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共眠
燈關了,電視關了,狗熟睡着。
薄薄的毯子蓋在兩人身上,沈青頭後有個小枕,李岩則沒有。
屋裏尋不到第二個枕頭,然後沈青把他的衣服一折,墊在他腦袋後面。
“這樣有舒服一些嗎?”
“嗯。”
沈青側躺着,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李岩與她面對面,因為室內的昏暗,并不能看清她是否睜着眼睛。
他們的呼吸都很均勻,但顯然,均勻的呼吸不過是故意為之的掩飾。
李岩赤坦着的上身,在這個夏日顯得更加滾燙。
搖頭的風扇對着床吹,但由于沈青睡在內側,她感受不到絲毫風中的涼爽。相反,在李岩的身邊,一切都很炙熱。
這讓她緊張,但并不讓她反感。
“你明天有貨要送嗎?”
“有。下午。”
“幾道的貨?”
“十五道。”
“那我吃了中飯,跟你一起上山吧?”
沈青輕聲說話,氣息噴吐在李岩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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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抱住了她,将她貼近自己。
“好。”
沈青呼吸一窒,上身蹭在他的懷抱裏。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你不用給山子上課?”
“不上。給他放了假。”
“嗯。他肯讀書麽?”
“挺肯的。又聰明,又上進。就是有些靜不下心來,但他這個年紀都是這樣的。以後一定有出息。”
“挺好。”
沈青嘴角勾起,也道:“是挺好。”
“我侄女,今年考大學。”
“嗯?”沈青仰頭,在昏暗中看他,發覺他也在看着自己。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的家人。
她不禁問道:“侄女?是你的……?”
“我大哥的女兒。”
“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能跟我說說嗎?”
“好。”李岩攬着她,說道,“我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
“嘩!”
沈青是獨生子女。沒想到李岩有這麽多兄弟姐妹。
“很少見面了,但我會去看他們。”
“這麽多人,都不住在村裏了嗎?”
“嗯。都搬出去了。”
“那搬到哪裏去了?”
“大哥大姐在安山市,二哥二姐在臨市。大哥的女兒,讀書很刻苦,今年剛高考完。”
“考得怎麽樣?”
“大哥給我打電話,說上雲彙大學沒問題。”
“哇,那是不錯了!”
沈青想了想今天的日期,如果沒記錯的話,高考分數已經出來了,志願也填好了,但錄取結果尚未公布。
在尚未公布之時,能說上雲彙大學“沒問題”,那可是有着實打實的把握。
要知道,沈青高考時,那驚人的分數,也只是勉強夠上了雲彙大學中文專業的分數線。
“嗯。所以這幾天,我會忙點。”李岩道。
沈青“咦”了一聲,沒有明白其中的邏輯,她問:“為什麽?”
侄女考得很好,跟他會忙,有什麽內在聯系嗎?
李岩說:“要準備紅包。”
“啊?人情嗎?要多少?”
“五千。”
沈青一愣。她知道李岩賺的每一塊錢都不容易,每一筆錢都來自于汗水。但給侄女上大學準備個紅包,就是這麽大手筆?
她回想幾年前,自己上大學時,是否也收了親戚的紅包?
老家那邊,她親戚不多了,但确實是收了。
近一點的,五千,八千;遠一點的,一千,八百。或多或少,都是收下的。
安山,老家,這一帶的人情往來,似乎都這樣大份額。
結婚的份子錢也好,上大學的人情也好,甚至過年的壓歲錢,都是幾千起步。
大概是全省的經濟在全國處于領先水平的緣故,這風俗也沾染了物質氣息。
不過人情往來,有往也有來。大家習慣性地拿出這麽多錢,在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走到了人生的某個階段時,也能收到這麽多錢。
但顯而易見,李岩在這個方面,恐怕只有出,沒有進。
哥哥姐姐們的年齡比他大很多,他侄子侄女一大把,上大學,結婚,都要付出一筆筆的錢。
這也是他沒有存款的原因。
盡管跟兄姊們不太聯系往來,但畢竟血融于水,誰家有點大事,還是會打個電話聯絡一下。
孩子上大學,對于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天大的事。尤其是,孩子考上的大學還這樣頂尖。
沈青問:“你能一下拿出這麽多錢嗎?要不要我……”
“不用。我賺得到。”
“真的嗎?”
她不是懷疑,她是心疼。
“嗯。”李岩将她抱在懷裏。
沈青鼻頭一酸,小聲地抱怨道:“你太辛苦了。每天都累死累活的,掙來的血汗錢,還當大風吹來的一大筆用出去。”
“都這樣的。”李岩安慰她。
“才不是都這樣。我和遲美怡,我們以前掙錢,都你沒這樣辛苦。”
“你們書讀得多。”
“可是書讀得再多,也不該拿這麽高的報酬呀!我每次看到你,還有其他的阿哥們的時候,就總是想着,憑什麽我活得輕輕松松就能吃喝不愁呢?工人明明才是國家的主人,這是什麽世道呀!”
