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文言
在沈青拿出《古文觀止》之前,王山子對于文言文還抱有着樂觀的态度。
但當他受沈青命令随便翻閱幾篇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文言基礎到底有多麽薄弱。
沈青用手指下意識地敲擊着桌面,問他:“《過秦論》的第一段,都看不懂?”
山子有點心虛:“能看懂一點大概吧…”
“大概是什麽意思?你把能看懂的內容講一下?”
“這一段,是不是講這個作者路過秦國,認識了一個叫做商君的大臣,再前往西河的故事?”
沈青聽着他的理解,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長嘆了口氣,一字一字地給他讀道:“‘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
‘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
山子問道:“怎麽了,我說的很不對嗎?”
沈青又嘆了口氣,說:“何止是很不對。聽你這麽講,秦始皇都要從陝西爬出來了。”
讓山子看《過秦論》,其實是她想了解一下他的真實水平。既然文言功底差成這樣,也用不着給他講完全篇了。她僅僅給他梳通了一下第一段的字詞,就去打印了幾篇更基礎的文章讓他熟讀。
從古至今,老師教學生語文的一大方法,就是讓學生不停地讀,不僅為了久讀成誦,也是為了熟讀之後萌生的語感。
沈青讀書時很不喜歡早讀課,每每都在早讀課中犯困。但後來回想,自己從小熟記于心,并能融會貫通的那些古詩詞句,似乎都是在早讀時記住的。
小時候,會背了古詩,卻不知道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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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長大了,某天腦子裏突然又浮現這首詩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小時候背誦的東西這樣優美,這樣有靈氣!
學文言也是一樣,多讀幾遍,對字詞有了感覺,自然也有福至心靈的一刻。
沈青自己如此,但不确定山子能否如此。不過山子既然放心讓她這個沒有教師資格證的人來給他補課,自然會對她有基礎的信任。
一篇《魯人徙越》,山子讀了四五遍,也就差不多能背下來了。
沈青有點羨慕他的好記性。問了他幾個疑難點後,她給他詳細地講解了文章的意思,并要求他記憶一些重點字詞。
第一天的文言惡補也很快結束。
山子把書包拉鏈拉好,向沈青道:“姐姐,你辛苦了。”
“嘴這麽甜,不如回家多讀幾篇文章。”
“嘿嘿,我回家一定讀。對了姐姐,那個粽子你吃了嗎,好吃嗎?”
“吃了兩個。不過一個是鮮肉粽,另外一個倒是甜粽。我更喜歡鮮肉粽多一點。”
“甜粽?我明明都買的鮮肉啊!”山子摸了摸腦袋,回憶道,“難道我買錯了?我全家都不吃甜粽的。”
不止他一家和沈青一個,這一帶估計沒多少人吃得慣甜粽。
但就算是甜粽,沈青吃不慣便罷,也不會特意挑剔。她笑道:“就當給我改改口味吧,也不算難吃啊。總不至于再拿下山退了吧。”
“也是。甜粽就甜粽吧,反正都是填腹嘛!”
“對。”
知道晚上李岩會過來,沈青特地給他做了幾碗拿手的菜。
冰箱裏倒還有茄子,不過她上回做茄子做得太失敗,這次不敢再上手,便留它一命,讓它在冰箱裏接着茍延殘喘。
幾顆土豆被沈青小心地洗了,削了皮,準備做成紅燒土豆。
還有粽子,沈青想了一會兒,今天就不煮飯了。粽子當主食就好了。
她蒸的時候小心地挑過,甜的鹹的都放,免得口味單一。
原本做飯都是自己給自己做,突然一下子,境況變成了給對象做,沈青拿着菜刀的手都有點微微顫抖。既是緊張,又是興奮。
她突然想到正月裏到二道的那次。那一回,李岩也給她做了幾頓飯呢。
不知道那時候的他會不會也緊張和興奮。
又或者那時候,他還沒有喜歡她?
沈青一邊切着菜,一邊回想過去,李岩有沒有露出喜歡她的馬腳。
那一次他堅持背她去二道,是不是就代表着已經有些喜歡她了?
或者是主動提出要幫她送年貨去山下的時候,又或者是背着她的打印機上山的時候?
這麽一想,沈青突然發現,李岩一直以來都對自己很好。
乃至追憶到初見。明明只是兩個陌生人,他卻義不容辭地背着發燒的她去了醫務室。
這樣的初見,對她來說足夠難忘,那麽對他來說,是否也是這樣呢?
