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照片
中飯過後,沈青同李岩一起出門。
出門之前,沈青把包裏的《夜航船》和《笑林廣記》拿了出來。
“這是給你的。”她放在桌上。
李岩翻看了一下,書是文言文的。
“這兩本都是我很喜歡的書。《笑林廣記》是清代的一本笑話書,雖然是文言文,但裏面的內容都不算難懂。平常打發時間的時候可以看看。《夜航船》是明代張岱的作品,類似于百科全書,裏面歸納了很多古代有意思的事件、人物和物品。我想,你也許會喜歡。”
沈青化身成一個推銷員。
李岩道:“我會看的。”
兩人一同又下到了一道。李岩有貨要送,沈青則跟他一起上山。
這次來送貨的不是小宋。
沈青本是為了一睹小宋真容而來,但無奈他今日未來。
她看着李岩熟練地把箱子綁好,再套上了竿子,背上了肩膀。
沉重的分量落在他肩上的那一刻,沈青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在做痛。
若是這點重量落在她身上,估計她會直接噴一口血出來。
公元前三百零七年的八月,秦武王嬴蕩在洛陽舉鼎,然後被千斤之重的鼎壓得絕膑,一命嗚呼。沈青自動代入,一陣陣地起雞皮疙瘩。
這麽重的東西,李岩每天都要運,而且運好幾趟。
她很想問他,重不重,累不累,但她知道他一定會說“不累”,這是他的職業,他大半輩子都會做這一件事,所以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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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邊,陪着他上山。
不出十分鐘,就跟不上步伐了。
李岩有放慢速度,但被她識破。
她說:“你不用特地等我,你就按平常速度走,我努力跟上。”
李岩說好,但腳下依然不動聲色地停頓。
走到第八道時,沈青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扶着臺階邊的石扶手艱難地邁步。
飛石嶺的路的确是可怖的。陡峭的三百階臺階一步連着一步,中間沒有任何平坦的臺子。如要停下來休息,扶手和直地而坐是唯一的選擇。
有很多游客攀爬安山,都會在這裏止步,折返。
李岩問:“要不要歇一會兒?”
沈青無力,說不上話來,只能弱弱地搖頭,揮手,讓他先走。
李岩當然不會先走,他停下,靠着路邊一站。
太陽烤着山路,這山上的每一個行人都是又熱又累。
沈青從包裏拿出水杯,灌了幾口,再把水杯遞給李岩。
開好蓋的,李岩一手扶着竿子,一手拿着水杯喝水。
“我們…走吧…”她說。
試圖挑戰一下自己的體能極限。
也許是有特殊動力作為加成,她跟着李岩,一鼓作氣爬完了第八道之後,感覺自己的血條一下子刷新了。幾乎沒有多少停頓,一口氣走到了沉岩寺。
作為半山腰的寺廟,登山的游客必然要經過這裏。
虔誠的佛教徒在殿裏參拜,沈青是無神論者,路過只是路過罷了。
李岩偶爾會給寺裏運送法器,有穿着法衣的和尚見着他,合掌向他問好。
李岩點頭致意。
經過了沉岩寺,往上走,五分鐘後,就到了山神廟。
山神廟小而精致,從外往裏看,神像反着金光,燭臺掩映着紅布。門口的對聯已然淡褪,完全看不清寫了什麽。
有人曾提議要翻修這廟,但山上的住戶們并不同意。
反對者說,這山神廟是能保一山姻緣的,不能随意動土翻修,否則壞了風水。
沈青不懂這些風水神怪,一直當作故事,聽過便罷。
但此時身伴着李岩路過,再次遇見這廟時,才隐約察覺了它的奇特之處。
好像,是跟姻緣有些關系。
不知是不是巧合,但她确實在上山之後,就遇到了他。
她往廟裏張望,有人跪在像前磕頭,有人在點香。李岩也看了一眼,告訴沈青:“這廟保姻緣。”
“嗯。”沈青點頭。
此前不信的,此時卻信了。
十五道,李岩的貨送到西餐廳。
他下午不止這一單要送,九道的便利店也有一批貨,不能耽擱。
兩人于是分開,一個往山上,一個往山下走了。
沈青心裏感慨,怎麽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這麽短暫。明明同在一個山上,卻感覺見一面都很不容易。
李之儀的那首《蔔算子》,完全貼合了她的心境。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沈青無奈地想着,我住安山頂,他住安山底。日日思他不見他,共食安山米。
不過現代社會的科技進步不會讓她免于“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的苦惱。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千古的詠嘆,歷久彌新。
熟記于心的詩詞,總會在某年某月,某個特定的場景,忽地跳出。仔細琢磨詞句,訝異地發覺詩詞的意境實在太貼合自己。
讓人們得到慰藉和蘊養,大概就是文學的一大奇效。
熟悉的落白嶺,熟悉的二十一道。
天黑下來時,王安生家正在燒晚飯。
山子坐在店門口玩手機,餘光瞥到路過的沈青,立馬把手機放下,大喊:“沈青姐姐,你回來了?”
