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可惜

今夜的雨是不會停了,但相比之前,此時已算得上是毛毛細雨。

沈青問李岩:“你今晚能別下山了嗎?”

“留我住?”

“嗯。你明天再下山吧,反正晚上也沒貨要送。”

“你确定嗎?”

沈青輕輕地捶他一拳:“不住就算了。”

“住。”

“時間差不多了,店門該關了。”沈青從他的懷抱裏脫出,去關了店門口的挂燈,再把門關上鎖,插上銷。

這是李岩第一次看她做這些。

關燈關門非常熟練,因為這是每天都要重複的動作。沉重的店門因年份的老舊而發出咯吱的聲音,插上插銷時鐵鏽之間的相互摩擦也帶來噪音。

但李岩聽着看着,卻覺得很舒心。

還記得很久之前,沈青才剛上山不久的時候,她與安山之間,總有種朦胧的隔離感。但現在看到的她,卻已經完全跟安山的生活融為一體了。

她的一舉一動,都帶着安山的氣息。

厚重,樸實,又充滿希望。

沈青轉身,看到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笑道:“怎麽了?”

李岩老實交代:“想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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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心髒驟然收縮。被他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撩得心動。

顧不上矜持了,她直言不諱:“那就親。”

李岩于是把她摁在門上,與她深度地交換了一次呼吸。

這一次不是淺嘗辄止,李岩作為壯漢的氣力被他用得淋漓盡致。他強勢的禁锢讓沈青無法因氣短而脫身,火熱的手掌托在她的後頸上,引起陣陣酥麻。

直到她面色漲紅,渾身乏力,李岩才放開她。

“累嗎?”他問。

看着她很累的樣子。

沈青大口呼吸,又想哭又想笑。

哪有人會在接吻完問對方累不累的。

但千言萬語都被沈青吞了下去,她忙着低頭呼吸。

李岩蹲下來,從下往上仰視沈青的臉,确認她真的沒事。

沈青更想笑了。就算再怎麽直男,也不至于這樣吧。

她一邊喘氣,一邊呵呵地笑。小聲笑了一會兒,然後沒忍住,越笑越大聲,笑攤在他肩上。

李岩不太明白她在笑什麽,但被她感染,心情更加愉悅。

沈青邊笑邊說:“挺晚了,上樓洗洗睡吧,明天要起不來了。”

李岩道好。

他到二十三道這麽多回,這是第一次上二樓。

二樓的設計很簡單,只有卧室,衛生間,陽臺。

沈青領着他進了卧室。

這裏基本保持着沈富國在世時的格局,床、書架、衣櫃、寫字臺占據了大半空間,她的生活用品整齊的擺放着,不過床上的被子和睡衣卻攤成一堆,沒有折過。

沈青完全忘了這回事,拉着他進門,就看見床上的一團雜亂。

她有點不好意思,但裝作無事發生。

“待會兒一起睡?”李岩再次确認。

沈青心想,也不是沒一起睡過呀。

“我的床不大,擠但擠也睡得下。”

她的床不比李岩那兒的那張鐵板床大上多少。家具都是以前留下來的,以前沈富國也是一個人生活,用不着什麽大床。

“要不你先去洗澡吧?”她問。

“行。”

沈青就給他拿了塊大浴巾,告訴他浴室出門左轉就是。

李岩于是聽話地去洗澡。

沈青趕緊把被子衣服折好挂好,順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

浴室因為裝了集成吊頂的緣故,頂特別得低。

當初沈青訂購這個集照明、浴霸、排風扇、暖風于一體的吊頂時,還沒和李岩确定關系。本該負責安裝的吊頂店主不願意爬上山頂來給她這個用戶安裝,優惠她幾百塊,讓她自己對照着說明書裝上去。

