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兄妹

遲美怡隔日又給沈青發了連環消息,提醒她以後別再在“晴莘”的賬號裏發作品了。

要麽回歸自我,要麽再建個馬甲。

掉了皮的馬甲強行披上,終歸是不倫不類的。

沈青也沒有再使用這個馬甲的念頭,但出于對自己作品的謹慎,她還是最後一次登上了馬甲號,把自己已經發表在這裏的文章詩歌都一一記錄下來。

記錄時,感嘆于自己以前随手寫的關于安山的一些小詩。

十幾行字,簡單描繪安山的一道彎的特色。總共寫了□□首,地點不同,季節也不盡相同。

“我想看到素白的綢緞,偏偏找我的卻是葛衣。江南的柔情消失在了這個冬季,夏日的粗粝卻鋪在了整座山裏。”

這是她上個冬季,數月盼雪而不得,所寫下的幾句牢騷話。

當時覺得只是信手之作,如今看到,卻覺得寫得還算不錯。

另外幾首,差不多也是這種風格,長長短短,寫安山,也寫她想象的安山。

她用電腦文檔把詩整理了一下,再用打印機打印了出來。

看着電子屏幕讀詩,和看着白紙上的文字讀詩,味道是會不一樣的。

她看着親生的這些小詩們一首首“躍然紙上”,自己的心情也變得很好,翻頁,注劃,一首首看過去。

“真的蠻不錯的。”她自我評價。

山和詩,好像從古至今都是絕配。無數的詩人為山寫詩,也有無數的山為詩人成山。

李白看遍天下名山,眼骨發酸。于是他說,這裏該是一座讓我看不厭的山。随後衆鳥忽得高飛而起,孤雲悠哉地在天中獨去。敬亭山從天而降,落到一個仙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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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以所見入詩,詩又以所寫成仙。

安山之上,自然也留下了不少的千古絕句。

生活在這裏的人,無論有文化與否,都會背上兩句。

沈青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從安山剽竊來秀麗,填充進自己的詩句中。

她把打印出來的小詩放在客廳的桌子上。

晚上李岩送貨上來,順道吃晚飯的時候,就看見了這幾張疊在一起的紙。

沈青說:“我自己寫的。”

李岩拿起來看,問她:“我能看嗎?”

“當然。”

于是他仔細地讀了兩首。

沈青的文字很幹淨,很簡潔。她很少用華麗的修飾詞,但文字中的靈氣卻遮掩不住。

即使李岩并沒有品鑒小詩的經驗,但他也很喜歡其中感覺。

“寫的是安山?”

“嗯。”

“寫得好美。”他說。

沈青湊過來看他拿着的那首詩。這是這幾首裏頭最長的,一共十八行。詩中描繪了一個旅人從山腳到山頂的一路見聞。

沈青道:“安山本來就很美。哪一個人會不愛安山一路的風景呢!”

她在山頂開店,聽多了觀景平臺上游客們的贊嘆聲。

即使日日居住在安山之上,也會被它悠久的底蘊和四季的變換所驚豔。

李岩看了眼窗外,笑道:“愛了三十多年了。”

但他沒有告訴沈青,其實他生活在安山這麽多年,其實從來沒有以一個游客的身份,空着擔子完整地走過一趟安山。

從來沒有以一個游客的眼光,仔細地欣賞過一路的風景。

若是沈青問他,落白嶺上有一塊石碑,上面刻了哪些字,他也是答不上來的。

他從來沒有在一處美景前停步,駐足觀賞過。

“我們一起,愛它一輩子。”沈青也看向窗外。

“好。”李岩把詩放下。

兩人去廚房裏準備飯菜。

醬油用完了,沈青拿了瓶新的出來,但打不開拉環。李岩自然而然地接過去,幫她拉開。

沈青問他:“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李岩從褲袋裏掏出一疊紙幣給她看。沈青瞥了一眼,基本都是五塊十塊的,少見紅色。

“微信裏呢?”

“四五百吧。”

沈青就拿出手機,給他轉了一筆錢。李岩沒收。

“拿着吧,你平時買菜要用的。我不付你送貨的錢,已經賺你便宜了。”她勸說道。

李岩還是不肯收,沈青就威脅:“你不收,下次就別來吃飯了。”

“……”他最終妥協。

沈青偷笑:“嘿嘿。”

吃晚飯時,屋外下起了大雨。

雖然天氣預報一早就告訴沈青夜晚将有大雨傾盆,但她沒料到這雨有這麽恐怖。

夾雜着大風,将山頂的樹枝吹得東倒西歪。

李岩去把門口擺着的自助售貨攤子收了,沈青則上樓去關房間裏的窗戶,給李岩拿了塊毛巾下來。

僅僅出去了一小會兒,他身上就濕噠噠了。

沈青給他大致地擦了擦,擔心地說:“這麽大的風,我那棵小枇杷都要被吹斷了。”

李岩道:“我出去看一下。”

“別,雨太大了。淋濕你不如淋濕它。”

“沒事,很快。”

他還是出去了,到屋外那片地裏去看了一眼。

枇杷苗經過幾個月的生長,莖杆細細長長,在風雨中竟然還挺立着,只是傾斜了一點。

沈青挺喜歡它的,所以李岩才不顧風雨地來看看它是否被吹倒。

看到它沒事,李岩才放下心來。

沈青站在門口,他一進門,就給他擦身上的水。

“怎麽樣?”

