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守雪

十一月,安山的天氣預報中,第一次出現了“小雪”的字樣。

沈青捧着手機,興奮地大叫。

雖然這只是二十一天後的預報,并不一定準确,但沈青依舊對此感到無比的振奮。

去年等了一個冬天,都沒能等到安山的一場雪。

落白嶺只有嶺,看不見落白,那還叫個什麽落白嶺嘛?

她原本不願意太相信天氣預報的,因為它總是把多雲說成大雨。但一旦有正面的消息出現,即使是知道它有誤差存在,心裏頭的期望還是會相當的大。

沈青每天都關注着天氣預報的變化,還問了李岩會不會下雪。

李岩不算是農民,與她一樣,無法通過一些細微的天氣現象判斷今年是否會下雪。但他為了沈青上了頭的興致,說道:“會下的。”

沈青更加高興:“那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就要去落白嶺!”

她沒有提出要李岩陪她,因為第一場雪的日期并不是一個準确數字。為了一個不一定會到來的普通的特殊日子,讓李岩連着幾天罷工,這并不太妥當。

只期望她在落白嶺看第一場雪時,李岩會路過一回。

王安生得了點慢性胃炎,李沐沐天天給他熬粥喝。某一天熬多了,就給沈青送上來。

沈青看着那清淡的粥,雖然看着不是很精致,但依舊挺有胃口的。因為清淡的粥,配上冰箱裏的肉松,想想就很不錯。

李沐沐跟她大吐苦水:“之前我就跟安生說,讓他少喝點烈酒,少吃辣的東西,偏不聽。上回去醫院看了,做了檢查。光檢查費就好幾千,以後還要一直吃呀。這下苦頭也吃着哉,偏偏還不肯少吃點辛辣的。我煩死他哉。”

沈青道:“姐,飯都是你燒的,你做飯一定不放辣椒就行哉。買菜也別買辣椒,難不成王大哥還能變出辣椒來麽?”

“我買菜都不買哉,但他進貨的時候還托阿哥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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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在阿哥們那個群裏發一下,就說王大哥胃不好,讓他們都別帶這些。阿哥們都是老實人,知道了之後,沒人會幫他帶了。而且這樣一來,王大哥也不好意思讓他們幫忙帶哉。”

“啊唷!”李沐沐笑了,“這方法不錯。小沈呀,你怎麽這麽厲害呢!是不是管李岩管出來的?”

“啊?”沈青懵了,“應該不算吧。”

她自認為自己不怎麽用操心李岩的事。

人家從十五歲開始就自己生活了,現在都三十二了,獨立生活的年份比山子的年紀還大。

山子尚且能自己照顧好自己,李岩更不用說了。

她只不過是偶爾,很偶爾,提醒李岩要加衣服,只不過是每天都要給李岩打電話。其他的瑣事,基本不用操那份心。

若說她管了他什麽,大概真的也說不上吧。

倒是李岩照顧她的時候比較多一點。

李沐沐又說:“哎呀,其實你跟他處對象之前,我都跟安生提過要給你們介紹介紹的啦。倒是安生說你看不上他,所以才沒介紹。我倒是覺得他沒什麽不好的,品質好,人又高高壯壯的,多實在呀。”

沈青贊同道:“他人是真的很好。我一開始就看中他這點。”

善良永遠是吸引人的一大魅力。

兩人就着李岩的話題繼續聊着,于是又聊到了以後生不生孩子,接着又講起了山子。

本省的高考分兩次,一月份一次,六月份一次。

一月份只考英語和三門選課,六月份考六門課。兩次考試取成績高的那次作為高考分數。

山子已經高三了,一月份的那次高考首考正是當務之急。

沈青不太了解新高考政策,她也就是聽山子之前自己說,或是聽李沐沐講。

她說:“山子首考的第一次模拟考成績已經出來了。”

沈青問:“考得怎麽樣?”

“英語一般般,剩下兩門滿分,還有一門九十七。總分四百二十九。”

“呀!不錯呀!”

“唉,他這幾門課成績本來就不錯的。就是不知道他語文現在怎麽樣哉。這個學期不考語文,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松懈。”

“姐,你對他要多放點心。這麽天天擔憂着也沒什麽用呀。”

李沐沐總是擔心山子的語文,無論什麽時候都擔心,無論什麽地點都擔心,無論山子多麽努力都擔心。

這樣的家長會說自己就是操心的命,但其實大部分時候都只是瞎操心。像李沐沐,她其實挺幸運的,自己的兒子在最叛逆的青春期都挺乖巧懂事,而且在學習上又有天分又上進。

山子只是在假期比較休閑罷了,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給李沐沐造成了他并不算很努力的假象。