這可不是件小工程,要拆下原有的天花板,打洞粘膠什麽的,沈青自己完全處理不來。

最後的解決辦法,就是她再出了幾百塊錢的安裝費,店老板才派了兩個員工累死累活爬上山頂給她裝上吊頂。

二樓的天花板本就不高,再一裝集成吊頂,整個高度差甚至難以容納李岩的個頭。

他一推開浴室的門,就覺得空間很壓抑。

雖然面積是不算小,比他家的衛生間要大上不少,但因為吊頂的低垂,他頭頂的空間只剩下微乎其微的幾厘米。

原本沒想到今晚會留宿在這裏的,他沒有帶換洗的衣服,只好就這麽将就着再穿一晚,等明早下山了再回家換上新的。

沈青的沐浴露洗發水放滿了浴室裏的置物架,但由于這些瓶瓶罐罐上面的文字全是英語或日語,李岩根本分不清哪個是沐浴露。

他看了一眼肥皂盒子裏玫瑰形狀的香皂,豔紅色的,像朵真正的玫瑰,太漂亮了。他完全不舍得用它塗抹自己粗糙的身體。

于是只好洗了個清水澡,沖了個清水頭。

沈青給他拿的大浴巾比他自己家裏的毛巾要大很多,而且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分不清這是哪種花的香味,只覺得這種味道好像在沈青身上也聞到過。

洗衣籃擺在洗臉臺邊,他考慮了一會兒,才把擦過的浴巾丢在裏面。

洗臉臺的正上方是一塊擦拭得光亮的鏡子,李岩經過那裏,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他真的很少看到自己的臉。家裏沒裝鏡子,他也不會專門去買塊鏡子來看看自己的相貌。除了和沈青視頻聊天時,右上角出現的那個小小的前置攝像頭畫面,他幾乎沒有認識自己長相的途徑。

有胡茬,膚色黑,眼睛因射燈的照耀而顯得光芒有神,頭發半幹,塊頭很大,他想:“這就是沈青喜歡的人啊!”

原來她喜歡的人是這個樣子。

當他再度回到卧室時,沈青趴在床上玩手機。

兩條腿挂在床邊,像鯉魚的尾巴一般上下晃動。

聽到他進門的聲音,她轉過頭來。

李岩赤坦着的上半身讓她猛然咽了口口水。

沈青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材有多麽誘人。她大學時期經常和遲美怡浏覽各種網絡型男圖鑒,但也很少見到李岩這樣又壯實又高大的身軀。

威風堂堂,儀表凜凜。

如果放到古代,絕對是鎮守一方的骁騎将軍。

她很難不對着這樣的身材咽口水。

李岩當然看見了,心裏在偷笑,但他面上并無波瀾。

沈青問他:“你洗好了?”

顯而易見,明知故問。

李岩道是。

沈青抓起床上的另一塊浴巾翻身下了床,如念咒一樣念道:“那那那我去洗了,你先睡,或者書你先,你先看會兒,要麽…書挺多的我…我的那個書架上,你都能看,我先去洗了。”

這種鬼打牆一樣的說話方式是由于她的緊張和激動。她說完之後,自己對剛才的語無倫次也感到尴尬。她的情緒為什麽會表現得這麽明顯!

在其他不重要的人面前丢臉,沒關系,反正他們對她的看法無關緊要。

在李岩面前丢臉,沈青很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

她一下子溜出了卧室,跑到浴室裏喘口氣。

鏡子裏的她,臉是微紅的。

“沈青,你這種反應,真不争氣啊!”她在內心裏吐槽自己。

何止不争氣,連澡都不想洗了。

“又不是沒見到過,為什麽,為什麽反應得那麽激烈,活脫脫一個癡女!”

她簡直要為剛才的自己流淚。

黯然激動又悲傷了好一陣,她才進了淋浴間洗澡。

淋浴間的玻璃門上還有着剛才李岩洗澡留下來的水汽。

山頂的夜晚是冷的,即使白天的溫度不算低,但這樣下過雨的晚上,她并不能做到像李岩那樣毫無冷意地脫光衣服。

她開了浴霸,用了較高的水溫,洗澡時用了玫瑰香型的香皂,洗完後塗抹了身體乳。

睡衣是厚實的長袖長褲。

“李岩那樣光着,真的不冷嗎?”她很疑惑。

同樣是人,在同樣的環境裏,為什麽對冷熱的感覺會有這麽大的差異。

他的身體裏永遠都像是點着火。

卧室裏的李岩已經等了她很久了。

沈青洗澡洗得精致,所以也慢。他從來不會對她失去耐心。

她的睡衣與她平時的穿衣風格很協調,素色的長袖長褲,松松垮垮地,看起來就很舒服。

沈青猶猶豫豫地坐到床邊,問一旁坐着的李岩:“《陶庵夢憶》,喜歡嗎?”

