塊汗巾,因此汗便肆意地沾染了他的皮膚。
剛好沈青口袋裏放了一包濕巾,望着他寬厚的背影,她拿出濕巾叫住他:“李岩。”
李岩轉過頭來:“嗯?”
他的聲音雖然粗犷,但低沉有力。一聲“嗯”,竟像黃酒一樣醇厚。
“擦擦汗吧。”她把濕巾拆開,遞給他。
李岩開口要道謝,卻見她笑着搖了搖頭,便單手扶住竹竿,單手拿過濕巾,在臉上脖子上擦去汗滴。
他的外套袖子并不收口,在他擡手的過程中,袖子滑落一段,一截粗壯的手腕露了出來。在腕上,還能看見他凸起的青筋。
若是袖子再落下去些,露出的就是他健碩的胳膊和飽滿的肌肉。
這些,在他夏天光着膀子的時候,她都瞧見過。
因此此時,不免得産生了些許畫面的記憶和聯想。
他真的很壯實,也很魁梧。就像《水浒傳》中對于武松的描寫,身軀凜凜,骨健筋強。沈青看着他,默默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奧運結束了,生活可永遠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