只有沈青這個離高考不算很遠的人才知道,在高二到高三這麽短的時間內,山子的總排名提升得那麽快到底意味着什麽。

很多家長都會覺得自己孩子很優秀,不斷進步是理所應當的;而他們又會雙标地認為孩子的些許退步都是不夠努力的結果,覺得這不可容忍。卻沒想過,有人進步,就一定意味着有人退步。

大家都是活人,活人就會變化。一群活人一起考試,排名的變動,這是絕對不可能避免的。

沈青高考前其實并沒有被多少人督着拼命讀書,她即使在高三,都覺得還算輕松。

因此對于山子,她也希望他能享受到青春帶來的快樂,而不是努力被否定的心酸。

李沐沐也覺得不能總在沈青面前否定自家兒子,于是談起:“之前還說你這裏要拆遷,但到現在都沒點消息。估計這件事就是個謠言吧。”

“嗯。希望是謠言,也應該就是謠言。”

“咱們安山人,不太接觸外面的事,山上的大事小事就是我們大部分話題了。”

“是呀。”

接下去的十幾天內,沈青每天都期待着初雪的提前降臨。

天氣已經很冷了,在她的強烈要求之下,連李岩都穿上了棉襖。

山頂更冷,沈青每天穿得厚厚的,走路都感覺蠻笨重。

天氣預報裏播報的初雪日即将到來,她每天都挑最冷的時候去落白嶺守一個鐘頭,但一連三天都沒有守到。

直到預報中的那一天真正地到來。

沈青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天氣軟件。今日安山,小雪,下雪概率百分之七十五。

她捧着手機傻笑。

“嘿嘿嘿,嘿嘿嘿嘿!”

很快,她笑出聲來。

這是她期待了不知道多久了的一天。直到今天,知道這當天,小雪這兩個字還寫在天氣預報的界面裏。概率那一行小小的字體卻給了她大大的信心。

“好,今天歇業,我要去落白嶺守一天!”

她的決心跟着信心一起而來。

如果說前幾天去守,期待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喜,那麽今天去守,期待的就是水到渠成的戰利品。

當然,在預約平臺上看,今天的游客量不會少。大概都是沖着安山的初雪來的吧。

初雪,光是看字面,就有着足夠大的美好。更何況前面加上了“安山的”這前綴,讓這美好更加得錦上添花。

她把貨架上幾乎所有的商品都擺了出來,安山的自助售貨從來沒讓她失望過。她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落白嶺守一天。

早上七點,搬着小椅子,坐到了落白嶺的石碑後面。

“啊呀,什麽時候這天氣預報能出個下雨下雪時間預報就好了。”她心裏想着。

在冷風中等着,初時新鮮,等久了也是很冷的。

這種冷,在她的厚衣服的裹持下,不是侵襲而來的冷,而是逐漸加碼的冷。一點點,感覺自己的骨頭變涼,變僵。

到九點出頭,太陽升得更高了,冷意才消散了一點。

她帶了足夠的水和食物,足夠她吃到天黑了。

為了這一天,她等了不知道多少天。

或者說,為了等這些日子,她特地盼着這一天。

等待安山的一場大雪,幾乎是沈青的一個堅定的信念了。

游客越來越多,頗多人跟沈青一樣,在落白嶺等着落白。

有人眼饞沈青的小凳子,問她:“小姐姐,你這凳子在哪裏買的呀?”

他們把沈青當成了與自己相同的慕名而來的登山客。

沈青當然不會說是安山市百貨批發部,她給游客們指點:“上面上去一段路,到二十一道,那邊有一家便利店,有賣折疊凳。他們家做生意很實在的。”

游客們爬山本就累,等雪更累,紛紛上二十一道買折疊凳去了。

沈青擡頭望天。

她琢磨着:“如果你現在下雪,我會很高興;如果你下午下雪,我也會很高興。但你最好現在下雪,因為真的挺冷的。”

天不會回答她,但它會默默地加速醞釀即将到來的這場初雪。

當游客們開始抱怨“到底下不下雪”“這雪啥時候來呀”的時候,沈青突然看見山路上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高大,穩健,肩上挑着竿子,竿子上挂着箱子。

那是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比起身邊游客們的嘈雜,那人從林中山路穿過,走得比身邊的路人們更加安靜。

他穿着那件沈青去年給的厚外套,肩上依舊是一塊大汗巾,一步步超過同路的行人。

他沒有察覺到不遠處的沈青也在這裏,只是一步、一步地,低着頭往前走。

步子每一次邁出,都像彈奏家在鋼琴上的一次落鍵。輕巧又沉重、緊張又協調、富有技巧又不加修飾。

他似乎與周圍的世界隔絕。

當所有人都擡頭往天上望時,他偏偏在往地下看。

沈青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慢慢走過。

忽然,感覺睫上沾了東西。

她用手輕輕觸碰,是水。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擡頭。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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