她默默地放下了菜刀,專心地思考起了男女情長的事。
但蒸鍋呲呲呲的吹氣聲很快響起,把她一下子從思考中拉了出來。
她笑了笑,連忙把火關小。
人間煙火在她心中戰勝了切想。無論過往如何,此刻做好這頓飯,便是要緊事了。
李岩到時,她的菜還沒炒完。
他走進廚房,沈青卻因為油煙機的聲音沒聽見他的腳步聲。
拿醬料的時候,一個轉頭,才發現李岩正在水槽邊洗手。
盡管在一起才沒幾天,兩人相處得倒像是老夫老妻一般。
“洗完手,幫我把粽子剝了。”沈青對他說。
李岩彎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愉悅地道“好”。
剛洗完手,手上的清水沾上了沈青後腰的衣服上。但兩人都沒發覺。
李岩剝粽子不怎麽熟練,粽葉上的飯粒粘了一手。正好沈青炒完菜要洗手,就拿起洗手液,給他和自己都擠了一些。
玫瑰香型,原本是濃厚的,卻蓋不住紅燒土豆的味道。
沈青自己都很饞,洗完手後,即刻就把把飯菜端到餐桌上了。
“這粽子是山子給的,上次你請他吃飯,這次多吃幾個他的粽子吧。”沈青打笑道。
李岩第一口卻吃的是紅燒土豆。這是沈青最拿手的菜,也是她最喜歡的菜。
“怎麽樣?”
“挺好的。”
沈青咧嘴笑了,她自己也覺得挺好的。李岩看她笑,覺得她有些憨憨的可愛。她真好,人好,心好,長得好,就連做菜都這麽好。
“你再吃吃這個。”沈青給他夾了一筷子的四季豆,“幹煸四季豆,放了李姐自己做的梅幹菜,可香了。我第一次做的時候做得不好,後來多做了幾次,就好吃起來了。”
“很好吃。”李岩嘗了一口,評價道。
沈青又笑了。她自己也吃了一筷,覺得這次燒的确實還不錯。
除了這幾碗菜和粽子之外,桌上還有蘿蔔排骨湯,兩人沒浪費分毫,吃完後,沈青還拿了個小打包盒裝了肉骨頭,說是帶給黑子的。
“想着要給黑子吃,我特地少放了點鹽。狗狗不能多吃鹽呢。”
李岩笑道:“它不挑剔的。”
“不是挑不挑剔的事,是對它身體不好。不僅會掉毛,內髒都會衰竭。你一般是給他吃狗糧的對吧?”
“也喂飯菜。”
“那以後給它的飯菜,一定不要太鹹哦!”
“好。”
沈青擁抱了他,擡着頭對他道:“我知道的,你一直把黑子當作土狗在養,土狗沒那麽多講究的。但再怎麽土的土狗,也需要愛護的。畢竟也是狗,是狗就有狗的習性。”
李岩低下頭,貼了貼她的臉頰,點頭說“好”。
他雖然話不多,但每一個字,都像一種承諾。
沈青很愛他的這一點:足夠讓人放心。
經歷了許多是非之後的她,最需要的無非就是兩點。一是尋找自我價值,二是尋找安全感。安山的生活讓她實現了第一個目标,而李岩就是她的安全感的最好寄托。
從前她認為,一個人的安全感,不能寄托在別人的身上。
但當自己真正遇到對的人時,就會發現,寄托在別人身上的安全感,會附加上幸福感,成為最好的選擇。
她緊緊地抱着他。
體溫上升,這時候才有了剛進入戀情的熱戀感。
李岩的手放在沈青的後背上,粗粝地手掌隔着衣服輕輕摩挲着,似乎在感受她的溫度。
“晚上還有貨要送嗎?”沈青埋在他懷裏,輕輕地問。
氣息吞吐在他的前胸,溫熱又溫柔。
“有。十五道的。”
沈青聞言,想到十五道的快餐店,微微抱怨:“十五道怎麽總是讓你大晚上送貨,山路多難走啊。”
“走慣了,也不難走了。”
“現在也遲了,你早點下去吧。不然晚上要忙到好晚呢。”
“行。”
沈青微微松開了手臂,李岩也放松了懷抱。兩人分離出一拳的距離時,沈青忽然踮腳,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上親了一下。
原本是奔着接吻去的,但由于身高差,她只能親到下巴的位置。
李岩被她的突然襲擊小小地吓了一下,但他很快理解了她身高的困窘,兩手抱住了她的腰,将她向上一托。
這樣她就親得到了。
沈青很默契地在他唇上一親。蜻蜓點水,短短一瞬。
李岩又把她放下。是時候該走了。
“你別把肉骨頭落下了哦!走夜路小心點,再會。”沈青道。
“好,再會。”
沈青目送着他下山。
他走山路,始終都這樣快速又穩健。
那一身的魁梧,正是常年的負重前行釀就的。
他在安山生活三十餘年,挑了将近二十年的山。看着他的背影,沈青能感受到他和安山幾乎融為一體的氣質。
這是渾厚的,樸素的,又讓人景仰的。
她想,或許這一山阿哥們意識不到,他們的職業有多麽獨特又偉大。
沈青最開始只是将他們視作辛勤的勞動人民,同情他們,想要幫助他們。但此時此刻,卻又覺得,這一幫漢子,需要的或許遠遠不是同情。
正如安山本身。它就在這裏,千古存在,它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人們不必憐憫它不能行動自如,因為這就是它的存在方式。
而至于阿哥們,他們與安山共生。挑着重擔,這是他們的選擇,也是他們的存在方式。
安山需要他們,安山缺不了他們,他們也缺不了安山。
或許陪伴,或許理解,或許支持,都是比同情要更好的态度。
與其同情,不如同行。
沈青望着李岩下山,心中一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