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落白
沈青攤開手掌,去接雪花片。
晶瑩的雪花落在手上,很快就化成一滴水。
莫名其妙地,她口随心動,就念出了那句:“此地落白三丈外,他鄉來客一尺前。”
有些詩詞的意境,是在字眼中就顯而易見的。但有些詩詞,不看到詩裏描繪的那個場景,就永遠不能完整地體會到此中美感。
此地落白,他鄉來客。沈青眼見的,就是三丈外的落白,就是身邊成群的他鄉來客。刻着石碑的無名詩人顯然也來自他鄉,他用這些不深不淺印記,記錄了落白嶺的一瞬,卻也記錄了共鳴的将來。
游人紛紛拿出手機來拍照,沈青則沒顧上這個。她忙着處理自己澎湃的心潮。
她可以說,在她從小到大看到過的所有雪中,這一場,下得最為美好,也最為及時。
不早不晚,就在李岩從她眼前走過的那一瞬,紛紛揚揚地從天上撒下來。
她等這場雪等了一年半,但她等李岩的出現已經等了二十來年。在這兩樣最讓人幸福的事同時出現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感覺自己像活在一場戲劇中,編劇盡心竭力地為她謀劃巧合和幸福。
并且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場戲劇,一定以喜劇結局收尾。因為她身邊的一切都在往美滿的方向發展。生活,愛情,友誼,心态,體質,一切都在變好。
她甚至在想,當初那場讓她一度低迷的抄襲風波,是不是也是精心策劃的、為了讓她來到安山的“陰謀”。如果不是那場風波,她一定見不到這樣美的一場雪。
落白嶺,樹木叢生,冬季不落。白雪從樹葉縫中、枝幹縫中落下,輕飄飄地砸在她的外套上、頭發上、臉頰上。
李岩已經走遠了,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
雪落在她和他之間,是目光的媒介。
此時此刻就想起那句詩——“月色和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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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絕色的絕不僅是心中的佳人,更是佳人出現的時機。
時機正好,雪也正好,那絕色,也正好。
沈青“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一邊東張西望、伸出手去玩雪花片,一邊安靜地等待李岩折返。
十八道往上,就只有王家的店和她的店。
她這幾天都沒有進貨,李岩這批貨,一定是送到二十一道的。
送到二十一道,那就意味着他很快就會折返。只要在這裏等着,就能等到他。
雖然他接下來估計還有單要送,但這樣匆匆會個面也挺好。尤其在這浪漫的落白嶺的浪漫的雪中會面,會讓她這個終生追求浪漫的人感受到戀愛的浪漫。
這場初雪沒有提前來訪,也沒有遲到。它規規矩矩地掐着天氣預報的日子降臨,但無論如何都給她帶來了驚喜感。
李岩亦然,他不過是正在送貨,不能停下來欣賞雪花,不然一定會剎住腳步的。
他想:“沈青一定很高興。”
她已經說了無數回想看安山的雪了。
把貨送到二十一道後,他就給沈青打了個電話。
“喂?”沈青興奮的接起。
“落雪了。”李岩說。
沈青當然知道落雪了,她更加興奮:“我在落白嶺呢!你快下來!”
“你在十八道?”
“對,我在這裏守着雪。剛才還看見你路過,上山去了。”
原來剛才她看見他了。李岩暗自懊惱,自己居然沒發覺她。
他說:“我來了。”
沈青就站到路邊等他。
李岩下山時,竿子上背着兩大袋子的空水瓶。沈青見怪不怪,但落白嶺的游客們聚集了太多,而他肩上的龐然大物又太顯眼,游客們把拍雪花的鏡頭都轉向了他。
安山挑山工,是一個他們聽說過但沒見到過的群體。此時這個挑山工正在和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牽手聊天,他們更加好奇。
“不是說挑山工群體基本都是老年人嗎,這個挑山工這麽年輕。”
“那個女孩子是他女朋友吧。看不出來,還以為是游客呢,原來也是安山人。”
“啊,為什麽這麽冷的天,雪還都化了?”
“喂,你話題偏了啊!”