李岩将手上的書翻過來,看到封面上寫着的“陶庵夢憶”四個字,說:“《夜航船》的作者?”

“是!就是《夜航船》的作者張岱寫的!”沈青很驚喜,“上次給你的那本《夜航船》,你看了!?”

“看了。”

“看完了?”

“看完了。”

“哇,李岩,你比我想的還要厲害!那那本《笑林廣記》呢,也看了嗎?”

“看了大半。”

沈青更加驚喜。

李岩平時送貨很忙,除了她偶爾留他吃飯之外,他很少有空閑的時間。這樣緊密的工作節奏中,他竟然還能抽出時間來看這兩本文言文的書。

換做山子,看得都未必有這麽快。

李岩在文言文,或者說是語文上,好像有很大的天賦。

即使只有初中學歷,但他理解起古漢語,很準确,也很懂得舉一反三。光是文章中偶爾出現的注釋,就可以幫助他流利地通讀整本書。

《夜航船》作為一本百科全書類的圖書,裏頭記載着許多生動有趣的典故和傳聞,他很喜歡看。

但沈青很快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李岩,你當年沒把書讀下去可惜了。如果讀下去,你或許能在中文方面有所成就。”

李岩笑道:“你高看我了。”

“沒有高看,你真的很好。”沈青認真地說,“你當初為什麽沒讀高中?”

“家裏沒錢。”

“你不是最小的孩子嗎?”

一般的家庭,不是應該寵着小兒子的嗎?

“兩個哥哥要結婚。”

“那你哥哥姐姐,他們小時候讀書了嗎?”

“都讀到初中,除了二姐。她讀了大學,因為成績太好。”

“成績太好……你們家真的是有學習的基因的,李岩,你知道嗎?你大哥的女兒考了北大,在我們省,要考上北大是一件天大的難事,但你的侄女就是考上了。你二姐,因為成績太好,才唯一讀了大學,意思是你二姐讀高中和大學都不用學費甚至有可能拿了獎學金對吧?也許你和你的其他哥哥姐姐們,要是都讀書讀下去,都會有很高的成就。也許你也能考上雲彙大學,也許你的大哥二哥大姐也都能考上。

但是你們兄弟姊妹一共五個,只有你二姐讀下去了。剩下四個,都沒有那樣的機會。

我突然好想穿越到你初中畢業的時候啊。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逼着你讀高中的。哪怕要借錢,也要供你讀下去。那樣你的人生會是完全不一樣的。

真的,真的太可惜了。一步錯步步錯,你錯過的是人生的巨大的可能性啊!”

沈青講着,都快哭了。

她想象着,如果李岩能夠讀了高中,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他在大學裏見識了安山以外的世界,積累了處世的經驗和哲學,也許會成為一個大名鼎鼎學者,也許會成為縱橫商海的商人。

但他失去了這些可能。

李岩默默地聽着,把書放到一邊。

這是他第無數次聽出沈青的話語中帶着的心疼和同情。

他不明白這件發生在很多年前的事,為什麽還會觸動沈青的內心。他自己,雖然偶爾也會羨慕讀書的小孩,也會遺憾當初沒選擇讀高中,但他從未對此付出過這樣巨大的傷感和怨嘆。

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與沈青達成了共識。她不需要同情他的過往和工作,因為這些不值得一份真摯的可憐。所有的經歷都是他如今存在于世的證據,缺了哪一環,都不是現在的他,這個讓沈青動心的他。

也許沈青還需要很多的時間才能想明白,一個學者或是一個商人,不會是在安山頂上與她依偎的李岩。

“睡吧,遲了。”李岩說。

沈青再次長嘆,脫了腳上的拖鞋,悶悶不樂地拉着李岩躺到了床上。

原本想要做些什麽的,但此刻都沒了興致。

只是單純地躺在一起睡了一覺,一夜無話,直到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想要兩個人這一章睡一覺的,但感覺時機還不太對。我發現,只要內容提要裏面寫到比較有暗示的信息,點擊量就會比別的章節多好多。不過這一篇小說是日常向的,在愛情之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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