沈青看到他手機屏幕裏顯示的“已死亡”,不禁一笑:“你隊友要舉報你了。”
“随他們舉報去,游戲哪比得過你重要啊!”
“你有當昏君的潛力。”
山子剛剛的叫喚使得在屋裏擺碗筷的李沐沐也奔了出來,看見背着個包的沈青,疑惑道:“呀,你下山去了嗎?”
“李姐,我昨天早上下山去的。剛回來。”
“哦哦!怎麽突然下山去了?是有什麽事情嗎?”
山子神秘一笑:“姐姐跟人約會去哉。”
李沐沐瞪他一眼:“別亂說話。”
山子攤手:“真的,不信你問沈青姐姐。”
沈青笑道:“差不多就是約會去的。”
“啊啊?”李沐沐一驚,“你有對象了呀?”
“嗯。”
“啊呀,有對象了怎麽都不告訴我們一聲,我蠻想看看小夥子人品相的呢。他是哪裏人啊?”
“就安山人,你們都認識的。”
“啊?誰呀?”
山子搶在沈青前頭,替她回答:“就全安山最高的那個阿哥,你猜是誰?”
李沐沐大吃一驚:“是李岩啊!真的嗎?啊唷,這下倒好了,整個安山最好的小姑娘跟最好的小夥子到一塊兒去了,真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沈青含笑。聽李沐沐誇李岩,她很高興。
“嘿嘿,姐姐,你怎麽笑得這麽暧昧呢!”山子嘆道。
李沐沐拍他一掌,他才捂上了嘴巴。
“那李姐,我先回去了。還得去燒飯呢。”沈青道。
“要麽我家吃了去好了?”
“不了,我自己買了菜。”
“哦哦,好,那你上山小心些啊!”
“嗯。”沈青道,“對了,山子,明天記得來上課。”
“好!”
夏日的落日遲,夜晚尚未降臨。
自助售貨攤上擺着的貨品已經不多了,店鋪已經歇業了将近兩天。她想,也許錯過了一些很有趣的游客呢。
打開店門,回歸熟悉的日常。
吃完晚飯,收拾好家務,招待顧客,給顧客燒水泡面。
然後到了日暮時分,她出門,站在觀景平臺上看着落日。
西邊的火紅色晚霞依然會吸引無數的游人拍照,太陽從地平線緩緩落下,消失。
這樣的季節中,落日的色彩是豔麗的,因為滿山的綠色和點綴的花兒襯托了它的絢爛。
即使是落日,也光彩奪目。
沈青享受片刻靜谧,直到微信收到了連續的幾條消息。
她一邊往回走,一邊打開手機。
消息來源于一個常常聯系的人但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回到店裏坐下,沈青點開了與王灏的對話框。
滿目所見都是圖片,大概拍自一座高山。
她往上拉動對話內容,上面有王灏發來的文字:“今日上了華山,照片拍自華山索道。”
沈青于是一張張查看照片。
索道修得既巧又險,下是蒼翠的山中綠意,上是藍天和輕飄的雲。
沈青在小學的時候去過華山,記憶已經不太深刻。但光從照片裏,還是能瞧出“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的華山之美。
索道裏拍攝的照片,就像臨空一般。
“西岳峥嵘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好好享受美景!”沈青發送消息。
很快收到回音:“嗯!”
王灏正如她的筆友,常聯系,分享各自的生活與文學。
睡前,沈青又想起了這幾張照片。
她反複地看着照片中拍到的索道軌道,拿出筆記本電腦進行搜索。
搜到的內容,正如她所料。
華山,泰山,黃山,武當山,三清山……這些高山名川,都擁有着各自的索道。
安山,作為一座知名度不遜色于其他名川的大山,卻并不擁有這一交通工具。
沈青覺得奇怪,繼續搜素“為什麽安山不裝索道”。
果然,對此好奇的人不止她一個。很多網友在互聯網上提出了同樣的疑問,但得到的回答卻五花八門。
有人說“裝索道太費錢了”,有人說“安山本身的環境不允許”,也有人說“裝索道會破壞安山的風水”。
沈青浏覽了許久,沒有看到一個統一的說法。
她發消息給李沐沐,詢問這件事。
李沐沐說,大概十年前,安山确實有人在流傳要裝索道了的消息。但這消息傳歸傳,從來也不見有人動土。至于為什麽不裝,那就不太清楚了。
沈青托腮。
她想,如果安山也有索道,會不會給安山帶來更好的改變。
對游客來說,不必再對于安山的高度望而卻步,飛石嶺的陡峭也不會成為阻礙,會有更多的人享受到站在山頂的快感。
對于店家來說,上下山之間的時間耗費也會更短。山上不會變成與世隔絕的孤島,偶爾的下山也變得更加便捷。
但對于挑山工來說,這未必有所裨益。
她查了其他大山的資料,大部分的索道都會是承包運營,只運人不運貨。
況且索道不可能貫穿安山的全程。這意味着,即使索道建成,阿哥們的勞動仍然是必需品。
可無論如何,安山少了索道,總覺得有點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