“不偏,雪天聊雪,永遠都不偏,永遠是主題。”
這一場雪斷斷續續地下到了跨年夜。
轉眼間這公歷年就要過去了,明天開始是元旦節的假期 ,游客人數又會暴增。
沈青進了貨,李岩晚上給她送來,吃了跨年飯。
電視正在放跨年晚會,沈青用筆記本放了網絡直播,但總是卡頓,觀看體驗并不算好。
“過年的時候去你那兒看春晚。”她說。
李岩跟她一塊兒窩在沙發上,她懶洋洋地躺在他懷裏說話,聲音溫溫軟軟的,是個人都無法拒絕,更何況是李岩。他巴不得沈青到他家去過年。
去年過年時,沈青燒了年夜飯,請了王安生一家和他一個在山頂吃。
今年年夜飯,或許可以就他們兩個人吃。
在安山其實有個約定俗成的風俗。誰家年夜飯,小夥單獨把女友帶回家裏吃了,就意味着這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了。
一般時候,很少有女方到男方家裏吃年夜飯的。
因為這有種進了家門的感覺。
沈青是外來人,并不知道這樣的習俗。李岩雖然是本地人,但他畢竟也算是年輕人,老一輩的說法雖然聽過,但沒怎麽當回事。
不過沈青主動提起要到他家去過年,他還是很有點私心的。
沈青一邊看跨年晚會,一邊用手機刷着新聞。
社會新聞依舊是新聞軟件的主流推送,因為它的八卦性很好地滿足了人們的獵奇需求。
沈青在一衆平平無奇地新聞中發現了一個并不平常的消息。
标題是《武漢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疑似SARS?!醫院稱謠言》,點進去一看,迎面就是一張紅頭文件。
文章裏講了前幾天在武漢的各圈裏廣為流傳的“某某醫院出現非典患者”的消息,并且用長篇大論否定了這消息的準确性。
辟謠辟得很專業。
她點開評論區,網友既有擔憂“謠言”不是謠言的,也有咒罵散播謠言真缺德的。
沈青咂着舌:“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非典诶,我都沒什麽印象了。”
李岩問:“什麽?”
沈青把手機遞給他看。
李岩說:“我還有印象。”
他當然有印象,那時候他已經十多歲了。
“恐怖嗎?”沈青問。
李岩回憶了一下:“也還好。安山沒死人。”
“那時候安山封山了嗎?”
“沒。”
“啊?非典都不封山啊?那多危險啊!”沈青不由得感慨。
她又用手機查了非典一共造成了多少死亡,查到的數字并不一致,衆說紛纭。但她能知道的是,這種致死率高、傳染力強的流行病,千萬不能重來一次了。
幸好這“出現SARS病例”是謠言,不然該多恐怖。
然而這一則已經被辟謠的謠言卻嚣張地一日比一日猖獗。
起初是武漢人在朋友圈發布醫院裏人滿為患的視頻,然後是專家的辟謠,然後是反辟謠,然後是鋪天蓋地的傳言。
直到“武漢不明原因肺炎病原體已經确認為新型冠狀病毒”作為當日頭條出現在熱搜榜首的時候,人們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的心徹底地被挂在了懸崖邊上。
誰都知道非典的可怕,但這一次但病毒,似乎比非典更加來勢洶洶。
沈青每天都關注着新聞發布會上帶來的準确消息,看到專家倡導的要帶口罩出門,她趕緊給批發部的小宋打電話。
“不好意思啊姐,口罩今天早上剛被訂完了。現在我這裏沒貨。而且好像整個安山市都沒貨呢。”
“那什麽時候會有貨?”
“估計難了。現在那個什麽病毒蠻厲害的,你是不知道,市裏的藥店天天擠滿人,就為了搶口罩呢。”
“行吧,那我再多問問。謝謝你了小宋。”
“诶不客氣,我應該的。”
沈青有些意外。從這次的病毒爆發開始,到現在,短短幾天時間,竟然口罩會緊俏到這種程度。
她不信邪,又查了好幾個藥店的電話,一一致電。得到的回複都一樣:“很忙,賣完了,進不到貨。”
“這可怎麽辦……”她終于着急了。
電視上放着的宣傳片一天比一天多,“口罩”已經成了關鍵詞。每個專家上電視采訪,都會強調一句,建議廣大市民戴口罩出門。
也有網上的評論說,可以用衣服、棉布等東西自己改造口罩用。效果雖然差了點,但總體來說還是聊勝于無的。
沈青于是到倉庫裏尋找能改造成口罩的物資。
兩箱沖鋒衣,一箱抹布,一箱毛巾,都是可改造品。她接着往小小的倉庫的深處翻找。
突然,一個小箱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箱子上寫着“某某醫藥器械有限公司生産”。
這個箱子,沈青很陌生,但卻知道自己見到過。
箱子上封口的膠帶早已被撕開,她搬走了上面堆砌的水瓶,直接掀開了紙箱的蓋子。
裏面裝着的東西,讓她幾乎要落淚。
這裏面,裝了九十九只口罩。
她在當初給安山拍宣傳片時,用掉了其中的一只。
剩下的九十九只,原原本本地擺在這裏。