“立着呢。”

“以前死過一次,倒變得更加堅強哉。臉上也擦擦。”

李岩拿起毛巾抹臉和頭發。

飯菜放着都已經冷了,沈青把它們放到新買的微波爐裏去加熱,再給李岩的酒杯裏放了兩塊冰塊。

雨越下越大,直到這頓飯結束都沒有變小的趨勢。

天也黑了,風胡亂地吹着,枝桠就像毫無章法的草書構成龍飛鳳舞的文字。

李岩打算下山了,沈青不肯:“雨太大了,等會兒再走。晚上沒貨要送吧?”

“沒。”

“黑子中午喂了吧?”

“喂了。”

“那就別急,等雨小了再走吧。”

李岩看了眼風雨交加的窗外,點點頭。

雨衣在雨天很暢銷,風太大了,游客們沒辦法打傘。

一個晚上的時間,沈青囤着的那些雨衣幾乎售空。

有游客問沈青,能不能在她店裏避一避雨,沈青欣然同意,給他們搬來小凳子。

于是一男兩女坐到了板凳上,那紙巾擦拭着淋濕的頭發,一邊謝謝沈青,一邊埋冤天氣:“知道有大雨,但沒想到會有這麽大,像是天漏了。”

沈青笑道:“這麽大的雨,确實挺少見的。”

“謝謝你呀小姐姐,唉,我哥本來是說今天別上安山了。”看起來年齡最小的女孩長嘆一聲。

“哥?你們是兄妹呀?”

“嗯嗯,這是我哥,這是我姐。”

沈青再去看這三人的長相,發覺他們的五官眉眼是很像,尤其那杏眼,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她驚嘆:“你們兄妹三個一起出來旅游哇!”

看她們的年紀,那個妹妹大概在上大學,哥哥姐姐應該工作了。今天不是節假日,也不是寒暑假,竟然能湊得上時間共同登山。

“一家五口,爸媽年紀大,爬不動山了,所以今天我們三個上來的。”姐姐說。

“真好。”

兄妹三人中,哥哥的年紀最大,大約和李岩差不多。兩個妹妹和沈青聊天,他則在給爸媽打電話。

爸媽在安山的一家酒店裏,看着窗外風雨大作,很擔心兒女們的安全。

都說兒行千裏母擔憂,其實無論千裏還是在同一個城市,父母總是牽挂兒女的。

沈青和李岩的父母都去世得早,他們很少體會過這種感覺,所以聽着那哥哥給他們父母報平安,心裏都有點感動。

“現在在一家店裏躲雨,等雨小了就下山。”

“哥,跟媽說,要他們別出門,也別等我們回來了,累了就先睡吧。”二姐提醒哥哥道。

“好,我知道的。”哥哥轉過頭來小聲說,随即又對着手機跟父母對話。

這一通電話打了十多分鐘,到後來,哥哥幾乎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說“嗯嗯”,大概是父母在囑咐他。

“聽口音,你們是北方人嗎?”

“嗯,我們老家是東北的。不過哥哥在杭州工作,姐姐在北京工作,我在長沙讀書。”

除了杭州,無論是東北、北京還是長沙,距離安山都挺遠的。要相聚在這裏也不容易。

“隔這麽遠啊!這樣,時間竟然也安排得出來嗎?”

“我們全家從來沒有一起旅行過,爸媽再不出門就老了,旅不動了。是我妹上個月在我們微信群裏提議要搞一次家庭旅行,我們想想覺得是應該搞一回,所以都各自請好假出來了。”

“挺有決心的!”

長途旅行需要的不止一天兩天,一家人都能請個小長假來旅游,這也不是件輕松事。

雨勢終于漸漸小下去了,但還沒有停。

天氣軟件中顯示,這雨要下一整晚,但不會有剛才那麽大。

三兄妹看着風雨小了,起身要回去了。

他們對沈青道:“今晚真的謝謝您了。我們爸媽還在酒店等我們回去,那我們就先走了。”

“诶好,你們雨衣記得穿上啊!”沈青道。

這一家人,挺溫暖的。

雖然每一個人都不跟爸媽一起在老家生活,但妹妹提出要家庭旅行,就都能下定決心請假出游,還帶上年邁的父母一起。

一家五口各自坐高鐵,齊聚哥哥生活的杭州,再以杭州為中心,在周邊的大小城市旅行。

沈青想,要是能時光穿梭,無論如何她都要回到她媽媽去世前,叫來在安山上開店的爸爸,一家三口一起好好地聚幾天,去一個城市旅游,留下點共同的記憶。

那時候,媽媽很忙,爸爸更忙。每次相聚都太短暫。

每個人都想着,現在忙這麽幾年,等以後賺到錢了,或者積蓄更多了,總有機會再好好聚聚的。

但期待中的機會并沒有到來,一年一年地拖延,等來的不是機會,而是衰老和意外。

盡管,時光不等人,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但大家似乎總覺得最好的機會不是現在,而是将來。

直到物是人非的時候,再傷感,再遺憾,再後悔。

沈青跟李岩講:“這兄妹三個關系可真好呀!”

李岩想到自己那四個很少見面也很少聯系的哥哥姐姐,語氣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羨慕說:“嗯。”

沈青接着感慨:“我本來想,一個家庭有一個小孩就夠了,但這麽看來,多孩家庭也蠻不錯的。”

李岩笑了,看向她,問:“我們生幾個?”

沈青瞪他一眼:“你都沒娶我呢,就想我給你生孩子?”

李岩笑得更歡,一把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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