“好世道。至少我們靠力氣不會餓死了。”
李岩雲淡風輕道。
沈青聽了,更加心疼。
原來他的要求只是不會餓死嗎?
不會餓死,多荒唐的四個字。她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四個字會出現在她的周邊。
“李岩,你這麽說,真讓我覺得共同富裕實在太遙遠了。也許你不清楚,有很多人,他們賺的錢,是我那點存款的幾十倍幾百倍上千倍。但他們不嫌自己錢多,永遠在試圖給自己的積蓄後面添個零。更有些人,他們好吃懶做,碌碌無為,靠着家裏的錢混了文憑謀了出路,過得潇潇灑灑錦衣玉食。我不明白他們和你們,同樣是人,為什麽生活如此不同。明明你們才該是過上好日子的人。”
李岩靜默無言。他不明白什麽叫做“共同富裕”,但他能聽懂沈青另外的言語。
感受到她的憤懑與傷感,他想了想,說:“生活不同,但不一定,他們的就好過我們的。血汗錢,最辛苦,但也最踏實。”
一切都可能成為泡影,但腳下邁出的每一步,永遠在安山留下了腳印。
沈青依舊悶悶,她把腦袋蹭到他胸前,手搭上他的背,嘆道:“好日子快點降臨到你身上吧。”
李岩沉聲道:“你在,就是好日子。”
沈青依偎在他懷裏,逐漸睡着了。
李岩緊緊地抱着她,也慢慢地入睡。
黑子在電視機櫃子底下睡着,呼嚕越打越響。
小小的床有史以來第一次承載着兩個人的分量,風扇搖頭,吹動毯子的一角。床尾的衣服雜亂地擺放着。
一夜很快過去。夏蟲叫個不停,給雞鳴作了序章。
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李岩便醒轉了。沈青依然在他的懷抱之中,不曾離開。
他上午沒有接貨,溫存在她身邊,靜靜地躺了許久,直到天色大亮。
他緩緩地松開摟着沈青的手,想要讓她平躺在床上。但他一動,沈青就“唔”了一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也到了自然醒的時候。
“早。”
李岩說。
“唔~”沈青剛剛才醒,神志并不清明,慵懶地拖長了睡音。
李岩沉迷于她的粉紅雙頰,輕輕地親吻上去。
沈青被他的柔情觸動,清醒了幾分。
“幾點了?”她問。
“六點出頭。”
“該起床了。”
“嗯。”
換做兩年以前,沈青絕沒有六點出頭的習慣。有時專注于寫作,說不定六點出頭才剛剛入睡。雖然她熬夜并不像遲美怡那樣專長且習慣,但她的确不太早睡早起。
但上山之後,作息就健康了很多。
夏天天亮得早,第一批游客登山也很早,她不得不起得比冬日更早。
有時興致上來,想看個日出,就更要早起了。
李岩一手拉着沈青,一手牽着黑子,一起在山野小路裏散步。
這裏不是游客道,除了村民,沒有人會漫步于此。
黑子興奮地亂沖。這是它從小到大第一次跟李岩之外的人散步。
幸好拉着他的人是李岩。李岩的手勁夠大,才能穩當當地牽住狗繩,不叫他橫沖直撞,撲向路過的村民。
沈青擡起頭,還能依稀看見高入雲中的山頂。
很有梅堯臣“好峰随處改,幽徑獨行迷”的雅趣。只不過此時并不是獨行,她身邊有李岩,也有黑子。
黑子到底是品種狗,比一般的土狗要聰明。它很快接受了自己擁有了第二個主人的事實,如今不只李岩一個,沈青也很能指使得了它。
在沒人的山路裏,李岩把狗繩放開。黑子一下子沖進林中。
“它會跑遠嗎?”沈青有些擔心。
李岩則道:“不會。叫它,它就回來。”
“我試試?”
“嗯。”
于是沈青喊了聲黑子的名字。
不出五秒,就看見遠處一大坨深色的身影朝她狂奔而來。
林中的土地松軟,它的狂奔,使爪子帶動了不少泥土,一路如此濺起。
沈青被它撲了個滿懷,好在有李岩扶着,不至于摔倒。
黑子喘着粗氣,哼哼地在沈青腳邊繞着。
“好聰明啊!”她獎勵性地摸了摸它的腦袋。
黑子聽得懂她的誇獎,露出牙齒伸出舌頭,展現了一個專屬于狗狗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5號開學,我盡量在開學前寫完,一天一章更新。故事是很簡單的故事,但希望大家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